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诗纪事》研究中的几个主要问题

2018-11-13 17:39王友胜
中国韵文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宋诗纪事诗人

王友胜

(湖南科技大学 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中心,湖南 湘潭 411201)

古代纪事体的宋诗总集中,厉鹗辑撰的《宋诗纪事》100卷算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部。该书虽名曰“纪事”,但它只在部分诗歌后附有与作品相关的本事,而大部分诗歌却有诗无事,所以《宋诗纪事》实际上是一部规模比较大的宋代诗歌总集。编者厉鹗(1692—1752),字太鸿,号樊榭,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康熙五十九年举人。少家贫,性孤僻,兼善诗词,为中期浙派诗人的典型代表。学识广博,尤熟于宋人集,所见最富。尝与全祖望、查为仁、沈德潜、杭世骏、金农等知名人物从游,负一代盛名。所著除《宋诗纪事》外,尚有《樊榭山房集》20卷、《南宋院画录》8卷、《辽史拾遗》24卷,与人合撰《南宋杂事诗》7卷、《绝妙好词笺》7卷,生平事迹见全祖望《厉樊榭墓碣铭》、《清史稿》485卷等。

一 《宋诗纪事》的成书过程与文献价值

《宋诗纪事》的编撰分前、后两个阶段,其署名除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本署厉鹗、马曰琯外,历来均作厉鹗一人。其实厉鹗只是主编,起核心作用,实际参与此书工作的多达数十人。关于这一问题,厉鹗自序其书时已经透露蛛丝马迹,但说得不全:“予自乙巳后,薄游邗沟,尝与汪君祓江 ,欲效计有功搜括而甄录之。会祓江以事罢去 ,遂中辍。幸马君嶰谷、半槎兄弟,相与商榷。”可见,在《宋诗纪事》的草创阶段,厉鹗的主要合作者为汪祓江。汪祓江即汪埙(?一1750),原籍安徽休宁,祖辈起即寄籍扬州,为翰林院检讨、福建布政使汪楫之孙。厉鹗尝于雍正元年(1723)为友人汪埙所编之《中晚唐人七言绝句》作序,汪埙于乾隆十五年卒,又作《哭汪祓江》诗曰:“论交存重诺,经世付空谈”,“寂寥那可见,挥泪满江潭”。可见两人关系十分密切。雍正三年(1725)厉鹗开始与汪埙合作,效仿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之例,编辑整理“纪事体”宋诗总集《宋诗纪事》。后汪氏因故无法完成《宋诗纪事》的合撰任务,今存《宋诗纪事》亦仅卷二二署“钱唐厉鹗辑、休宁汪埙勘定”,此事遂半途而废。直到厉鹗馆于扬州马曰琯、马曰璐兄弟之小玲珑山馆后,此事遂出现转机。马氏昆仲乃汪埙之妻兄,酷嗜典籍,藏书之富,甲于大江南北。厉鹗跋《吴礼部别集》云:“邗江马君半槎(马曰璐)癖嗜异书,搜剔隐秘,购得元时刻本,方与余同辑《宋诗纪事》,获觏南宋诸贤佚唱,如王叔简、吴谅、陈仁玉、万喜、吴琳、孙应时、张劢、史蒙卿、林泳、陈柏、王仪、邓剡、僧灵一辈,叹为未有。”可见马曰璐不仅为厉鹗提供许多资料,特别是南宋小诗人已佚诗作,还参与了该书的部分辑录工作。除马曰璐外,马曰琯亦恭与其役,故前十卷卷端署“钱唐厉鹗辑、祁门马曰琯同辑”,卷一一至卷二〇署“钱唐厉鹗辑、祁门马曰璐同辑”, 书中有他们写作的按语若干条。实际上,《宋诗纪事》的编者远不只厉鹗、汪埙、马曰琯、马曰璐四人,从该书卷二一后每卷卷端的题署来看,陆锺辉、张四科、毛德基、吴震生、施念曾、汪启淑、徐以坤等72人亦参与过后80卷的斟定工作。这些人或为同里,或为亲属,或为师友,多为饱学之士。斟定人员与斟定卷次依次是:施谦(卷二一)、汪埙(卷二二)、陆锺辉(卷二三)、张四科(卷二四)、毛德基(卷二五、卷四七、卷六二、卷六五、卷七一、卷七五、卷八三)、赵昱(卷二六)、杭世骏(卷二七)、吴震生(卷二八、卷七六、卷九〇至卷九三、卷九九、卷一〇〇)、湄勘(卷二九)、施念曾(卷三〇、卷九六)、梁启心(卷三一)、吴城(卷三二)、方士萐(卷三三)、江源(卷三四)、赵信(卷三五)、厉廷兰、厉廷槐(卷三六)、汪日焕(卷三七)、汪玉枢(卷三八)、陈晋锡(卷三九)、顾之麟、王瀛洲(卷四〇)、叶銮、陆铭一(卷四一)、许松(卷四二)、汪启淑(卷四三、卷七八)、陆锺辉、王藻(卷四四)、徐元杜(卷四五)、洪振珂(卷四六)、方辅(卷四八)、金肇铎(卷四九)、桑调元(卷五〇)、叶世纪(卷五一)、赵世鸿(卷五二)、查为仁(卷五三)、许梓(卷五四)、舒瞻(卷五五)、张四科、陈章(卷五六)、金京(卷五七)、徐以坤(卷五八、卷六〇)、金肇銮(卷五九)、张四科、闵华(卷六一)、许承模(卷六三)、乔光复、施安(卷六四)、陆铭三、冯溥(卷六六)、汪大成(卷六七)、金志章、丁敬(卷六八)、陈晋锡、汪沆(卷六九)、吴震生、汪台(卷七〇)、许橿、许承焘(卷七二)、汪庭坚(卷七三)、陈延赏(卷七四)、陈沆(卷七七)、鲍询、叶谏(卷七九)、汪祖荣(卷八〇)、汪还仁(卷八一)、费树楩(卷八二)、汪峒(卷八四)、许承祖(卷八五)、周京(卷八六)、陆腾(卷八七)、毛德基、施廷枢(卷八八)、陈皋(卷八九)、陆培、张云锦(卷九四)、赵一清(卷九五)、毛德基、金农(卷九七)、毕照郊(卷九八)。因此,《宋诗纪事》实际上是以厉鹗为主辑录编撰,汪埙等数十学者协同作战、合作完成的大型成果。全书编撰起自雍正三年,迄乾隆十一年(1746),卷帙浩繁,费时费力。厉鹗囊中羞涩,只好撰《征刻宋诗纪事启》以求刻印者,最后由著名学者全祖望作序,喜刻书的扬州“二马”兄弟出资梓行,流传后世。

