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于已披 启夕秀于未振
——论陆机文论观的继承与新变

2018-11-13 22:28彭润靖
海外文摘·艺术 2018年5期
关键词:陆机文论曹丕

彭润靖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119)

自曹丕《典论·论文》开启文论批评的先声,至南朝刘勰作《文心雕龙》成为一部“体大而虑周”的系统文论专著,陆机的《文赋》可谓在这段批评史上发挥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他重点从文人创作的实践角度入手来阐述自己的文论思想,既有对曹丕文体论和文章价值论的继承,同时又有自己的独创与发展,这些努力都为《文心雕龙》成为一部集大成者的文论著作奠定了思想基础。

1 文体观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通过分析古今文人相轻的不良风气,得出其各有所长各有所短的客观结论。为正确评价今人的创作风格,他在提出“文本同而末异”思想之后,首谈四科八体:“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这些不同文体之间创作风格的特点和差异,既体现了曹丕的文艺学思想,同时又深刻启发了后代文体学的研究理论。

同样,在《文赋》中我们注意到陆机更加详细地辨析了各种文体的不同特征,那么它是否能证明这些思想是受到了曹丕《典论·论文》的启发呢?目前能证实的材料依据有裴松之在作注时引用的《吴历》中记载曹丕曾将《典论》手写并赠与孙权及重臣张昭一事,这位张昭就是陆机母亲的祖父,因此确实存在陆机有机会得以阅览的可能。但要客观讨论二者之间的联系,切实从文本出发比较分析则更有说服力。

与“文本同而末异”思想相似的表述在陆机《文赋》中有“体有万殊,物无一量”,以及“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由于世间万物的纷繁多变,复杂多样,因此用来描述事物的文体也多有变迁。曹丕与陆机二人都能够看到不同文体的差异,这是准确客观评价各类文人和风格的基础,但陆机却能更深刻地认识到文体变化多端的根本原因是万事万物属性不同。并且在曹丕粗略简要地以一字概括论述四科特点的基础上,陆机去掉书、议两种,又增加碑、箴、颂、说四类共发展为十体,将每一种文体都单独区分开来,分别指出它们各自的区别特征,为文体辨析做了更加清晰的阐释说明。这正说明魏晋文体区分观念受文学创作热潮的影响,越来越得到文人的关注与重视,从而逐步走向细致和深化。曹丕重点从古今文人各以所长相轻所短导致的“不自见之患”的弊病着手,陆机则更多结合自己的阅读体会和创作经验,联系当时的文坛新势,从而逐渐修正对文体的划分及特点表述,这无疑是进步之处。

通过对这三家文体观的比较分析,不难看出陆机在其中所起的过渡作用。另外,在区分文体类型的同时,还涉及到在表述这些文体的排列顺序问题。在《文赋》中,陆机首谈诗,其次是赋,但在《典论·论文》中,“诗赋欲丽”却被安排在四科八体的最后一项来表述。这样显著的变化一方面是与曹丕的政治角色而陆机更多作为太康文人身份有关,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文学观念开始走向自觉后,文人对于文章的地位和价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发展。

2 价值论

《典论·论文》能够作为文学自觉时代的先声唤起魏晋文人对文学的关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曹丕在文章最后对文学地位的进步认识。经历过战乱动荡不安的年代,此时的文人对生命意识的反思自然就寄托到文章创作上来,以期实现不朽盛事的抱负。他明确提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将文章与治国大业联系,更看到它在时代变迁中能够发挥的不朽功用。作家不再被看作“倡优”,辞赋也不再是博弈的较量,在摆脱文学作为教化的工具作用之后,放眼于它扬名于后世的长远考虑。同样,在《与吴质书》中评价徐干时有“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既详细说明他对文章典雅的欣赏,同时肯定了这类文章的不朽价值。

陆机与曹丕一样都受到儒家文学观念的影响,肯定文学具有传承道德教化民众的立德立功作用,继承并发扬了儒学传统。但相比曹丕单从时间角度谈文学价值,陆机则看到文学的多种功用。他连通时空两个维度,正所谓“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文学既连接古今,又如云雨滋润万物。无论远近大小,其姿态万千犹若鬼神,寓万物之变幻。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相似表述为“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通过联系时代背景与作家个人心态可以得知曹丕对文学价值的考量,更多是基于认识到自身生命存在的短暂,故而以文章之无穷来对抗万物变迁。陆机则有所不同,他以自身作家的身份出发,看到文章本身所蕴含的无穷能量。”被金石而德广,流管弦而日新”,陆机用极具文学色彩的语言更加生动形象地总结了自己对文学的看法,相比曹丕单对时光流逝的反抗,这里又点出文学如管弦一样具有“日新”的生命活力。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陆机《文赋》与曹丕《典论·论文》结构相似,都是把对于文章价值的判断放在全篇结尾,在一番理论阐释之后给文学功用做出自己的定位。但不同的是,陆机结尾能用较少字幅,更加深刻而全面地看到文章的现实功用及传承价值,在延续传统价值观基础上,达到一个新的理论高度。

3 创作论

在文体论和价值论中,陆机尚有思想理论渊源可以追寻,但涉及到《文赋》的主要内容即文章创作方面,则更多体现了陆机本人的新变。“袭故而弥新”,曹丕阐发文学思想是从对古今文人相轻的不良风气入手,客观评价不同文人风格,并提出文气论,这与当时兴盛的人物品评尚有不可分割的联系。曹丕言“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意在指文人才气具有先天性,“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随着文学的自觉意识逐渐深入人心,陆机更加直接地以文学的创作本质开篇,试图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难题,首次阐明了创作实践中的构思、情感、想象、布局、音律等环节。

具体来说,作家创作首先应有一定的知识积累,即“颐情志于典坟”,而后对四时万物变化生发写作动机。开始构思时“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待有思路时“情瞳胧而弥鲜”,逐渐纵横古今,博采众长,排除杂念,整理语言,万千思绪,融于笔端。陆机用极具文学性的语言描绘出复杂抽象的个人化写作过程,这是对自己创作经验和实践的形象总结。他能够精微地捕捉到写作时想象的各个环节,有时“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有时“兀若枯木,豁若涸流”,试图详尽地表现出创作主体面临的各种写作状态,足见他思索的深度。在探寻创作主体的心理活动之后,陆机还针对在文章写作中经常遇到的关于布局、遣词造句等问题联系音律给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案,同时表达了自己的审美理想。虽然陆机的诗文创作总是被后人刻上“繁缛”的标签,但依旧不能忽略他在“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中首次对文质问题进行的讨论,正确阐释了内容与形式之间的辩证关系,提出“信情貌之不差”的要求。无论是文学创造还是审美鉴赏角度,都为刘勰等后世文论家开辟了道路。

正确认识《文赋》的价值,特别应该看到陆机言前人所未言的创新之处。其创作虽有形式主义诗学之嫌,但他在文学自觉的时代里,对提升人们的文学审美实践、审美能力和审美意识,探索艺术创造和形式技巧的奥秘做出的巨大贡献,依然值得我们今天继续深入研究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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