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春
新世纪以来,关于当下的中国故事,中国小说已经形成若干种叙事模式,“有情”的底层叙述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令人瞩目的那一个。这种模式肇端于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由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路内《慈悲》等进行了发扬光大。在这条轨迹上,本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奖小说中的多个文本可以视作最新的例证。温婉细腻的人物命运、不疾不徐的叙事进度、冷热并存的旁观视角、悲喜交加的审美风格,这些因素共同构成当下的“有情”书写及其特征。简而言之,小说与生活的“和解”正在深入到日常生活的最深层,深入到社会结构的最底层,两者的有机结合变得切实可见。但是,小说对生活的思考力、批判力并不因此减弱,反而逐步加强、渐次深入。《世间已无陈金芳》、《李海叔叔》、《傩面》、《出警》、《七层宝塔》展开的是当代社会现实中的温情画卷,《蘑菇圈》、《封锁》、《父亲的后视镜》、《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俗世奇人》再现的则是历史烟尘中的日常人性。在现实与历史两个维度上,这些小说不约而同地摒弃了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而是以世俗视角沉潜在弥漫性的生活烟尘中不断体察着人性的种种幽微与馨香。这种一致性固然是鲁迅文学奖评判标准的自然产物,但也是当下小说写作总体状态的准确缩影。
“有情”,显然是鲁迅文学奖的评委们所看重的,授奖辞就可以明白无误地体现出来。给黄咏梅《父亲的后视镜》的授奖辞就直接点出这篇作品“体现着宽厚有情的小说精神”。对冯骥才《俗世奇人》的评价则是“于异人异事中见出意趣情怀,于旧日风物中寄托眷恋和感叹”。阿来《蘑菇圈》的主题被概括为“深情书写自然与人的神性”,“有慈悲而无怨恨,有情义而无贪占,这一切构成了深切的召唤,召唤着人们与世界相亲相敬”。尹学芸《李海叔叔》中的两个家庭形成了小说叙事的主体结构,授奖词的作者注意到了由相互对照的两个家庭拓展出来的审美空间与主题深度,明确判断它们“互为远方而又情深意长,真挚、隐瞒、想象、误解和体谅层叠缠绕,百感交集。这是典型的中国故事,于曲尽人情中见时代变迁,牵动着人们的记忆、经验和情感”。对于肖江虹《傩面》的主题,授奖辞具体指出了其中的“情”,那就是在“返乡”主题之下赋予“乡愁”以“对生命安居的诗意想象”。对于弋舟《出警》中的“心灵辩证法”,授奖辞指出小说将背景设定“在急剧扩张的城市边缘”,“不避人性的幽暗与荒凉”,小说中那盏灯温情地照耀着人性,也体现着作家对“有情”的“执著的耐心”。
同时,这种一致性同样也可以在作家的回应中找到。在获奖感言中,朱辉以“写作的人都有一片痴心、痴情”开头,马金莲以如下的语言回顾自己的写作生涯:“18年来,我坚持用最朴素的文字,最真挚的情感,紧紧贴着地面,捕捉着、书写着、表达着西部乡村最底层广大普通人群的生存和生活图景,构建诗意栖居的乡村生活画面,呼唤人性深处的明亮与温暖。”黄咏梅认为短篇小说“潜藏着每一位作家绵长的思考,深深的慨叹,是一程又一程百感交集的旅途”。阿来相信:“文学更重要之点在人生况味,在人性的晦暗或明亮,在多变的尘世带给我们的强烈命运之感,在生命的坚韧与情感的深厚。”肖江虹在创作谈中自陈《傩面》的写作初衷:“我记录这些消逝或者即将消逝的风物,不是吟唱挽歌,而是想努力把曾经打动我们的乡村诗意记录下来,让读者能看到祖先们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拥有的伟大的想象力和诚挚的包容心。”的确,“诚挚的包容心”是“有情”的核心,也可以看做本届鲁迅奖获奖小说的最大共同点。