《宋诗纪事》的文献价值主要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其一,《宋诗纪事》辑录、保存了大量的诗人诗作,“开出了一张宋代诗人的详细名单,指示了无数探讨的线索”。该书格局恢宏,篇幅庞大,辑录诗人多达3812人,编次依《唐诗纪事》例,以帝王弁首,释道、女流等殿后,主体部分大致以作者生活时代后先为序。其中卷一为皇帝与皇后,卷二至卷八一为年代可考之诗人,卷八二至卷八三为无时代者,卷八四宫掖,卷八五宗室,卷八六降王,卷八七闺媛,卷八八宦官,卷八九外臣,卷九〇道流,卷九一至卷九三释子,卷九四女冠,卷九五高丽,卷九六无名子,卷九七妓女,卷九八乩仙、女仙,卷九九神鬼、怪物,卷一〇〇谣谚杂语。可见,是集所录诗人数量不仅超过前此任何宋诗总集,而且点多面广,上至帝王宫室,下到无名之辈,从妓尼释道,到外臣降王,无不毕载,堪称有宋一代诗歌文献之渊薮。编者在《征刻宋诗纪事启》中特别强调说:“苟片言之足采,虽只字以兼收。”说明厉鹗编撰该书的目的不在选优,旨在网罗散佚,搜集别集以外佚诗或无别集传世的作家作品,诗人的名气、诗作的质量并不是全书的重点。故《宋诗纪事》虽诗作与事迹、评论并载,属“纪事”一体,而实际上又有所突破,采录时多收“无事之诗”,即使仅有残句,亦并收录,可谓细大不捐,类同总集。如江湖派诗人周端臣(卷七一)、毛珝(卷七二)、王琮(卷七二)、张弋(卷七三)、赵汝回(卷八五)、释永颐(卷九三)、释斯植(卷九三)等,这些默默无闻的小诗人其诗其事其他宋诗总集无法看到,而《宋诗纪事》为其“立此存照”,对后人辑校宋人诗作,采集宋人事迹,乃至《全宋诗》的编纂不无裨益。此虽与“纪事”体例不甚吻合,但其文献价值不言自明。又如卷二耿仙芝,卷三邵拙,卷四焦宗古、朱严、李拱、赵复、陈诂等众多诗人均仅存一联,吉光片羽,弥足珍贵。还有些诗,如旧题刘克庄《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中所录潘牥、林季谦、闻人祥正的几首诗,其他宋诗总集未载,为此书仅见,厉氏重辑后,因得以广为流传。

