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莲
(江西师范大学,江西南昌 330022)
沈周(1427——1509),字启南,号石田,自称白石翁,人称石田先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素以画山水画著称的沈周,是明代中期影响最大的画家和吴门画派的开创者。纵观花鸟画历史,从北宋至元代是以水墨形态为主的花鸟画转型时期,而花鸟画经历过元代的低潮之后,发展到沈周时期,他将笔·墨·水运用到创作中,开启了写意文人花鸟画的新时代。欣赏沈周的作品,他的花鸟画画法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设色清雅较为工整的没骨花鸟画,另一类是用笔含蓄、简练、潇洒放逸,笔随墨动的水墨写生花鸟画。看他的作品,我们从中可以发现他的花鸟画的成熟晚于山水画,并且各个时期的花鸟作品均有所不同。早期的花鸟画作品较为工整,这应该与其早期的山水画,取法王蒙的绘画风格有关,这段时期作品的画法称为“细沈”。中晚期的作品则以简淡的水墨写意风格为主,从中后期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作品中水墨浓淡变化有序,潇洒恣意,苍厚沉静,而无设色。这一画风的变异,应该与沈周的体弱多病有关,而这一时期则应该是沈周创作和风格变化确立的重要时期。他在《画赠世光并题册》中提到:“余早以绘事为戏,中以为累,今年六十,眼花手颇,把笔不能久远。”又有《老年三病》,其中“右眼花”诗曰:“苦无聊赖坐新凳,终日腾腾兀兀中。”所以,形成晚年“粗沈”的绘画风貌。当然,这也与其在山水上“始拓大幅,草草而成”的绘画风格有着密切的联系。
中国文人画,是文人诗情与文人画艺的结合,借师造化以表达文人画“游于艺”的写意精神。文人画最初概念的形成,约始于东晋。顾恺之提出“以形写神”,“迁想妙得”和“传神”的绘画理论,使魏晋南北朝文人作画蔚然成风,直到南齐谢赫提出的“六法”,才真正奠定了文人画的坚实基础。唐代张彦远提出:“自古善画者,莫非衣冠贵胄,逸士高人”才明确将绘画归属为文人的权力。宋代,苏轼,黄庭坚,米芾等人,以修身养性为中坚,树立起“士人画”的新概念。清楚地提出了文人水墨表现的境界,并打开了水墨视觉去体现思想境界。待到成化年间,江南苏州一带的以沈周为首的吴门画派,将元画作为审美风尚,以传统学识和山水书法为厚学基础,成熟了明代文人大写意花鸟画。根据陈横恪《中共文人画之研究》:“文人画之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具此四者,乃能完善。”这四个要素,主要指画家主体的的精神而言,反映在绘画的创作中,便表现为一定的意境。陈横恪又说:“文人画首重精神,不重形式,故形式有所欠缺,而精神优美者,仍不失为文人画。
沈周把元代的文人气息导入明代的文人写意花鸟画,表现在他深厚的的学养和人格修养中。他自幼深受家庭氛围的耳濡目染,并不是以绘画艺术作为人生事业的目标,而是像“文同”一样以儒学经史修身,以诗文书画陶冶情操怡情养性,从而在抒发胸臆的个性表达中,给以作品意境构造和笔墨趣味表达的艺术结构里,体味出学养厚度。如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就说:“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可见,人品与画品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沈周的作品,则完全诠释了其淡泊,闲和,趣远的意味,且用笔敦厚朴实,笔意厚润而清,这些正是沈周在人生实践中积淀的厚德品行于诗文修养自然而然的流露。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就曾指出沈周“点簇花果,石田每用复笔”,白石翁蔬果羽毛得元法,气韵深厚,笔力沉着”的特点。所谓“修身以立世,修德以立身”(自题《青园图》句)乃沈周悟入绘画,用笔厚实凝练的基础。
