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鳞潜翼待有时

2018-11-09 01:16董燕翔
陕西档案 2018年5期
关键词:曹氏司马懿韩信

文/董燕翔

四个时期,五十余年,四种类型的忍让,司马懿终于从悬崖边,走向了一条通往九五之尊的坦途大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支撑呢?是不甘,是理性,是信仰,是执着,是超人的毅力!

司马懿是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也是西晋王朝建立的实际奠基人。此人博学洽闻,目光独具,能谋善断,做事精到。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每每能够化险为夷,转败为功,最终实现自己多年的夙愿。而在政治与军事的角逐中,又往往可以掌握时机,出奇制胜,收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对此,唐太宗曾评价说,司马懿“文以缵治,武以棱威”,属于文武双全的双料奇才。他的对手孙权则用“变化若神,所向无前”来赞誉他的大智与大勇。从他一生中取得的成就来看,这些评价确实受之无愧,足以彪炳史册。不过,实际上,从古至今,人们对司马懿的评价,并没有表现出讽德诵功,众口一词的效果。相反,却贬多褒少,众说纷纭。究其原因,大体有三。其一是人品问题。东晋时,明帝曾与丞相王导专门讨论过晋朝由来的事情。当着司马后人的面,王导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指出司马先祖司马懿因恶行而得天下,实属胜之不武。这让明帝非常难堪却无法否认。可见,连司马后人也知道,司马懿利用手段而得天下不算光彩。其二是对手问题。司马懿曾长年与诸葛亮交战,是诸葛恢复汉室最大的障碍。从民间文化上看,蜀魏相争,诸葛亮代表正义。如此,他的对手自然就会遭人冷眼。再加上《三国演义》的渲染,只要是诸葛与司马直接交战,最终总是以司马懿“吾中孔明之计矣”的口头禅作为战争的结束语。这也使得人们普遍认为司马懿的军事才干平平,没有可值得炫耀之处。其三是后人问题。无论是西晋还是东晋,都属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暗弱王朝。司马懿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很快就被“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十六国纷争、天下数百年的战乱所取代。由此,人们自然就会将出现的这些恶果归罪于创始这个王朝的奠基人。可见,赞誉有加者,主要是看司马懿超常的谋略与才干,而呵责无已者则主要看司马懿的品行与造成的社会后果。角度不同,结论自然谬之千里。如此,则司马懿究竟应以什么角色展露在历史长河的舞台上,确实是各执一词,言人人殊,争长论短,无法划一。不过,各方评语虽然唇枪舌剑、各不相让,有一点看法,却不谋同辞,出奇的一致。这就是无论司马懿具有怎样的品行,他遇羞辱时所独具的“忍”的功夫为常人所不及,则无异议。

司马懿的“忍”有什么特别呢?我们可以简单对比一下。就一般情况而言,当人们直接遇到别人对自己的羞辱或威胁时,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做出一定的反应。这种反应可以分作两类:发作或者忍让。发作属于常态。毕竟,人生一世,凭什么我要受外人欺辱?这种想法属常规逻辑,明显具有众生相。而要究其理论渊源,似乎也能找到凭据。儒学的创建者孔子就曾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面对羞辱自己者,“弗与共天下也”。有了理论凭据,当然就会有实践行为。比如孟尝君受辱则大开杀戒,“二桃杀三士”的勇士受辱则以自杀予以抗争等,就是践行“孰不可忍”而坚决予以回击的写照。此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是也。而忍让则是一种功夫。它是潜意识、情感、理性甚而至于信仰目标融合的综合反映。比如,韩信受胯下之辱而不置一词,梁惠王当面受斥而“顾左右而言他”,就很好地诠释了忍让所具有的内涵。显然,与突遇羞辱便条件反射式地回击相比,忍让固有的内涵无疑要更加丰富一些。这其中,有表现出漫无目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阿Q式的忍让;有故作宽容姿态的“大人不计小人过”式的忍让等。当然,遇事能够不动声色,隐而不发,大多还是因为理性和信仰目标在起作用。郑伯肉袒以迎楚王,是因为国家利益受到威胁,以一人之辱,换得国家安宁,“虽万千人,吾往矣”;张良踩刘邦的脚暗示隐忍,是因为韩信拥兵自重,作壁上观。如果不在“假齐王”的名号上让步,楚汉相争的局面必然逆转。可见,这些忍让,现场景象都很狼狈,但却都避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为最终实现自己的目标铺垫了基础。

只是,即便心中装有目标,也能忍得一时之辱,由此便称忍辱楷模,恐怕还不够资格。韩信能忍胯下之辱,是因为他自信未来能够展示平生抱负,不屑与市井混混计较。但当刘邦也不待见他,令他感觉前途无望时,他所作的同样是不辞而别,与众生无异。而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活话剧,恰恰反映出韩信只能一忍,不能再忍的行事风格,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这位后来叱咤风云的人物性格上的缺憾。这一点,不免令人唏嘘。