其二,搜集、保存了大量诗人诗作的诗歌本事与背景材料。全书既曰“纪事”,体例一仍《唐诗纪事》,以事存诗﹐以诗存人。厉鹗曾在乾隆十一年自序中自称其书“计所抄撮,凡三千八百一十二家,略具出处大概,缀以评论,本事咸著于编。其于有宋知人论世之学,不为无小补矣”。故编者于所录诗人名下先附小传,摘录有关传记性质的事,再列诗歌,缀以本事与论评,交代文本出处。厉氏于书广搜博求,尤精于两宋史料,故《宋诗纪事》所征引史料丰富翔实,举凡宋代别集、总集、类书、诗话、笔记、史书、方志、金石碑拓及佛道二藏等无不涉猎,数量多达千余种。他所引的个别书﹐今天已不易见到,故有拾遗补阙的功能。所以编者在辑录诗歌本事与背景材料时,重点亦如录诗,不在选优,而在求全,且多为前人诗评,绝少己见,故其辑录的诗歌材料之丰富,远非前此任何一部诗话、笔记可比,堪称一部宋诗研究资料之汇编。《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九六《宋诗纪事》提要评价该书的史料价值说:“今江南浙江所采遗书中,经其签题自某处钞至某处,以及经其点勘题识者往往而是,则其用力亦云勤矣。”如卷一一“王琪”名下,编者先附小传,再依次引《耆旧续闻》《缃素杂记》《钟山语录》《石林诗话》《荛山堂外纪》等,叙述王琪奇闻异事,总评王琪诗歌风格。其中《荛山堂外纪》所载“王琪与张亢互谑”事,既记载了王琪“瘦小”、张亢“肥大”的体形特征,复刻画了两人彼此逗哏然心无芥蒂、幽默风趣的个性。所录九诗,有本事者其三,其它六首为“无事之诗”。诗末交待出处,其中《题扬州九曲池》录自《复斋漫录》,《金陵赏心亭》录自《湘山野录》,《题招隐寺》录自《玉蕊辨证》,《闻盗红梅种遗晏同叔》以下四首录自《宋文鉴》,《绝句》二首录自《后村诗话》,凡此皆原原本本、清清楚楚。更可贵的是,《宋诗纪事》对所采资料并非有闻必录,还能比较甄辨,于诗末加按语说明。王琪《题扬州九曲池》诗后,编者引《复斋漫录》载,晏殊知杭州,途经扬州,憩大明寺,因闻侍史诵王琪此诗,遂召至同饮。晏殊前此已有“无可奈何花落去”,至今未对,王琪乃以“似曾相识燕归来”相告,晏大喜,荐为馆职。又引《苕溪渔隐丛话》所驳云:“元献未知杭州,复斋所记误也。”按:晏殊是否知杭州,并不足以证实或证伪此事,然编者将不同意见并附诗后,能引发读者进一步思考,其作用不可小觑。

二 《宋诗纪事》的文献疏失

《宋诗纪事》因成于众手,兼之采录诗人过多,卷帙浩繁,故并非完美无缺。其中最明显的局限是非宋诗而误收、诗歌归属张冠李戴、一人而两见的重出、合二人为一人等错讹。《四库全书总目》﹑陆心源《宋诗纪事小传补正》﹑钱锺书《宋诗选注》等书先后批评其文献疏失,其中四库馆臣考稽甚详,为论述方便,兹不惮繁复予以转引:

