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桃
(陕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电影《白鹿原》改编自陈忠实的同名小说,是以陕西关中平原白鹿村为背景,讲述了1912年——1938年间白鹿两家的恩怨情仇,时间跨越久,堪称史诗。电影对原著进行了极大程度的删减,导演将镜头集中在了白鹿原两代人以及田小娥身上,整个电影浓缩为两大矛盾:白鹿两家长辈与晚辈的矛盾冲突以及田小娥与三个男人的纠葛。在电影中的两个矛盾中,最为重要的冲突聚集到田小娥一个人身上,导演运用形象化的艺术手段巧妙制造视觉奇观,满足观众了窥探欲和凝视的快感。
《孙子从美国来》,是一部比较特色的陕西电影,成本小,故事简单却发人深省。这部影片主要围绕陕西华县皮影手艺人爷爷老杨头和来自美国的非亲生孙子布鲁克斯相处时的各种文化碰撞和理念冲突展开,两人从对抗、磨合到最后的不舍,短短一个月的相处,爷孙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导演将宏大的中美文化隐喻为爷爷珍藏的孙悟空皮影与来自美国的孙子布鲁克斯的玩具蜘蛛侠,用以小见大的手法,在各种有趣的事件中展现了中美文化传播的冲突与融合。
符号学家朱丽叶·克里斯蒂娃首次提出了“任何本文都是其它本文的吸收和转化” 的著名观点,这是最早的关于互文性的解读,这对于研究电影文本有重要意义。
电影《白鹿原》“以表象与具象演绎的抽象化模因互文的情景较多,影片中的一系列物象、身体、情感等的互文表达,为进一步由物象向表象与具象的抽象演绎提供了深厚的积淀。” 以下将以华阴老腔的四次出现为例,探讨片中互文性表达的深刻涵义。
最初的互文性表现在黑娃刚开始当麦客,在主家吃饭时的一段华阴老腔的表演。这一段表演融入到日常生活中,既是华阴县人排解生活劳累的手段也是当地人情感的特殊表达方式。这段高亢激昂的旋律配上人们愉悦的神情,这是整部电影基调最积极向上、最明朗的部分。这段华阴老腔表演不仅是对陕西的原生态艺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互文,更是与后面田小娥人物命运变化的互文。
影片中第二次华阴老腔的表演时,田小娥与黑娃第一次偷情,导演运用交叉蒙太奇的手法,激昂的华阴老腔和田小娥、黑娃二人的激情戏形成一种异化的呼应,这种特殊的处理手法不单建构了视觉奇观而且赋予华阴老腔另一种意义——田小娥偷情的隐喻。
之后又两次出现华阴老腔,前一次出现在田小娥勾引白孝文时,田小娥来找白孝文时,白孝文正在看华阴老腔的表演,接下来她暗示白孝文跟她走,虽然画面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但不远处华阴老腔的声音依然能清楚地听到。这一次的华阴老腔再次成为田小娥偷情的外在符号。后一次华阴老腔的表演出现时,田小娥和白孝文在床上缠绵,外面正在唱华阴老腔《桃花源》,此时,田小娥对白孝文说“这下,你啥都没有了”,白孝文说“有你,就有我的桃花源”,这里的华阴老腔更是对田小娥的隐喻。两人对话之后,田小娥就对着白孝文唱了一段桃花源,这一段是对小品表演形式——“双簧”的互文性呼应。这是影片最后一次华阴老腔的出现,也是最为精彩的一次,也从某种意义上宣告了田小娥生命的终章即将到来。
《孙子从美国来》影片展现的是陕西农村的生活,从总体上说要比电影《白鹿原》情节简单很多,叙事结构明晰、时间跨越短。电影中老杨头的皮影孙悟空和孙子布鲁克斯的蜘蛛侠不仅是一个符号,不单单是中美不同文化的象征而且在影片叙事中推动情节的发展,成为影片具象化意义表达的重要元素。“在不同的影片中,同一个能指可以导致多个不同的所指” 在《孙子从美国来》这部电影中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元素就是“华县皮影”,它是陕西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与电影《白鹿原》中的“华阴老腔”算是相同的“能指”——陕西文化的代表,但两者的“所指”却差别很大。前文已经对“华阴老腔”在电影《白鹿原》中“所指涉的意义”做了详细的分析,下文从《孙子从美国来》中“华县皮影”的互文来感受不一样的“所指”。影片中“华县皮影”的互文性表达除了具有传承陕西文化的意义,它还是爷孙情的物象隐喻。爷爷不小心踩碎布鲁克斯心爱的玩具蜘蛛侠后,布鲁克斯特别难过,老杨头不忍心看到孙子郁郁寡欢,他想尽一切办法去买玩具,但是就是没买到孙子喜爱的蜘蛛侠。之后,老杨头凭借自己高超的皮影技术,亲手为孙子做了一个蜘蛛侠的皮影,孙子终于喜笑颜开。这既是对“华县皮影”这种陕西传统艺术的肯定,也是爷孙感情升华的象征。
