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中国当代新潮音乐创作——以谭盾和瞿小松的创作为例

高悉淼

（波士顿大学）

改革开放后，中国的音乐界充满了清新自由的空气。中国的专业音乐创作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样性和繁荣。随着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发展，中外音乐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许多音乐创作者已经开始接触到西方的创作技法，聆听“前卫”的音乐作品，甚至移民西方专门进行研究学习。受到西方先进音乐观念的影响，中国音乐创作者们打破了固有的传统创作观念，解放思想，与时俱进。随着西方音乐创作技法对中国音乐创作者的影响日益增强，无数音乐爱好者不断学习和理解西方音乐作品，乐器和音乐结构的创作方法，他们决定全面引进西方现代音乐的创作元素，同时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创造出了一种“中西结合”的新潮音乐。将西方现代音乐创作技法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相融合，虽然方法论是来自西方，但在音乐作品的内涵和意境方面仍然保留了中国风格和中国气派。中国音乐创作者用先进的创作技巧，结合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创造出了许多优秀的音乐作品。这一时期创作出的音乐作品都具有强烈的现代意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代表着社会进步的方向。这种内外交融、中西合璧的音乐加快了中国音乐的前进步伐。这使得作曲家们对音乐创作有了更深的理解，创作观念也不断地创新，优秀的音乐作品不断涌现，也使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音乐创作的探索也不断深入。

一、谭盾——在精神层面强调人与自然的结合

谭盾出生在中国湖南省长沙的一个村庄里。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迷上了村里萨满族的仪式，萨满族人通常用岩石和水等自然物体制成他们仪式的背景音乐，他对这种音乐和仪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长大后，由于文化大革命期间颁布的禁令，他无法去追求自己的音乐梦，只能被派往黄金公社去种植水稻。后来他加入了一个其他公社，并学会了演奏中国传统弦乐器。一次，他所在地的县京剧团遭遇了严重的渡轮事故，一些成员不幸身亡，谭盾因缘加入京剧团，担任小提琴手和编曲，他的音乐职业生涯由此开始。1978年，他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深造学习，在那期间，谭盾开始接触到一些知名作曲家，如 Toru Takemitsu，George Crumb，Alexander Goehr，Hans Werner Henze，Isang Yun和周文忠等，他们都影响了谭盾后来的音乐创作风格。1986年，他移居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在哥伦比亚大学期间，谭盾深受Philip Glass，John Cage，Meredith Monk和Steve Reich等作曲家音乐的影响，并开始将这些影响融入到他的作品创作中。1993年，他完成了他的学位论文《死亡与火焰：与保罗·克莱的对话》

谭盾的经历很大程度上造就了他的创作风格。他无疑是新时代具有代表性的新潮派作曲家，他敢于打破常规，跳出传统的音乐创作的范式，将音乐于生活与自然相结合，并能体现出人的感受。他对音乐创作的多方位探索与创新，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他总能运用一种宽阔的音乐想象力，把主观的情感以客观的形式融入到音乐中去。他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地图》和《水》，这两部作品分别代表了他两种不同的创作方向。

《地图》是一部大型的多媒体交响乐作品。这部作品的灵感源于他曾赴湘西土家族、苗族、侗族采风时所受的启发。他用摄像机记录下这些民间音乐，以这些音乐为素材，并开创性地将其与西方交响乐的创作技法相结合，最后形成了一部十分震撼的多媒体大提琴协奏曲。作品当中还使用了大量的原始音乐和舞蹈再现，将其与交响乐相结合，给人感觉更加贴近湖南湘西那种特有的民族风情，给观众以不一样的视听享受。《地图》不仅仅是一部简单的交响乐，其蕴含着十分丰富的意蕴。从创作手法到表现形式上，观众能够充分感受到中国民间音乐的丰富表现力，它不仅向我们传达了谭盾新的创作理念，更宣扬了中国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感受到了保护传统文化的迫切性。作品之所以被命名为“地图”，取其表意就是路，延伸来讲就是一个文化人的心路历程。他想传达的就是：其实地图是不存在的，只有我们一步步地走，确定了方位，从而确定我们身处何方。每个地方都有它与众不同的声音，不论是方言、旋律还是节奏，都独有其地方特色。所谓的听音寻路，就是通过这些地方特色的声音来确定我们的方位。这是一个声音的地图，不同于常用的纸质地图或电子地图，它是一种直抵人灵魂深处并与生命相连接的一种东西，震撼的是灵魂。或许在远古时期人们还没有所谓的可视性的“地图”的时候，人们正是用这种听音寻路的方式来确定自己到了哪里。这样看来，如果从深层次去探讨这部音乐作品，去体会其背后所蕴藏的深刻文化思考，我们就更进一步地认识了谭盾。作为一位在当代享誉世界的作曲家，他已不仅仅是一个作曲家，而更是一个文化人，将文化思想运用开创性的形式融入到音乐作品当中，并传达给听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传达的不仅仅是一段音乐或一段旋律，更是一种能够引起共鸣的文化思想。