鹗此书裒辑诗话,亦以纪事为名,而多收无事之诗,全如总集;旁涉无诗之事,竟类说家,未免失于断限。又采摭既繁,牴牾不免。如四卷赵复《送晏集贤南归》诗,隔三卷而重出。七十二卷李珏《题湖山类稿》绝句,隔两卷而重出。九十一卷僧惠涣《送王山人归隐》诗,隔一卷而重出。四十五卷尤袤《淮民谣》,隔一页而重出。二卷杨徽之《寒食》诗二句,至隔半页而重出。他如西昆体、江西派既已别编,而月泉吟社乃分析于各卷,而不改其前题字,以致八十一卷之姚潼翔于周暕《送僧归蜀》诗后标“前题”字,八十五卷之赵必范于赵必象《避地惠阳》诗后标“前题”字,皆不免于粗疏。又三十三卷载陈师道,而三十四卷又出一颍州教授陈复常,竟未一检《后山集》及《东坡集》订“复”字为“履”字之讹。四十七卷载郑伯熊,三十一卷已先出一郑景望,竟未一检《止斋集》证“景望”即“伯熊”之字。五十九卷据《齐东野语》载曹豳《竿伎》诗,作刺赵南仲;九十六卷又载作无名子刺贾似道。八十四卷花蕊夫人奉诏诗,不以勾延庆《锦里耆旧传》互勘。八十六卷李煜归宋渡江诗,不以马令《南唐书》参证。八十七卷《永安驿题柱》诗,不引《后山集》本序,而称《名媛玑囊》。又华春娘《寄外》诗,不知为唐薛涛《十离》之一。陆放翁妾诗,不知为《剑南集》七律之半。英州司寇女诗,不知为录其父作。皆失于考证。

提要虽称赞“全书网罗赅备”,但却用大段篇幅例举其体例不纯、重出互见﹑失考误考﹑张冠李戴等弊端,显然对《宋诗纪事》在文献上的失误十分不满。

当代学者对《宋诗纪事》文献疏失的批评,以对该书下过一番功夫,编撰过《宋诗纪事补正》的钱锺书为代表。他在《宋诗选注序》中虽然肯定该书“是部渊博伟大的著作”,但却以大段的篇幅,用一以贯之的俏皮幽默口吻斥责厉鹗存在着“有些书籍它没有采用到,有些书籍它采用得没有彻底,有些书籍它说采用了而其实只是不可靠的转引”等史料征引不广泛、不彻底、不可靠等现象,更令他不满的是,编者还有将称引尤袤诗句的《诚斋诗话》误作《后村诗话》等“开错书名”及征引孙仅《勘书》、潘大临《春日书怀》时“删改原诗”的毛病,可谓尽中肯綮,一针见血。

其实,除前人所指外,《宋诗纪事》还存在大量文献上的疏失,不胜枚举。误收唐诗如卷四据《合璧事类前集》所录寇准的《春恨》诗,不见于《寇忠愍公集》,实乃唐人来鹄诗,见《全唐诗》卷六四二《寒食山馆书情》。原诗为七律,厉鹗从前人之误割取中间两联为七绝,惟“后”作“夜”,“啼”作“不”。按,来鹄有《来公集》,寇准封莱国公,宋人呼为“寇莱公”或“莱公”,故误。诗歌归属张冠李戴者如卷六据《风月堂诗话》,将《游文潞公曲水园》“夭桃秾李艳芳辰”一诗归于晁迥名下,而卷九又据《石林诗话》将此诗的著作权归属贾昌朝,惟第一句作“画船载酒及芳辰”,末句作“却将清景付闲人”。按《风月堂诗话》所载有误,晁迥(951—1034)于景祐元年去世时,文彦博(1006—1097)才二十八岁,故其生前,年龄不到二十八岁的文彦博似很难拥有个人的私家园林。当以叶梦得《石林诗话》所载为是,诗为贾昌朝作,《全宋诗》卷二二六亦作贾昌朝作,惟晁迥、贾昌朝并谥文元,后人不察,将《石林诗话》中“潞公自许移镇北门,而文元为代”之“文元”,误作晁迥。析一人为两人,如卷一三之葛密与卷九六之葛通议,实为同一人;卷一八陈诜与卷一九陈侁,亦为同一人。陆心源《宋诗纪事小传补正》卷一云:“陈诜,一作侁。”该书作家小传亦有失考、误考者,陆心源《宋诗纪事小传补正》四卷补正最多。卷八二至八三的“无时代”作者95人中,其实有些是可以确定生活年代的。如单锡,光绪刊《重刊宜兴县旧志》卷八有传,载其为嘉祐二年进士,与苏轼同年,轼曾以甥女妻之,并有《单同年求德兴俞氏聚远楼三首》,见《东坡集》卷六。按其体例,故当编单锡于苏轼后,不得定为“无时代”类。

