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峰叠翻,浪逐心高
——评民族歌剧《有爱才有家》

2018-11-12 19:29汪余礼
长江文艺评论 2018年2期
关键词:福利院细节内心

◎汪余礼

前不久,由著名剧作家胡应明编剧、著名作曲家王原平谱曲、著名表演艺术家刘丹丽主演的民族歌剧《有爱才有家》在珞珈山剧院隆重上演。这是近年来不可多得的一部接地气、通民心而又感人至深的优秀歌剧。看罢三思,觉得它的优点非常突出,其不足之处则在当今原创戏剧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故而感觉有必要谈点拙见,以供参考。

首先,该剧的取材立意别具慧眼。该剧取材于公安县麻豪口镇福利院院长刘德芬的真实事迹,此人30年如一日,照顾孤寡多病的老人和残弱孤儿,日复一日,操劳不止,以自己枯瘦的肩膀为百余名孤寡残弱撑起一个温馨的家。编剧胡应明在平凡琐碎、枯瘠脏乱中开掘出金子般的心灵和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一般市民与知识分子都受到一次精神的洗礼。坦率地说,此前我也不太明白把生命耗费在衰朽病残上究竟有多大意义,看了此剧后,我不能不想到,一个社会的文明发展水平,不是体现在精英分子的物质、精神生活水准上,而恰恰体现于那些最底层的残障病弱人士的生活状态上。因此,愿意把青春年华投注到照顾孤老病残的人,直接推进社会文明的发展,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第二,该剧在结构上“波峰叠翻”,高潮一个接着一个,观众内心深处的弦被一根根拨动,最后奏成雄壮的乐章。胡应明巧妙地选择刘德芬30年生活中的八个细节,以总体倒叙、歌队插叙、乐队烘叙的方式,以线串珠,逐渐推高,把她生命的光辉渐次展现出来。这八个细节,也就是八个特写场景,构成该剧最主要的组成单元。第一个细节是刘德芬为疯婆子梳头,这个细节感人的不是梳头本身,而是梳头过程中刘德芬唱出来的内心隐衷:她之所以执意到福利院来,是因为她来不及报答亲妈而亲妈已撒手人寰。子欲养而亲不在,乃人生之大痛,正是这种巨大的缺憾促使她来到福利院。第二个细节是刘德芬在洪灾来临之际冒着生命危险去拿煮饭的大铁锅,不巧被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撞倒,受伤后仍坚持推锅前行。这一形象,构成了一个鲜明的舞台意象,不禁让人想起焦裕禄强忍病痛坚持工作的情形,极具感染力。第三个细节是刘德芬向女儿借钱给孤儿舒悦凑学费,舒悦为了减轻她的负担偷偷出去打工,刘德芬见不到人焦急万分,找到舒悦后欲打还休抱女痛哭。这个场面不仅刻画出刘德芬对孤女的疼惜,也显出孤女对院长妈妈的深情。通过剧中人物的深情来感通观众之情,这是提高戏剧感染力的一个重要手法。第四个细节是杨帆抒发内心的愧疚,并给刘德芬寄来2000元钱作舒悦的学费。杨帆是心存梦想的知识青年,不甘心在福利院过苦行僧般的生活;但与刘德芬一起生活的两年,他深受感化,即便后来出走了,仍心系这里的“亲人”。第五个细节是福利院门口出现了两个先天残疾的弃婴,众人劝说刘德芬不要收下,但她听到孩子的一声声啼哭,心如刀绞,弃之不忍,咬咬牙还是收下了。如果说前一个细节偏重于从侧面烘托刘德芬的精神力量,这个细节则从正面聚焦于刘德芬的内心,于沧海横流中显其英雄本色。第六个细节是刘德芬为疯婆子送终,感谢她弥补了自己未能“送亲妈”的缺憾。对自己照顾了十几年的疯婆子,还充满了感恩之情,这真是非常人能及的境界。第七个细节是刘德芬的女儿、孙子没能等到刘德芬回家给她过生日。这个场面虽然刘德芬没有出现,但她几十年来舍小家为大家、日夜忙碌饱经风霜的形象已悄然立于观众心里。第八个细节是刘德芬患了癌症之后,临终托命,嘱咐女儿继承母业去照顾其他老人。在舞台上,可以看到聚光灯下似乎被放慢了的特写画面:女儿非常担心母亲的病情,不忍离开,母亲则强令女儿快去张罗福利院的事;女儿受命转身移出几步,母亲害怕再也见不到女儿,失声喊出“等等”,女儿立即回头冲到母亲面前抱头痛哭。这一幕言语不多,但生离死别之际人物内心情绪急剧起伏,观众无不被那人与人之间无需言语的至情打动。从这里亦可看出,编剧在安排情节和重点场面时,深谙什么场面可能产生什么艺术效果,因而一正一侧,一显一隐,一张一弛,都很好地调控着戏剧的节奏。