在一个迅速变化的时代,“有情”不能是作家的一厢情愿,否则就变成了粉饰太平。它只能来自作家对俗世俗人、细民百姓的深入了解,对人生命运、历史轨迹的深切思考和对无定人心、无常人性的深刻同情。作家们必须以更细密、更锐利、更持久的目光插入生活土壤,才能获得真切的生命感受和文本结构。因此,这些作家大多以出人意料的意象作为审视生活、观察人性的“洛阳铲”。这些意象往往深入生活肌体的最核心,犀利地展示出生活结构的本质。从其中的“曲尽人情”之处,作家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属于这个时代文学的“情”以及那些令人在经历“疼痛与坚守,撕扯与坚韧,泪水与欢笑,光明与希望”(马金莲获奖感言)之后仍然继续前进的人性力量。
弋舟找到的是“灯”。派出所门口不停闪烁的警灯和对面超市门口投币木马的彩灯遥相呼应,划分出了基层派出所民警的生活边界,城乡结合部的派出所民警变成了折射社会生活的最好途径。通过“我”,已经退休的师傅老郭、刚来工作的徒弟小吕,就像一个生命链条,共同呈现着派出所里忙碌得不可开交的日常工作。小说里处于视野焦点的老奎是个最具有社会边缘生活属性的人物,早年是村里的村霸、后来卖掉自己的女儿,到了晚年出于“孤单”,企图自首以便重回监狱。他一直在“人性中那块最崎岖陡峭的暗面”里浸淫着,但老了以后,“一个混蛋老到这地步,混蛋的程度都要打折扣了”。虽然痛恨,但是,“我”还是渐渐理解了他:“他敢杀人,敢卖闺女,敢当钉子户,可是不敢承受老的的‘孤单’。”小说结尾处,在透悟了人性中的许多曲折幽微以后,“我”再次陷入警灯的斑斓之光里,“我也感到了那大水一般漫卷着的孤单”。混蛋老奎在生活的孤单中慢慢退去了狰狞,派出所里的三代民警也在孤单中逐渐加深着对社会的理解、对老奎这样的人们的同情。与弋舟以往的创作相比,对世界的犀利解剖和温情认同是相同的,但这个文本充满更多的人间烟火气,虽然描写基层派出所的日常状态,但并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倒是充盈着人与人之间努力达成“和解”的动人情愫。
石一枫找到的是“小提琴”。“我”与陈金芳身份悬殊,命运截然不同,但却通过对艺术的喜好而成了始终没有对话的演奏者与听众的关系。小提琴连接起的分别是北京大院子弟与来自湖南农村、顽强留在北京的乡下女孩。陈金芳以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不顾所有家人的反对留在了北京,喜欢艺术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为此她一边忍受生活对她的无情折磨,一边继续不顾一切的接近艺术。“我固然不能否认虚荣、肤浅这些基于公序良俗的判断,但仍然感到了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她曾经像孤魂野鬼一样站在我窗外听琴,好不容易留在了北京,却又因为一架钢琴重新变成了孤魂野鬼。”当然,小提琴(钢琴)指涉的不仅仅是对艺术的盲目渴望,更指向陈金芳的自我身份焦虑。陈金芳的个人命运背后隐藏的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一代代进城的乡下女性及其融入城市的踉跄脚步。她们渴望跨越巨大的身份鸿沟,变得比城里人还城里人:“陈金芳还是班上女生里第一个抹口红的,第一个打粉底的,第一个到批发市场小摊儿上穿耳孔的。后来我揶揄过她的烙铁烫头事件,也发生在初三那一年。那段时间,她简直把自己的脸当成了一片试验田,什么新鲜事物都敢往上招呼。她还穿过几天高跟鞋,那鞋不知是从谁家楼道里捡来的,一只鞋跟高,一只鞋跟矮,这导致她走路的时候也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被遗传了股骨头坏死。”