该书卷八四后所辑之诗人按类编排,而不再以时代为序,这样既自乱其例,又造成有些卷次内容过少,有失均衡。如卷八九(外臣)仅3人3首诗,卷九四(女冠、尼)仅5人5首诗,卷八八(宦官)仅5人5首诗加残句1,卷八六(降王)仅5人21首加残句2,卷九五(高丽)仅7人5首加残句3。其实这些卷次完全可以加以整合,大可不必凑成百卷的整数。

三 《宋诗纪事》的辑补与纠谬

作为一部既录诗又辑事的大型宋诗总集,《宋诗纪事》发凡起例,筚路蓝缕,其功不可没,其病自亦不可免。后来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的许多宋人文集,他自然无法检读。还有很多书,如大量方志、佛道二藏、石刻文献等他都没有翻阅,或检而未尽。对宋代资料极为精熟的清末藏书家兼学者陆心源(1834—1894)就指出,“以余寡陋,尚可补百余家”,其错误“不下百余条”。故凭其富甲海内的丰富藏书,以一人之力遍考四部群籍,其中检索谱牒、方志及地区性诗歌总集、诗话所得宋诗尤多,约在半数以上。据其《凡例》,陆心源的补遗工作主要有:厉书未收的诗人,即使只有残篇断句,亦加补入;厉书虽收其人,但仅为残句而无全篇,若得全篇,亦予补收;其人专集虽存,而集外诗为前人所未甄录者,亦为补录;其人存诗较多,而厉书仅见一二者,亦为补录;诸书所引有溢出从《永乐大典》辑录之宋集者,亦为补录;对新辑的诗人,各为小传,凡厉书已有小传而未详的,亦间加增补;所收之诗必注明出处,兼采诗话,附于各人之后。按照此例,陆心源在厉鹗《宋诗纪事》的基础上,再次辑得宋代诗人3000余家,诗歌8000余首,凡100卷,首帝王,次有时代作者,次无时代作者,次宗室,次宫掖、闺媛、属国,次道流,次释子,次无名氏,次神鬼物怪谣谚,可谓格局宏大,考辨精审,具有较大的文献价值,是继《宋诗纪事》之后,从事宋诗研究的一部重要资料集,对后来编纂《全宋诗》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但《补遗》也存在不少的失误 ,引资此书者当小心谨慎,钱锺书《宋诗选注》序中批评它“错误百出”,不免有些夸张。又厉书小传有仕履未详,时代未著者,或一人两收,或名字舛错者,惟其如此,陆氏特编《宋诗纪事小传补正》4卷,纠误补阙,读者须将两书对读,方可有所收获。在清代增补、删改《宋诗纪事》的总集中,还有罗以智(1800—1860)编撰的同名总集《宋诗纪事补遗》1卷,此书编撰虽在陆心源之前,但规模过小,仅补85家,故流传不广;贝信三的《宋诗纪事钞》4卷,顾名思义,选钞自厉鹗的《宋诗纪事》,凡钞录130余人,成书于同治二年(1863),只是《宋诗纪事》的压缩版,其文献价值比起罗氏《补遗》,更等而下之。

民国间有屈强补编的《宋诗纪事拾遗》,世界书局 1943年出版,补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的遗漏,计补辑宋代诗人73家。书画鉴赏家宣哲(1866—1943)亦有关于《宋诗纪事》的补遗之作,不过影响甚微,无人提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新时期以来出现了两部对《宋诗纪事》进行拾遗补阙,具有资料性质的宋诗总集,即孔凡礼编著的《宋诗纪事续补》与钱锺书编著、栾贵明整理的《宋诗纪事补正》。孔氏《续补》继厉鄂、陆心源之后,网罗遗佚,从255部史籍中,搜集厉、陆二氏所辑之外的宋代诗人凡1826家,成书30卷,作为《全宋诗研究资料丛刊》之一公之于世。厉辑小传不注出处,陆辑小传仅偶注出处,且有讹误;孔著小传咸注出处。史书有传者,小传从略,声闻不彰者,则详考其事迹。孔著还改变厉、陆二辑为释道、妇女、宗室、无名氏立专卷的做法,一律将其按生活时代顺序编排,惟给无时代、神怪、谣谚立专卷。宋话本、小说中的诗歌,厉、陆二辑未取,孔著设专卷予以采录。孔著还多录为厉、陆二辑所忽视的僧人偈、颂及大量方志中的诗歌。该书还用按语对所录诗歌的文字讹异进行了考订。孔著的失误,周本淳的《〈宋诗纪事续补〉疏失举例》一文作了初步纠正。孔氏另有《宋诗纪事续补拾遗》。

