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华夏诗空的东皇太一

周笃文

(新华社 贵阳分社，贵州 贵阳 550004)

两千三百年前，屈原诞生了！这颗横空出世的诗坛巨星，像东皇太一一样，以其辉煌的光华，照亮了中国的诗空。他是我国最早、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人类文明史上的超级巨星。直到今天，仍以其诗性的灵光启迪着我们的心智，感动着每个读者。

辉煌王族的杰出子孙

屈原是楚国的王孙，他生于楚宣王十九年(前351年)，卒于顷襄王十八年(前281年)，享年71岁。他的始祖鬻熊为文王之师。曾孙熊绎以讨纣功，封为楚子，定都丹阳(河南浙川)。十六传为熊通。以雄才大略，威甲南土。在其叔父斗伯比(令尹)与其子屈瑕(莫敖、军事统帅)辅佐下，开疆辟土，遂自号武王，为诸侯称王之首例。而屈瑕则为屈氏得姓之始。屈瑕子孙世世立朝，身居要职，代有明德。其父屈伯庸，“体有美德，以忠辅国，世有令名”。伯庸观察到屈原出生的吉兆(比如寅年寅月寅日等)，给他取了个寄意深远的名字：名为正则，字号灵均。其《离骚》所云“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纷吾即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异乎先路”，即指此而言。在如此优越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屈原，果然非同凡响。正如《橘颂》所说：“后皇嘉树，桔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大约在二十几岁就职掌王室子弟的教育工作了，其被重用之早由此可见。

力主革新的杰出政治家

屈原又曾出任三闾大夫与左徒之要职。他“入则与王图议国政，决定嫌疑；出则监察群下，应对诸侯”，成为决定内政外交的核心人物。他还主持制定法律的工作，对内主张修明法度，选贤授能，对外主张联齐抗秦，维护和平。他认为：“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夫唯圣哲之茂行，苟得用此下土。”他要重用像傅说、吕望、宁戚这样出身草根的政治家，主张把治国权力向下层开放的开明路线。效法先王，实行德政，是他毕生追求的政治理想。“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猖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汤禹严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举贤而授能兮，修绳墨而不颇。”由于怀王接受并推行了这种儒法并重的方略，楚国富强起来，一度成为政治中心。怀王被山东六国推为约纵长，并攻灭越国，设郡江东，开创出蓬勃的生机。可惜怀王被靳尚蛊惑，流放屈原，改变了儒法结合、联齐抗秦的政治外交路线，以致一败涂地，身死秦国。继任的顷襄王又执迷不悟，与秦联姻以求苟安。这当然遭到屈原的反对。他再次遭流放。眼见国将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极度的悲恸中，他写下了《惜往日》的悲歌：“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国富强而法立兮，属贞臣而日竢嬉.....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这里的壅君指顷襄王。这首绝命之作，写于顷襄王十八年。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政治家与文学家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

瑰伟幻奇的诗歌世界

屈原的词赋是他人格理想、才华和情感的化身。李白《江上吟》云：“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可谓当之无愧。据王逸《离骚叙》所说，屈原作品共二十五篇，包括《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招魂》《大招》等。刘勰《文心雕龙·辨骚》称：“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不愧千古定评。

屈原的《离骚》为其自传性的代表作，最为重要。全诗三百七十二句，二千四百余字，是古代最长最杰出的抒情诗。司马迁《屈贾列传》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为世所重如此。屈原辞赋的内容，包罗万象，精妙无比，如述其出生云：“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就精确地利用了上古历法与岁星运行的专门知识。摄提格为十二支之第三，代表“寅”。这一句是说他诞生于太岁在寅年正月庚寅这一天。再如在《大招》中提到“小腰秀颈，若鲜卑只”，用以形容鲜卑舞女的美丽装束，是古代文献中第一次提到鲜卑的铁证。在《招魂》中又云：“晋制师比，费白日些。”颜师古注“师比”曰：“犀比，胡带钩也。亦曰鲜卑，亦谓师比，总一物也，语有轻重耳。”意思是说晋国制造的师比，就是“犀比”，是鲜卑人的带钩。而正史上提到鲜卑，最早见于《后汉书·鲜卑传》“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它比楚辞晚了三百多年，可谓极重要的史料发现。屈原的《大招》更是一篇重要的政治文献，据王逸《楚辞章句》与刘勰《文心雕龙·辨骚》之说应为屈原之作。《大招》中下面一段文字，特别值得我们注意：“名声若日，照四海只。德誉配天，万民理只。北至幽陵，南交趾只。西薄羊肠，东穷海只。魂乎归来！尚贤士只”，以及“雄雄赫赫，天德明只。三公穆穆，登降堂只。诸侯毕极，立九卿只。昭质既设，大侯张只。执弓挟矢，揖辞让只。魂乎来归！尚三王只”。这里完全是君临四海、毕集诸侯、德配天地、取法三王的气派。这岂是楚怀王这样一国君王能受用的？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乃是屈原治国平天下的最高理想的表述。屈原希望自己能辅佐楚王，致君尧舜之上而统一中国，长享太平。这层意思，过去多被忽略，特为指出，以供大家研究。

《天问》也是一篇千古奇文。它一口气提出了一百七十二个问题，往往想落天外，极富理性思维与批判意识。鲁迅早在《摩罗诗力说》中就指出：“怀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之不敢言。”如云：“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夜光”指月亮，“顾菟”指月中有菟。作者对此加以追问，充满探索精神与艺术趣味。其中对历史的反诘，更富有挑战性。又如：“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落滨。”提出天帝让羿为夏民除害，而羿为何射伤何伯，霸占了他的妻子洛妃呢？又如：“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降能之。即惊帝切激，何逢长之。”指出后稷是姜原的长子，上帝却害他。投在冰上，鸟却暖翼他。他张弓挟矢，有特殊才能，上帝又嫉妒他。最后还是让他长享融化。这种追问，敢于挑战权威，连上帝也不放过，不是很令人佩服吗？

楚辞中的尚武精神与爱情描写也同样出色。如《国殇》：“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这首吊祭战亡将士之作，忠义悲壮，浩气冲霄，写尽了卫国将士宁死不屈的英风烈概，千百年来鼓舞着中华儿女为保家卫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山鬼》是描写爱情的名篇。男问：”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女答：“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无论是烘托环境还是述情状物，无不维妙维肖，婉转关情。另一首《湘夫人》则更为大胆浪漫。“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先把外衣丢在江中，又把内衣脱到岸边。游过去采支杜若，送给远方的情人。这份情意这样大胆，空灵生动，芳悱缠绵，到了情诗的极致。

屈原的楚辞，是世界文化的至宝奇珍，值得我们崇敬学习，玩味无尽。记得胡适先生曾经说过：“发明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这是多么诱人的目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