不仅如此,陈金芳用尽了一个年轻女孩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包括被一个个街头混混“带着”。在大院子弟们看来,陈金芳的种种努力毫无意义:“对于一个天生被视为低人一等的人,我们可以接受她的任何毛病,但就是不能接受她妄图变得和自己一样。”基于演奏者和听众的隐秘关系,“我”对陈金芳多了些同情,甚至曾经不顾性命为她打抱不平。就这样,陈金芳的命运在“我”断断续续的见证下徐徐展开,最终她不知所踪,彻底消失在了这个都市里。小说开头就说明,变成北京人的陈金芳已经改名,那个为了变成城里人而倾尽全力的陈金芳看上去已经不存在了。在这样的意义上,陈金芳是一个开放的能指符码,包含了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种种碰撞与摩擦。但,作者投在陈金芳身上的目光既包含对社会进程的冷静剖析,也饱含着对人性幽微的深刻体察。虽然石一枫被称作“新顽主”,小说里也充斥着大院子弟的谐谑语言,但不是“一点正经也没有”,而是“具有敏锐的现实主义风格,同时伴随着浪漫的抒情精神和倔强的青春理想,在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性格和命运中,浓缩社会生活的特定形态,展现着人的道德困境和精神坚守”(授奖辞)。是的,这些“道德困境和精神坚守”都是作者从城市化历史进程中提炼出来的“有情”书写和人性结构。石一枫也将这篇小说的写作目的概括为:“表现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社会里一类典型人物的命运。他们在遍地机会的时代抓住了机会,在烈火烹油之后宿命地归于失败,但也有着令人唏嘘的悲剧意味和英雄色彩”(获奖感言)。陈金芳不是大时代里真正的英雄,仅仅是抓住了机会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拼劲全力而已,最终的命运也必然是“归于失败”,不是外在身份的失败,而是内心安居的失败。值得注意的是,在描写陈金芳的“悲剧意识和英雄色彩”的同时,石一枫同时将“我”作为其参照物对城市生活进行了更深的反思:“与陈金芳相反,我自打懂事儿伊始,就被家人往脖子上按了一把昂贵的小提琴。我没有过选择爱好的权利,因此感受到了和陈金芳相同的、孤魂野鬼一般的寂寥。最戏剧性的,莫过于我们俩人的结局:无论幸运与否,到头来都与音乐无缘。这么想来,当年我们那演奏者和听众的关系,又是多么的虚妄啊,虚妄得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才好。”石一枫巧妙地以上述双重视角同时展开对城市化艰难进程和对城市里现实生活的反思与批判,前者以后者为目标,后者却以自己的“虚妄”宣布了前者的无意义。小说的基调是“寂寥”和“虚妄”的,却因为处在城市化与反城市化两个历史进程中的同龄人的相互理解而增添了许多温情,在比尖利的批判更深处的文本底层不断散射着“有情”的光芒。其中的反思力度并不是褪色了,而是更加深潜、有力。这是石一枫为代表的七零后作家们开创的切入现实的崭新途径,也是当下小说写作的最新进展。
肖江虹找到的是“傩面”。小说开头对傩村地理环境的介绍颇有沈从文的风范:“蛊镇往西二十里是条古驿道,明朝奢香夫人所建,是由黔入渝的必经之道。只是岁月更迭,驿道早已废弃,只有扒开那些密密麻麻的蒿草,透过布满苔藓的青石,才能窥见些依稀的过往。驿道穿过半山,山高风急,路就被撩成了一条折叠的飘带。弯弯绕绕无数回,折过一堆零碎的乱石,就能看到傩村了。”在人性书写维度上,肖江虹与沈从文同样“有情”,同样从边地生活的种种困境中体察到命运的无常和人性的温暖。这篇小说结构精巧,在淡淡的对话中呈现城市文明的溃败和乡村文明的魅力,甚至以颜素容获得神奇疗愈来映射乡村文明传统的当下意义。这种结构、思路、取向都来自废名、沈从文以降的现代乡土小说传统,即使在当代、在肖江虹本人的创作中也并不新颖。