第三,在音乐处理和舞台表演方面,该剧做得非常出色。平心而论,该剧的唱词虽然很有生活气息,但尚有优化的空间;然而经过王原平的配乐和邓德松导演的点化,再由刘丹丽、操奕恒、雷媛等演员唱出来,那些词儿仿佛就有了生命,听上去不仅字字有力、透人心肺,而且荡气回肠气韵不绝。如第七场,刘德芬的女儿等妈妈回家过生日,久等不至,于是对五岁的儿子唱道:“小时候,妈也是这样等妈妈,等啊等,总是等不回她。每次都是我自己先睡下,天一亮,她又早早走了。如今我的孩子也拖大,我们一起等家家。等啊等,等家家,等去了她青春好年华,等来了她青丝染霜花。”这如素描般的唱词,让几代人“等妈妈”的心情在一幅画面上叠现出来,配上那伤感悠远的曲调,感染力倍增。再比如,第八场,刘德芬临终托命,要女儿快去福利院操办魏婆婆的后事,女儿领受母命后又不忍离开,这一走,也许就是永别。此时此刻,母女俩心里其实都有很多话,但导演化繁为简,用一走一喊一转一哭四个动作来表现人物内心的千言万语。刘丹丽、雷媛的表演情感饱满但同时也都比较节制,在表现情感时,压抑的、节制的表演比倾泻式的、纵情大哭的表演更感人,让观众几乎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悲情。笔者有意看了一下,演至此时剧场里好些观众在擦眼泪,有的甚至哽咽失声。

因珍之爱之而望其走得更远,发挥更大的功效,故接下来我想谈一下它的不足之处。

首先,我觉得这部歌剧的剧名似可更换。好的剧名,往往会呈现一个意象或一种形象,其意涵不是特别确定,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悬念或吸引力,能引起人多方面的联想。“有爱才有家”主题先行,题旨非常明确,且略带一点教化痕迹。笔者琢磨了一下,有几个剧名选择。比如,直接改为《刘德芬》,虽然平实却也未尝不可。就像《哈姆雷特》或《海达·高布乐》一样,这个剧也有一个好似太阳一般向外辐射的中心人物,刘德芬本身就是一个核心形象,剧中一切又都是围绕她而展开的。或者也可改为《孤院灵芬》,“孤院灵芬”是一个意象,可以引起人多方面的联想,也在一定意义上保留了“刘德芬”这个核心元素,“孤院”是她工作的孤僻之地;“灵芬”是其精神的芳香。可以说,这个剧名实中有虚,虚实结合,意涵不是很确定,有较大的阐释空间。

第二,该剧在人物塑造、情境营构、结构布局、冲突设置、戏剧性与诗性的统一方面,还有一定的优化空间。之所以把这五个问题放到一起谈,是因为它们彼此紧密相关,环环相扣。戏剧创作首要的任务是塑造人物,把人物性格及其命运在心里琢磨透了,那么情境、结构、冲突、戏剧性等等就不请自来了。具体到该剧,最重要的是塑造好刘德芬这个形象。目前这个形象的塑造,观念化的痕迹比较明显,仿佛一切都是为了歌颂刘德芬这个人物;这种先定的观念,也使得该剧情境张力不够强、戏剧冲突比较弱、戏剧悬念不够强、内在结构不平稳、戏剧性和诗性不太强。依笔者拙见,解决这个问题,作者除了需要在人物内心的“真实性、复杂性”上下功夫,还需调动丰富的生命体验和诗性智慧。成中英说:“凡是真实必有对待,凡有对待必有变化,凡有变化必有统一。”即指出万事万物,如果只有一面,那多半是不真实的。剧中刘德芬这个人物,她是否就只有敬老爱幼、大公无私这一面呢?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丈夫、女儿、孙子到福利院当别人的女儿和妈妈?仅仅是因为来不及孝养亲妈吗?单纯这一个理由,构不成人物行动背后的深层动机。至少可以把刘德芬与家人的关系作为一条重要线索来处理。比如,刘德芬临终托命那一段,她要女儿一辈子也献给福利院,她做出这种决定心里有没有犹豫不安?或者说,这是她内心自然生出的想法,还是剧作家强加给她的呢?目前该剧的核心人物刘德芬,内心几乎无纠结、无冲突,性格也几乎无发展,她差不多成了崇高品德的化身,在一定程度上被符号化了。总之,如果着意于塑造出一个真实、立体、饱满的刘德芬形象,那么最好强化她所处情境的张力,在情节结构上强化其对立面的力量,若如此,观众会更加揪心于刘德芬的命运,戏剧性效果会大大增强;此外重重困境中人物的挣扎、突围与超越,也会使作品更具有诗意。

最后,在人物对话、歌剧唱词方面,该剧有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斟酌、打磨。剧本的艺术水平,首先就体现在语言上。胡应明在语言锤炼方面已经下了很大功夫,一些地方的用词堪称精妙,但仍有些地方的用词尚可再斟酌。比如,刘德芬刚来到福利院,就提议先来个大扫除——把大家身上的一蓬乱草收拾收拾。此时她作为院长新来乍到,正是需要团结大家、温暖人心之时,而“大扫除”一词则显出她对福利院众人的隔阂与轻视,甚至显得没修养。其实刘德芬完全可以建议先对庭院进行大清洁,然后大家也顺便梳洗打扮一下,如此里里外外旧貌换新颜,岂不更好?

以上所言,不一定都切中艺理,故仅供参考。衷心盼望该剧以更好的面貌出现,也祝愿该剧能演遍大江南北,感染和启迪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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