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
古庙镇上,提起黄阿二的酒酿,老老少少都竖起大拇指,没有不说呱呱叫的。古庙镇人“黄”“王”不分,大伙习惯喊黄阿二为“酒酿黄”,但听起来总像“酒酿王”。其实,喊他“酒酿王”倒也不虚不谬,至少在古庙镇上,还没有谁做酒酿能做得过黄阿二的。
黄阿二做酒酿,不用大钵头,而是用小钵头。据说小钵头酒酿比大钵头酒酿难做,因此做酒酿小生意的,都习惯用大钵头,不敢轻易用小钵头。单凭这一点,黄阿二就区别于其他做酒酿买卖的。
古庙镇人只要一听那吆喝就知道是“酒酿王”来了。别人喊“酒酿酒酿来”,他喊“酒酿小钵头甜酒酿来哉”。“酒酿王”的嗓音很浑厚,有一种穿透力,能穿过门墙,撞入人们的耳膜。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能听到“酒酿王”的吆喝,他那极有韵味的吆喝可以说已成了古庙镇的一道文化风景。
古庙镇的人偏好吃酒酿有些年头了。来了客,端碗酒酿小丸子,乃待客的一种,既不破费多少,也还上得台面。那些老吃客十有八九认准“酒酿王”的酒酿。据他们说,一上口就能吃出是不是“酒酿王”做的酒酿。每每这时,黄阿二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满足、一种得意来。用他的话说,有老吃客的这些评价,比吃人参还补。
“酒酿王”的酒酿从来只有买不到的日子,没有卖不掉的日子,但黄阿二坚持每天只做三十份小钵头酒酿,一小钵头也不多做,从无例外。通常,他九点钟骑了黄鱼车笃悠悠地走街串巷,一路骑过去,一路吆喝过去。黄阿二常说,他做酒酿买卖,一半是为了能吆喝上这几声,只要每日里这么吆喝一嗓子,就通体舒畅;若待在家里只吃不做,不吆喝,不出一个月保管憋出病来。
黄阿二的洒酿常常是不到吃中饭就卖光了。下午,他或在茶馆里坐坐,或到澡堂城泡泡。天长日久,他有了不少茶友、浴友,每日里聚在一起,嚼起来没有啥话题可避讳的。有位老茶友对他说:“你的酒酿,牌子已做出了,生意这么好,何不多做点?”“我只一双手。”黄阿二说了这话再不多言。有位浴友替他出主意说:“那请一两个帮手嘛,你还可以过过老板瘾呢。”黄阿二默默半晌后说:“我这人命贱,自己不动手做,比死还难受。再说了,自己做放心。做好做坏,心里有底。”
黄阿二的酒酿不论斤不论两,而是论钵头,一小钵头一买,连钵头买也可,用锅用盆来倒了回去也行。他的酒酿打出了牌子,不挑不拣,顺着摆放的次序拿,谁若要比比看、挑挑看,他就不卖。老主顾都知道,黄阿二的酒酿钵钵一样,无须挑挑拣拣,否则,咋叫“酒酿王”?古庙镇的人都说:如今像黄阿二这样信得过的生意人越来越少了。
有一次,一家公司的总经理来找黄阿二定做五十份小钵头酒酿,说有批上海的客户慕他“酒酿王”的名,点名要吃他酿的小钵头酒酿,公司准备连钵头买,钱可以预付。
黄阿二说:“可以,但每天只有三十钵头。若要五十钵头,只能分两天交货。”
那怎么行?公司总经理表示价钱上可以提高点。
谁知黄阿二说做五十钵头质量上就难保证了,只能一天三十钵头。要就要,不要拉倒,没啥商量的。
总经理碰了一鼻子灰,一百个想不通。有赚不赚猪头三,这黄阿二死脑子一个。
听惯了黄阿二的吆喝,几天没听见,就有人问:“‘酒酿王这两天怎么没来?”往往这话还在耳边,那“酒酿小钵头甜酒酿来哉”的吆喝声就传来了。
最近,连着好几天未听到“酒酿王”的吆喝声了,生活中仿佛缺了什么。一打听,原来黄阿二病了。大家怪想念黄阿二的,幾个老茶友、老浴友结伴前去看望他。进了门,大伙儿一起吆喝了一声:“酒酿小钵头甜酒酿来哉。”
黄阿二听后浑身一震,他撑起身子说:“你们这一声吆喝,对我来说,比吃啥药都强。这不,毛病好了一半!”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