电影《白鹿原》中有三次奇观化的视觉表现:首先是田小娥与黑娃在麦秸上偷情,这个异乎寻常的地点成为观众凝视的符号;其次是田小娥与鹿子霖在黑窑炕上,田小娥骑在鹿子霖身上,给鹿子霖喝尿,田小娥在这里表现出了无奈的反抗,但只能最后还是忍受、屈从;最后是白孝文输光钱之后,田小娥坐在白孝文身上唱“华阴老腔”《桃花源》,色调变为鲜红色,像是奏响了田小娥悲剧的挽歌。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的欲望是从属于她作为流血的创伤的承担着的形象,她只能联系着阉割而存在,但不能超越它。” 文化传播需要广泛认同,陕西电影的文化传播也不例外,在“一带一路”的大背景下,作为视听艺术融合的影视在文化传播中视觉文化成为研究的重点,“视觉文化是感知的文化,视觉艺术与其它文化文本相同,在后现代文化这个名目的统摄下趋向全球认同”。电影《白鹿原》中最大的一条线索就是田小娥与三个男人的纠葛,用田小娥的悲剧隐喻父权社会下整个时代的悲剧。影片中导演将田小娥身体符号化制造了一系列的视觉奇观。实际上“奇观”是人类文化史由来已久的一种现象,可以追溯到最早的先民祭祀仪式以及之后的各种庆典仪式,但当时的“奇观”“有着鲜明的空间区隔,即日常生活的空间与神圣的空间的区分”,我们现在所说的“奇观”并不依赖于空间的区隔,奇观围绕着每个人。
什么样的电影才算是好电影?似乎没人可以给出明确的界定,因为作为“第七艺术”的电影它本身就是多义的,但“好电影”都有相似之处,就如同维特斯根坦所说的“家族相似性”。这些好电影“或具有原型之真,或具有形式之美,或具有隐喻之善”,简言之,就是它们都具有可以震撼心灵的精神食粮。
“好电影”这个词有些口语化,用这样的词来探讨电影略显草率,电影研究作为大众文化涉猎的范畴,它不能用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来考察。因此,这里所讨论的“好电影”只是笼统意义上的广义区隔。如果站在全球化大背景下审视陕西电影,无论是将它作为地域类型片还是流派电影,都应追述其内在的美学价值和人文精神。西部电影的活跃因子是陕西电影,所以陕西电影的在讲故事时要从“情节”向“人”过渡,体现人文关怀。
电影《孙子从美国来》就是取材于陕西农村的普通故事,没有史诗般的时间跨越,也没有复杂的空间结构,但是它却是一部“好电影”。它既有“原型之真”又不失“隐喻之善”。《孙子从美国来》这部影片让观众看到了著名电影理论家罗伯特·考尔所说的“电影对我们具有情感和精神作用”。华县皮影艺人老杨头面对儿子栋梁回来的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布鲁克斯嘴上严厉,心里疼爱,老杨头真实的再现了陕西农村人的思想保守、感情含蓄和心直口快。老杨头对来自美国的孙子布鲁克斯怀有矛盾的心理,虽然自己也喜欢这个孩子却害怕村里人接受不了这个来自异国的孩子,他悄悄地带孩子去城里把头发染成黑,假装孩子是少数民族人。实际上是老杨头自己还没有从心理上接受,直到乡文化站站长发现布鲁克斯来自美国,老杨头才终于放下包袱。影片中老杨头说:“我是想让我和村里人有个适应,新生事物嘛,要有时间,是不是?”这句话既说出了自己对孙子布鲁克斯的看法,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对待美国文化态度的隐喻。美国文化对陕西农村人来说就是新生事物,接受需要时间,同时,也隐含了华县皮影(陕西文化的代表)“走出去”同样需要时间,文化传播不是急于求成的事情。
《孙子从美国来》算是一部现实主义电影,它“坚持审美性和思想性,影片在‘情节’基础上向价值层面有所探索或推进”。影片中布鲁克斯问老杨头:“孙悟空真能打败蜘蛛侠?”老杨头认为这就是个伪问题:“为啥让他们打架呢?要让孙悟空和蜘蛛侠成为好朋友,一起保护我们的地球。”这里电影就从讲故事升华到文化价值层面,表面上爷孙俩谈论的是两个简单的能指“孙悟空”与“蜘蛛侠”,实际上这是“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的象征。电影讲的是陕西故事,情节过程起起伏伏,在叙事中传承了陕西文化,展现了与美国文化的激荡与磨合,最后又从陕西华县皮影上升到中国文化,老杨头的话是影片的“画龙点睛”之处。
孙子布鲁克斯回国之后,老杨头很孤独,时常走到“具有联系中国和美国意义”的井口处思念孙子。在电影最后,孙子布鲁克斯如期守约在中国春节之时再次来到老杨头家里,遵守了要和爷爷一起过春节的承诺。“孝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它不分地域、年龄、民族差异,影片的这种处理看似是平凡的举动,但是折射出当今社会的普遍现象,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普世价值。
陕西有着独特的文化资源,而陕西电影的要想“走出去”,引领“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就必须“有效地将丰厚的‘文化底蕴’、独特的‘文化资源’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文化生产力和文化竞争力”,在此基础上运用互文性、隐喻等视觉修辞的方法讲述陕西特色的故事。文化传播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形成认同,而不是“唯我独尊”,就像电影《孙子从美国来》老杨头所说的“要让孙悟空和蜘蛛侠成为好朋友,一起保护我们的地球”。陕西电影的发展既要保持自己的文化自信,也要有必要的警醒,要以开放包容的态度探索新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