然而,小说的魅力并不依赖于此,而是来自深刻的人性剖析。“一老一少在心态、性情上的鲜明对比,以及从相互冲突到相互理解乃至相互依靠的转变,是肖江虹这一系列小说的‘标配’。在《傩面》中,颜素容返乡后的刻薄乖戾、喜怒无常,与老艺人秦安顺的乐天知命、澹泊温良,恰似一张傩面的正反两面。”(宋嵩)傩村,就像一个以逸待劳的善良老人,不断承接着、疗愈着由现代都市文明造成的心灵创伤。虽然并不能由此得出逆城市化的文化发展路径,但小说的价值取向则是异常鲜明的。秦安顺是最后一名傩师,对颜素容这样的城市文明受害者而言,他却是使她们获得灵魂拯救的唯一希望。这其中包含的巨大吊诡展示了作者对即将消逝的传统文明的悲惋,也同时包含对传统文明必将消逝的坚定判断。“小说通过编织和拆解城与乡,男与女,老与少,进与退,得与失,真与幻,明与昧等等一系列纠扯勾连的对应关系,既写出了一种与当下生活相对冲的隐密现实,又写出了与当下现实相背离的隐秘生活。”(赵月斌)肖江虹本人也明确的认为:“我觉得人类是要一程一程地往前赶的。我们在赶路的时候,会经历很多美好的东西,比如这些传统艺术,但是该消失的势必会消失。”作家在传统艺术“势必会消失”的历史规律面前找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那就是“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在行走的时候,不要忘掉这些曾经带给我们美好的东西,它能让我们怀着诗意地美好去继续往前赶”。肖江虹并不因为传统艺术的必然隐去而一味悲观,而是看到了人类文明必然不断往前赶的不变方向,因而更加珍视传统文明与文明传统的审美意义。这种思考显然超越了简单的、保守的文化寻根,不偏不激,深刻峻急但也言辞恳切地讲述着当下的中国故事。文本的角角落落里充溢着文化思考,但其间存在着的更多是“情”,对传统艺术的审美情怀、对社会现实的宽容理解。虽然小说将精神救赎的最终途径归于神秘巫术,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命题,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现代人对物质的拒绝,是一种死神追缉下的退守,更是一种求生欲望支配下的精神突围”。(王迅)因为有如此命题的存在,小说的“有情”书写超越了小说聚焦的西南边地,直指当下中国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和精神困境,具有了强烈的现实主义力量。
肖江虹将自己对《傩面》的创作谈命名为《人与这个世界的和解》。同样,“和解”,可以视作本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共同的诗学立场和价值意义。肖江虹将“和解”定义为“学会放下自己的情绪”,“文学最终的指向不是对抗而是和解:人和人的和解,人和自然的和解,人和这个世界的和解”。这种创作观念和审美立场切中当下的社会现实与文学创作现状,构成了“有情”书写的基本内涵与必然结果。
人与人的和解,靠的是人性深处的共鸣和以己度人的处世方式。《出警》里的“我”从刚开始工作时就在师傅老郭的带领下将老奎视作“重点人口”,对他的案情了然于心,并将他视作十足的混蛋,对于他给“我”的工作造成的麻烦十分不耐烦。但是,最后,老奎被送进养老院的时候,“我”与他的和解达到了心灵深处。“我把老奎拎起来,还替他拎起了包袱。这两样都不重,轻飘飘的。不是的,我没有同情他的感觉。或者说,仅仅光是同情他并不足以说明我的情绪。我只是被更加虚无的东西给裹住了。就像是掉进了云堆里。怎么说呢,嗯,我是有点儿伤感。”“那是浩渺的炽灼跟微茫的薄凉交织在一起的滋味。”尹学芸《李海叔叔》里的叔叔李海更是跟“我”家“摽”了一辈子,连续二十年都在每年大年初一到“我”家“打秋风”。随着小说叙事的展开,李家与王家之间存在的矛盾发条被越拧越紧,两边的人情往来渐渐被世故解构,李家窘迫的生活使得李海叔叔的行为获得了合理性,王家因此获得的“矜持”和在邻居间的面子也使得对李家的接济变成了施舍。