●老 李
空话与大话、假话一样,是个顽疾,历史不绝。
北齐颜之推曾在《颜氏家训》的《勉学》篇中,记载了一则博士买驴的笑话:有个博士,熟读四书五经,满肚子都是经文。他非常欣赏自己,做什么事都要咬文嚼字一番。有一天,博士家的一头驴子死了,就到市场上去买一头。双方讲好价后,按照当时习惯,买主应该写一张买卖契约给卖者,要是买主不识字,还非得请个识字的人来代写。现在既是那博士买驴,写张简单的契约,当然轻而易举。于是他铺开纸,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但见他写了好半天,一大张纸都写满了,接着又写了一张,好象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卖驴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催他快些。可是他写得正得意,根本不理会。一连写了三大张,还要往下写,这时天已傍晚,卖驴的人实在忍不住了,便提高嗓门,请他少写几句,好早些回家。他一听就生气了:“你这不懂文学的粗俗之辈,急什么,我马上就要写到‘驴’字了……”原来他写了三大张的买驴契约,还没有写到“驴”字。他写的根本都是些和买驴没有直接关系的废话。卖驴的请博士念给他听,博士干咳了一声,就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过路人都围上来听。过了好半天,博士才念完凭据。卖驴的听后,不理解地问他说:“先生写了满满三张纸,怎么连个驴字也没有呀?其实,只要写上某月某日我卖给你一头驴子,收了你多少钱,也就完了,为什么唠唠叨叨地写这么多呢?”在旁观看的人听了,都哄笑起来。这件事传开后,有人编了几句讽刺性的谚语:“博士买驴,书卷三纸,未有驴字。”后来人们形容写文章或讲话不得要领,虽然写了一大篇,说了一大堆,却都离题很远就叫“博士买驴”,或叫“三纸无驴”。“博士买驴”讽刺这种故作玄虚,卖弄笔墨,炫耀文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博士”,实则粃糠,绣花枕头。清人黄遵宪《杂感》诗讽刺道:“狗曲出何绖,驴券书博士;所用非所习,只以丛骂詈。”
“博士买驴”的笑话,虽然发生在北齐时代,这类人历代并没有绝迹。明朝时,刑部主事茹太素上朝以五事上言,朱元璋命中书郎王敏立而诵之,一篇万言书,读了6370字以后,还没有听到具体意见,全是空话,于是龙颜大怒,把上书的茹主事打了一顿,但万言书还得看下去,累了就躺在床上听人读,到了16500字以后,才涉及本题,建议五件事,其中有四件是可取的,即刻命令主管部门施行。也真难为皇上了,本来用500字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却啰啰嗦嗦地说了17000字,惹得朱元璋一怒之下打了人。
到了清朝康熙时代,大臣们仍积习难改,上奏空话连篇。一天临朝,郎中苏立泰向康熙汇报黄河沿岸的工程情况。苏立泰开口道:“臣奉旨宣谕总河王光裕毕,光裕奏云:臣本微员,蒙皇上殊恩,特擢受兹重任……”不等苏立泰说完,康熙当即摆手制止他说下去:“此皆套语,不必陈述,尔即将看过河工具奏。”沒必要说这些空话、套话,你只要把具体治河工程情况向朕汇报就是。康熙毕竟是明主,并沒有打苏立泰的屁股,却把他的空话制止了。但此风依然故我。
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邓拓有一篇《伟大的空话》的杂文。文章一开头,邓拓用一句“夫天地者,六合宇宙之乾坤,大哉久矣,数千万年而非一日也”的八股文,来嘲弄“假大空”语境与八股如出一辙:“有的人擅长于说话,可以在任何场合,嘴里说个不停,真好比悬河之口,滔滔不绝。但是,听完他的说话以后,稍一回想,都不记得他说的是什么了。”最后他奉劝爱说空话的朋友:“还是多读,多想,少说一些,遇到要说话的时候,就去休息,不要浪费你自己和别人的时间和精神吧。”半个世纪过去了,邓拓忠告犹言在耳,假大空话是否杜绝了呢?
本来做事为文,应该简洁明了,让人读之就懂,听之即明。尤其是机关开会下文,更应该言简意赅、雷厉风行。然而,现实中很多领导干部开会讲话还是空话、大话、套话连篇。有些地方文件、会议多如牛毛。“文山会海”已成为一种久治不愈的机关通病,应该下定决心对这一沉疴进行大刀阔斧的治理。搬“文山”、填“会海”,切实转变机关作风,提高行政效率,已是众望所归。如果谁学买驴的博士,就像朱元璋那样打他50大板,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