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在生命的诗意中掬水而饮

○舒丹丹

岁月忽已晚。近年来，一种中年困境的感触较以往更为深切，心境上也更添一层虚无和惘然。焦虑、疾患、亲情、人性的复杂与世事的艰难，乃至对死亡的思考，种种生命体验和感悟，随着年岁更深刻地进入了我的人生和诗歌写作中。时至今日，我之所以仍能保持内心的安静与疏朗的孤独，保有生活的热忱和精神上的坚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诗歌。因为诗歌的慰藉和疗愈，内心的痛感与忧患得到缓解，我才得以从生命的困境中突围，找到灵魂解脱的出口，庸碌的生活才重新焕发出超越日常秩序的诗意的光辉。

诗歌创造了一种不同凡响的生活方式：在一个嘈杂的世界里栖居于丰足的心灵。诗歌，是我们生命的见证者和提升者。它在孤独中捕捉到我们最幽微的情感律动，又像闪亮的星星高悬于我们人生的苍茫暮色中。我们用语言澄清生命的混沌，用文字捕捉难以捉摸的记忆，用诗歌进行生命的自我教育。是诗歌，激励我们完成这种精神层面上的提升。

诗的表达，犹如一张由意象和幻想交织而成的心灵织锦，与我们的情感和生命机密息息相关。写诗就像拨开乌云，探索被遮蔽的内心。正如《庄园之夜》一诗中所表达的“风声掀动两个世界：恋恋红尘与内心的梵音”，诗歌就是这样细微的风声，掀动尘世与心灵，让我们在良夜里静下心来，倾听万物，倾听自身，遵循内心塑造自己，领受生命的无限神秘和丰盛。再没有如诗歌这般能够点亮幽暗并激发活力与创造力的颇有力量的事物了。而诗歌创造的这个超越现实的自然、他人乃至“另一个自我”，正是我们对存在的奥秘和生命本质的最深入的洞察。经由诗歌，我们才能正视诗意生活的本质，恍然领悟我们内心深处对诗意生活的精神需要。我相信，在叶芝所言的“心灵的旧货摊”中，诗歌扮演着如此重要的角色，它有能力教导我们的人生。

我喜欢在回忆的状态里写诗，因为记忆就像筛子，它筛除了那些无关真正生命感受的渣滓部分，能在回忆中浮现的，本身已具有思考的深度与情感的浓度，是诗歌中纯粹的初具雏形的那一部分。好的诗歌对时间的感知和认识充满了真知灼见。时间带给我们的远比时间带离我们的更为丰盈，所有随时间而来、行将消逝的事物都在诗歌中找到了它们留存和回忆的方式。远去的年岁、飘忽的记忆、生活的芜杂，无不在时间之水的洗涤和记忆之筛的过滤中逐渐沉淀下来，显出珍贵的质地，成为滋养人生和诗歌的源头。

借着诗歌，我们沿途欣赏人生的风景，寻觅天真的源泉，在生命的诗意中掬水而饮。如《夜行》一诗所言：“还有什么能对抗人生的厌倦？/在这荒凉的夜的旅途/月亮走，我也走/竭力保持最后一点天真。”诗歌就是我们生命中的一轮明月，照耀和指引着夜行人，是我们在这苍茫时世中对抗麻木与厌倦的最后一点儿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