钱锺书《〈宋诗纪事〉补正》的编撰肇始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后因故中辍,再次整理则是三十余年后的1982年。在其后的十余年中,编者呕心沥血,三易其稿,对《宋诗纪事》的内容作了大面积的补充和订正,又充分吸收了《宋诗选注》编撰过程中积累的珍贵素材。遗憾的是,直到1998年钱锺书去世以后,此书才由栾贵明负责“整缀董理”,辽宁人民出版社、辽海出版社2003年合作出版,煌煌12大册,凡100卷,300万字。关于该书的编写目的,早在1949年早春,他住在蒲园且住楼时,就在《万有文库》本《宋诗纪事》的扉页《题辞》:“(厉鹗)采摭虽广,讹脱亦多。归安陆氏《补遗》,买菜求益,更不精审。披寻所及,随笔是正之。整缀董理,以俟异日。”寥寥数语,代表了钱锺书当时对厉鹗《宋诗纪事》和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的基本态度。这与他后来在《宋诗选注·序》中对两书的评价大致一致。《宋诗选注·序》说《宋诗纪事》“不用说是部渊博伟大的著作”,但亦存在“开错书名”“删改原诗”等局限,言辞比较客观,与《题辞》所说“采摭虽广,讹脱亦多”前后吻合;又谓《宋诗纪事补遗》一书“错误百出”,特别是将唐人、金人诗误作宋诗,所以他在《题辞》中说陆心源“买菜求益,更不精审”。《〈宋诗纪事〉补正》卷帙浩繁,内容丰富,正如书名所示,针对《宋诗纪事》的“脱”和“误”,钱著的内容主要包括对厉辑的纠正与补充:即纠正厉辑的误收、误属、张冠李戴以及文字错谬讹漏的情况;补充的内容有补人、补事及补诗三个方面。其中“补人”比较警慎,仅将相关、确凿可靠的诗人补入;“补事”依原书体例补入有关诗与诗人的资料,并增益对诗人的一些评论文字;“补诗”依旧书规矩,凡作者别集存世,则从简,若别集无存或残存,则尽所见查检删汰后补入,间亦有可以补益《全宋诗》者。这两方面内容,具见钱锺书渊博、严谨、精细的一贯治学风格。

《补正》一书为宋诗研究者提供了丰富、可信的诗人本事与诗评资料,其价值是一般宋诗总集所无法替代的,但从学术界反馈的信息看,钱锺书的补正与栾贵明的整理均存在着诸多不尽如人意处,特别是漏补、误补及不当补而补者所在多见,引来陈福康、傅璇琮、张如安、尹楚兵等诸多学者的批评,陈福康、王若两人还先后在《中华读书报》上发文展开激烈争鸣。该书的可议之处的确很多,如《宋诗纪事》原本是“纪事体”文学总集,纪昀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列入诗文评类,而没有放在总集类,故它的任务不在辑佚,而该书卷六在原书入录杨亿18首诗的基础上增补381首,何况《武夷新集》早已流行于世,编者如此大规模辑录,排印上百页,徒增篇幅,实无必要。因此,三联书店2005年再次出版了手稿影印本,书名曰《宋诗纪事补订》,凡4册。此次刊行的《宋诗纪事补订》,直接影印钱锺书在万有文库本《宋诗纪事》十四册书上所做的补订,彩色印刷,以期再现批注文字之原貌以及先后补订笔迹之不同。

《宋诗纪事续补》的编纂开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其时间虽明显晚于钱氏《补正》,但它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于1987年,又早于钱著16年。两书各自成书,互不提及,各有优长,并为对宋诗拾遗补阙的典范之作。孔著的成果已多为《全宋诗》的编者所吸取;钱著旁搜远绍,出入书海,后出转博转精,实际上做的也是《全宋诗》编纂工作,然因长期打磨,迟至本世纪才问世,其发现的新资料,提供的新观点还有待宋诗研究者逐步认识与取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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