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数量看当代词的创作:与当代诗作者的人数与作品数相比,似乎当代词作者的人数与作品数少一些。精确数据,缺乏权威性的统计,这只是笔者的印象。
其中,有诗词兼作者。但诗作多于词作者,较多一些。词作多于诗作者,较少一些。有专作诗不作词者,有专作词不作诗者。但比较起来,前者似多一些,后者似少一些。不仅是当代,这种状况,自唐宋以来的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当代不过延续了古代的这种态势而已。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词比诗的体式更多更复杂,精巧程度更高,因而创作难度也更大。
从质量看当代词的创作:
1.作者:懂格律,创作水平高的作者,是极少数。格律基本过关,创作达到中等水平的作者,是少数。格律尚未过关,创作水平较低的作者,是大多数。
这一点,呈金字塔状,与诗相同。
2.作品:符合格律,质量上乘的作品,是极少数。基本符合格律,质量中等的作品,是少数。不大合格律,质量较差的作品,是大多数。这一点,也呈金字塔状,与诗相同。
以上两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是历代诗词创作,乃至一切文学创作的大致的共性。这很正常,很合理。毕竟,文学创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一个时代,人人都是优秀作家,那才是咄咄怪事。
唐五代以至北宋前期的词,由于与音乐的关系比较密切,主要是“应歌”的文学,即为燕乐歌曲创作的歌词;而中晚唐以来,歌者主要是歌妓——女性,听众主要是男性,男女之间社会地位的不对等,教育程度与知识范围的不对等,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或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主要集中在两性关系,而非政治、历史或其他。因此,此阶段的词作主题多为男欢女爱,花前月下,离别相思,风格多香而软媚,或称“婉约”。这种词在发生、发展的初始阶段自然形成的常态,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因“常然”而被习惯性地被认为是“当然”——即词就该写这个,就该这样写。
北宋中后期,以苏轼为代表的少数词人开始打破这种常态,打破词须入乐应歌的传统,逐步扩大了词的题材范围,凡诗里经常写的那些题材与内容,如咏史怀古、模山范水、言志咏怀等等,也用词来表现,风格渐趋向于“豪放”。到南宋前期,一批爱国词人更用词来讴歌抗金北伐等关系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重大题材,金戈铁马,怒发冲冠,形成了“豪放”一派。其中最杰出的词人是辛弃疾,与苏轼并称“苏辛”。他们的创作,为词坛树立了一种新的审美典范。这一流派,后世代有传承,到清代陈维嵩为代表的“阳羡词派”,崛起了又一高峰。他们的成功,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词,也和其他文体一样,是动态变化发展着的,不是静止而一成不变的。“常然”并不等于“当然”。词在发生、发展的初始阶段自然形成的常态,并非不该打破、不能打破。既能打破,自非“当然”。换句话说,词也完全可以写“那个”,完全可以“那样”写。
自宋以来,对词的文体认知,就一直存在着这样的分歧。当代大多数词的创作者,对词的文体认知,属于后一种,即词是“无事不可入,无意不可言”的,除了外在的形式——文学躯壳,词与诗在题材、内容、技术手法与艺术风格等方方面面是没有楚河汉界那样的鸿沟的。其中,少数作者对词史,对词的前世与今生,有较充分的了解。他们知道词在发生、发展的初始阶段所自然形成的常态并非如此,亦即词的“常然”本不如此;但他们接受了词在后来的发展、变化,认可了词只有破其“常然”,方为“当然”。更多的作者,则可能从来就不曾关心过词史,不曾关心过词的“前世”,不曾系统地读过唐五代北宋的婉约词;他们一开始读的就是现当代人写的词,他们看到的只是词的“今生”。他们以“无事不可入,无意不可言”,词与诗在题材、内容、技术手法与艺术风格等方方面面并无区别的现当代词为“常然”,进而以为“当然”。私意以为,无论属于何种情况,殊途同归,对于词的这种文体认知,是比较通达的,包容性也是最大的。
当代也有少数词的创作者,对词的文体认知,仍然坚持唐五代温庭筠、韦庄,北宋晏殊、欧阳修、柳永、晏几道、秦观、周邦彦,南宋李清照、姜夔、吴文英、张炎等婉约派、格律派的传统,坚持宋李清照《词论》、沈义父《乐府指迷》、张炎《词源》一直到清末王国维《人间词话》等“词别是一家”或“诗词有别”的理念。当然,这种坚持是他们的自由。但这种坚持面临着一个尴尬:从苏轼、辛弃疾直到清代的陈维嵩,豪放派的许多经典之作,是不是好词?如果它们不是好词,那么您的坚持是有理由的;如果承认它们也是好词,那么您的坚持就没有道理了。
当代词中,那些不合格律,艺术上乏善可陈的作品,可略而不论。艺术水平比较高的作家与作品,大致可分以下三种不同的创作倾向:
第一种倾向是较为拟古。此类作家的作品,像模像样,古色古香,中规中矩。仿古有余,新意无多。题材、内容偏于贫乏而狭隘,距离当代现实生活较远。孤芳自赏,门槛甚高而受众圈子不大。
第二种倾向为实验体。此类作家的作品,题材与内容比较接地气,艺术表现上糅入了新诗的元素,语言比较贴近当代。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但每每无大意义,读之辄生“虽小却好,虽好却小”之叹。
第三种倾向是推陈出新。此类作家的作品,题材与内容能够贴近时代,贴近现实社会生活。艺术表现为既善于继承,又能够新变。既能“陌生化”熟悉,亦能“熟悉化”陌生。不仅为“存量”之盘活,更可贵在“增量”之新鲜。相对于前两种倾向来说,可谓“允执其中”。个人的态度是:不反感第一种倾向,较喜欢第二种倾向,更主张第三种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