那么,韩信忍受胯下之辱都不能称作忍辱楷模,谁还能担得起这个名号呢。司马懿!司马懿其人生于东汉末年,本为官宦世家出身。他的祖上连续四代均在东汉王朝担任要职,而他本人从小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这种情况,自然会使他萌生继续效忠东汉王权的想法。但很不幸,东汉末世,曹操逐渐在中原逐鹿中拔得头筹,曹魏政权也已经呼之欲出。末世的汉献帝此时早已成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工具,退位让贤已经是迟早的事情。看到这种局面,作为东汉王权的积极维护者,司马懿自然会“常慨然有忧天下”的叹息。同时,也对大逆不道、公然攫取汉家天下的曹氏一族产生怨恨。但当曹操提名,胁迫让他前去曹家为官时,一脸怒气的司马懿又不得不去,从此生活在曹氏政权笼罩的阴影之下。一方面想推翻曹氏政权,重振东汉雄风,一方面又要表现出对曹家的忠心,为曹家出力。此时的司马懿真正感受到了做人的艰辛。但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当司马懿步履蹒跚来到朝堂觐见曹操时,精明的曹操一眼便看出司马懿具有狼顾之相,绝非人下之人。并从此传下家训:后世子孙对待司马懿,只可利用,不可重用。如遇不轨,坚决除之。到了这个时候,司马懿明白,要在曹家生存,仅仅表现为忠诚,简单出力已经远远不够了。如若免遭厄运,生存方面还必须附加上另外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就是“忍”。但谁知这一忍,就是五十年。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司马懿的一生基本就是在险象环生、势如危卵的环境下用“忍”来度过的。只是这个“忍”在四代曹氏的监控下,表现又有所不同。

在曹操手下,司马懿的忍,仅仅是为了求得生存。曹操乃世之枭雄,一生征战,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在他面前都如见肺肝,袒露无遗。这其中,司马懿自然也不例外。但曹操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特点,就是特别惜才,敢于启用三心二意之人。对于司马懿,曹操采取的策略是把他放到丞相府中当参谋,出谋划策,但绝不授予军权。对此,司马懿当然心知肚明。针对曹操的计策,他采取的应对之策是先交好曹操的公子曹丕,寻求一个天然的保护伞。然后再向曹操显示忠诚,展示才干。在他先后为曹操献出三大计策后,虽然没有得到嘉奖,甚至还被讥讽为“既得陇右,复欲得蜀”而贪心不足,但毕竟已经得到一定的宽宥,环境也开始相对宽松。

曹丕执政后,司马懿的忍,则变成了一种姿态。近二十年的隐忍,让一般人都觉得,司马懿原本就是这样一种性格,遇事谦卑,行事谨慎。曹氏族人也因此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反而更多地去挖掘他的潜力。但司马懿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现出一种姿态。这样反而容易得到信任。所以,当曹丕对司马懿讲,我征讨敌人时,你要留任后方。任务就是“内镇百姓,外供军资”,干当年萧何曾经干过的活。然后就是干一些我早都干烦了的琐碎事情。面对突如其来的翻身机遇,司马懿并没有表现得欣喜若狂,反而“固辞”,坚决不干。果然,曹丕近乎哀求的诏令,无形之中,便让司马懿登上了政治的中心舞台。

曹叡秉政后,司马懿的忍,已经变成主动求变的忍。经过多年的内敛,司马懿已经完全取得了朝廷内外诸多官员的认可,他的算无遗策、出神入化的军事指挥才能也早已得到曹叡的青睐。所以,此时,司马懿在职务上已经是仅次于曹真的二号军事指挥官,并且不动声色地开始培植自己的党羽了。司马懿的忍,也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了。对外,司马懿隐忍诸葛亮移送“巾帼妇人之饰”这种封建社会独有的奇耻大辱。从而最终一举战胜蜀军。对内,司马懿征战辽东,写有“告成归老,待罪舞阳”的抒情诗,专门告诉曹叡,我虽率领全国的主力军出征,但你尽管放心,一旦功成,我就会告老还乡,不会威胁你的政权。可见,此时的司马懿已经志得意满,就待飞龙在天了。

曹芳登基,司马懿的忍,最初虽然是为了应对重重危机,但最终则表现为政权更替的忍了。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击败一心要置其死地的曹氏族人,曹芳也变成了当年的汉献帝,完全成为司马家族的傀儡。司马懿隐忍五十年后,终于得偿所愿,彻底打垮了令他憎恨的曹魏政权,让历史又做了一次简单的轮回。不过,这时,东汉王权早已作古,司马懿也不再苛求恢复汉室。这一次,他要建立属于自己家族的王朝。但曹氏余孽尚未清除,天下百姓尚未归心。此种情况下,还不是宣布新王朝的时候。为了子孙,司马懿做了最后一次的忍让。他力排众议,坚持不称帝,把这个机会留给了他的后人。

四个时期,五十余年,四种类型的忍让,司马懿终于从悬崖边,走向了一条通往九五之尊的坦途大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在支撑呢?是不甘,是理性,是信仰,是执着,是超人的毅力!单凭这些,司马懿就足够彪炳千秋,让世人膜拜,也足够消弭后人对他“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的性格的责骂与轻蔑了。

正因如此,可以说,只有司马懿的忍功方能算得上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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