此外，《水乐》又是他另一开创性大作，这种创新跟《地图》是迥然不同的。为此，谭盾专门做了五十多种有关水的装置作为乐器，它们可以使水发出不同的声音。通过控制材质、水量、尺寸等等来改变演奏的音色与音高。这种音乐的表现形式真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听后让人不禁叫绝。水是生命的必需品，人们每天都会接触到水，但却很少注意过水的声音。《水乐》就给人们制造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仔细地听听水背后隐藏的各种美妙声音。其想法之奇特，使很多人无从得知它灵感的来源以及情感内涵。但细细体会后就不难发现，在你惊叹于它精妙的设计与表现的同时，它早已超越了一部音乐作品，而更像是一种思想，像水一样的流过你的大脑、你的身体。水的声音能给人带来一种清澈、透明、宁静的感觉，特别是对于当代的年轻人，听后可以使浮躁的心慢慢静下来。在这部作品中，谭盾用创新性的手法呈现音乐，将水、生活、音乐相结合，将生活中的事物融入音乐中，减少了艺术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很容易被普通民众所接受。

二、瞿小松——“节制的大师”

瞿小松于1952年出生于贵阳市，文革期间“上山下乡”务农，在偏远的山区度过了四年的农民生活。后来他自学小提琴，并于1972年进入市京剧团任小提琴、中提琴手。1978年被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录取。在校期间曾获美国齐尔品协会作曲比赛大奖和中央音乐学院作曲比赛第一名。毕业后留校任教。1989年，瞿小松被哥伦比亚大学美中艺术交流中心邀请为访问学者。他创作的音乐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的成功，得到了业界广泛的认可。欧洲评论家这样评论他的音乐：“瞿小松是一位寂静的大师，节制的大师，他的音乐在深重的平和和猛烈的戏剧之间波动，这给他的作品带来了戏剧性的效果。”“瞿小松的音乐开启了永恒的时代。”

同样作为当代非常有影响力的新潮派作曲家，瞿小松和谭盾青年时期的经历十分相似，也在同一年进入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他们创作中的相似之处是，都会将中国的民族传统音乐和文化融入到自己的作品当中。此外，瞿小松特别地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老庄哲学、道德经很感兴趣，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创作。其中他的现代舞蹈音乐《行草》就很有代表性。

这部作品的创作初衷源于瞿小松的几次故宫之行。他对博物院中珍藏的字画百观不厌，慢慢地迷恋上了中国书法，并对王羲之、颜真卿、怀素等书法家的珍品进行赏析并研习。久而久之便从中国书法中悟出了不少哲学道理。音乐界称瞿小松是“节制大师，使有变为无”，他希望音乐能够表现“本源”。于是他就从这个老祖宗文化中找到了资源和灵感，并就此创作了《行草》这部作品。这部作品以打击乐为主，通过马林巴、邦加鼓等乐器的律动来渲染作品的情绪，运用通感的手法，将书法这一具象的事物通过抽象的音乐表现出来，巧妙地将视觉转换为听觉。听上去好像难以置信，一个如此具体化的东西怎么能用音乐表达呢？而《行草》却把中国书法表现得十分传神。人们都了解，行草属于中国书法中较为洒脱豪放的一派字体，但如果将它重新用音乐诠释，听者就须放空大脑，忘掉我们之前所了解的书法，深入体会音乐所叙述的那种“行草”的状态，才能真正领会到这部作品的精髓。当你静下心来细听，就能发现瞿小松的音乐除了表现中国书法这一传统文化之外，还能听到别的东西：它的鼓点给人一种很远、很广阔的感觉，像是从远古或是从宇宙传来的声音，特别纯净没有杂质，反而是我们所处环境中的杂音被凸显出来，这时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生活的噪音有很多。

三、小议中国当代新潮音乐创作

除了谭盾、瞿小松之外，中国当代还有一大批优秀的作曲家如陈其钢、郭文景、叶小纲、陈怡等等，以及不少影响力极大的作品如《蝶恋花》、《狂人日记》、《涉江采芙蓉》、《酒狂》等等。这些作品大都展示了作曲家在内容和意境上对主体意识的大胆探索。在普通人听来，其中一些作品似乎都少了一些音乐上的旋律美，无法欣赏。但其实这正是反映了作曲家们对二十世纪以来西方现代音乐创作的多调性和无调性新理论的借鉴。这对拓宽音乐的创作思维，丰富音乐的表现力，探索不同音色的组合的可能性，丰富乐器的演奏技巧，无疑具有重大而积极的意义。然而，因为有些作品存在脱离生活、背离传统音乐审美习惯的缺陷，虽然在音乐界反应强烈，但在大众音乐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这对专业音乐创作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音乐界的大多数人都充分肯定了这些青年作曲家的创新精神，但同时也提醒他们应该进一步加强对生活和传统文化的深入研究和理解。只有这样，才能写出让多数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具有强烈个性，鲜明时代气息和民族精神的音乐作品。

但总的来说，我们需要这些新时代的作曲家们，他们已经不再循规蹈矩，眼界和思路也更加开阔，他们敢于创新，作品的思想也更加复杂深刻。他们甚至将作品最大的价值体现赋予其背后所蕴含的思想，而非音乐本身，给听者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听觉与心灵享受。这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时代审美发展的趋势，也拓宽了音乐艺术的职能，使听众在欣赏之余，也能由此引发出一些关于人、关于自然、关于文化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