沈周提出的“写生之道,贵在意到情适,非拘拘于形似之间”的思想和元人“贵古”思想相比,多了元人很少说的“情”字。其花鸟画题材广泛,有蔬菜瓜果,有家畜家禽,有四时花卉,有自然鸟禽,有家居植物,蚕桑农事等,且画上大多有题诗,体现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宋元文人多沉浸于精神图像的墨竹墨兰相比,大大浓厚了世俗生活意识。不仅使花鸟画扩大了题材,而且使花鸟画进入一个重要的转型时期。
沈周的花鸟画处处表现出“意到情适,非拘拘于形的特点”,在生活中的物象随手拈来,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卧游图册》,其中的枇杷·知了·石榴·芙蓉花等,都是意来兴到之作。往往一小折枝,一个果实或一只小鸡配上一首感悟小诗就成一副画面,小鸡册页左半只画一小水墨鸡雏,右半题诗“茸茸毛色半含黄,何独啾啾去母旁,白日千年万年事,待渠催晓日应长。这些画面,在笔意生动里得物趣形象,所画的枇杷最为代表。几片叶子,一撮枇杷果和几根断枝线条的构成,极尽疏密聚散而含蓄隐显之致,笔墨真率而平中得趣之质。所谓“平”是笔墨不刻意追求多少变化。例如枇杷叶子只分正反面浓淡两色,犹如文同画竹,王渊画牡丹叶分正反两色一样。但却精心经营布局,单页有透视大小之分,组合有距离渐变,交叉有隐显之美,物趣皆适“意”。沈周画画多用复笔。方薰《山静居画轮》中曾指出沈周“点簇花果,石田每用复笔,白石翁蔬果羽毛的元人法,气韵深厚,笔力沉着”的特点。像《雪树双鸦图》中的鸟,其黑色羽毛,白色羽毛都是用复笔,所以特别温厚滋润。这种感觉,在苏州博物院馆藏《花鸟册》故宫博物院藏《牡丹图》《卧游图》册等作品中都有。这些作品的画法,也可认为是沈周以山水画的厚实用笔带入花鸟画的收获。
沈周花鸟画的设色,更多的是墨笔勾线和颜色勾线相兼,写意线条与没骨法间杂,色彩的点与墨线的勾结合,画法自由不拘一格。与孙隆粗笔没骨画法不同的是,沈周的没骨画法较为细致。如苏州博物馆藏《花鸟册》、《花果卷》值得注意。如《花鸟册》中的《牡丹花》,所画粉红、白色牡丹,花、叶均直接以色彩图之,画粉色牡丹,红色从内染出,白色由外染入,大概所用纸质为半生熟的原因,所染笔触不太均匀,但从深到浅晕染的花,效果很好。画叶先平涂,接着从中脉染较深的绿色,而后勾叶筋。叶筋主脉老叶是紫红色,嫩叶是石绿色;分脉都是墨加花青色。叶片颜色又分三种,老叶的正面偏向花青,反面淡并偏向汁绿色,嫩叶偏黄绿,并以红色勾筋。像这样的画法,还用于画石榴,蜀葵花,芙蓉花等。又如《花果图》卷的局部,画的右边,松树叶为浓墨勾后花青再勾,松树干用淡墨勾写后又用赭色加墨勾。左边,在双勾水仙及墨梅枝里间杂了没骨山茶花,而呈现了树干的赭墨色、水仙的水清色,山茶的粉红色等,这些颜色虽很丰富但却以淡雅为整体,然后淡雅的格调却以画法的变化丰富而充实、耐赏,从而显出处理色彩、变换画法的自由境界。
沈周的花鸟画对后人以及对同时代的人都有很大的影响。王穉登在《国朝吴郡丹青志》中将沈周列在地位最高的“神品志一人”的位置,评“绘事为当代第一,山水人物花竹禽鱼悉入神品”,认为沈周“其画自唐宋名流及胜国诸贤,上下千载,纵横百倍,先生兼总条贯,莫不揽其精微。”明中期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道:“花鸟以徐熙为神,黄荃为妙,居寀次之,宣和帝又次之。沈启南浅色水墨,实出自徐熙更加简淡,神采若新。”已经将沈周看作明代花鸟画新风的创立者。其中受沈周影响最大的花鸟大家,一是明中期陈淳,他把沈周的艺术思想贯穿了自己的一生。二是清初恽南田,他的作品脱胎于沈周,对其尤为推崇。他还在《南田画跋》中说:“墨花至石田、六如,真洗脱尘畦,游于象外,觉造化在指腕间,非抹绿涂红者所可概论也。”近代画家中,赵之谦、吴昌硕、陈师曾、任伯年、齐白石、潘天寿等都受到了沈周画风的影响。所以,周积寅先生所著《吴派绘画研究》中指出“沈周对中国绘画作出贡献的不在山水而在花鸟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