小说以“我”因自己对罹患癌症的李海叔叔的冷漠而自责、自审作为收束,“如同鲁迅先生一样,尹学芸终于也还是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知识分子阶层,挖掘批判着知识分子皮袍下藏着的‘小’”。(王春林)这是一次没有全部完成的和解,但所有的往事都“成了一面镜子,我好像一下看清了我自己”。朱辉《七层宝塔》以进城上楼的唐老爹与邻居的冲突作为叙事主线,展示城市化进城带来的社会问题,尤其是对人性、人心的巨大影响。小说结尾处因为宝塔的倒掉,唐老爹犯病,“阿虎披着件衣裳出来了。这时候就不能再计较了。”唐老爹仍然没有释怀,但小说在此处已然解开了叙事之中的紧张氛围,将主题上升到社会层面,不再纠结于邻里矛盾中的谁对谁错了。黄咏梅《父亲的后视镜》结尾处,父亲在晚年生活中寻找到了超越现实的方法,以自己的方式自得其乐:“沉重的货船疲倦地朝前方开远了,风平浪静。父亲又回到了河中央,他安详地仰躺着,闭着眼睛。父亲不需要感知方向,他驶向了远方,他的脚一用力,运河被他蹬在了身后,再一用力,整个城市都被他蹬在了身后。”在命运里强力抗争了一辈子的父亲终于在生活之河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和欢乐。
人与自然的和解,最典型的是阿来《蘑菇圈》。这篇小说以阿妈斯炯与蘑菇圈的相互厮守作为叙事主线,除了折射当代历史中的藏族女性命运以外,也通过蘑菇圈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来阐释人与自然之间从和谐到紧张再到和解的过程。阿妈斯炯对蘑菇圈的珍视和对自己“洛卓”(宿债)的努力救赎都是其对自然所持有的信仰的结果。“那朵松茸的菌伞像一只头盔完全遮住了下面的脸,略微弯曲的菌柄则像是一个支撑起四处张望的脑袋的颈项。就这样,一朵又一朵松茸依次在阿妈斯烱周围升上了地面。她看到了新的生命的诞生与成长。她只从其中采摘了最漂亮的几朵,就起身下山了。”最终,在生命尽头,虽然阿妈斯炯没有能够保住自己的蘑菇圈,但她已经可以坦然离开了。
《世间已无陈金芳》中,当“我”最后一次遇见已经今非昔比的陈金芳,为了掩饰自己的落魄、不给她得意的机会,“我”旧事重提对她进行嘲讽,而不断被生活步步紧逼的陈金芳反而更从容,那一刻,“陈金芳既宽厚又爽朗地笑了”。这种“宽厚又爽朗”的笑体现了人性深处的动人力量,也可以代表本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中表现出来的人与这个世界的和解。经由“有情”书写,作家们普遍营造了今昔对比的叙事结构,对社会底层的苦难命运给予了充满温情的想象性重构。在历时性维度上,这些小说延续了新世纪底层叙事的深度与温度,将温情脉脉的叙事与深刻冷峻的社会分析结合得恰到好处,创造出了新的时代美学;在共时性维度上,这些小说在社会结构的各个层面进行铺展,对现实的诗性观照深入持久,与生活的“和解”真挚动人。小说对现实的反思能力随着叙事深度和温度的上升而得到了较大程度的加强,现实主义的力量被这些作品极大的增强和深化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充斥于中国文学中的对现实的激烈批判及其激进色彩正在逐渐淡化,小说写作也在逐渐趋向理性的温暖和冷静的剖析。在一个迅速发展的时代里,这样的创作姿态能保证文学与社会的互相理解、彼此深入,有助于形成当下文学中有态度、有办法、有效果的中国故事。对于中短篇小说的发展而言,这当然是值得肯定的一种趋势。因此,总体来看,本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体现了目前中国中短篇小说创作的整体水平,同时也形成了新的叙事潮流和美学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