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
景德镇在元代就有了成熟的青花瓷。瓷胎釉面晶莹透亮,蓝色纹饰丰富精美。在元青花纹饰中,有一类是十分特殊的,上面拥有完整的历史人物故事。虽然这类作品在元青花中为数并不多,但它对景德镇青花瓷的文化品位的提升却有着特别的作用,对后来明清青花人物纹饰的发展,也具有特殊的意義。
中国绘画从战国时期有了较成熟的帛画算起到元朝时期,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中国画最早并没有单独分科,因实用和教化功能的需要,一开始是以人物题材为主的。纵观中国人物画的发展过程,早期人物画是以“成教化,助人伦” 为主要功能的。从早期的英雄画和名臣画,到后来演变成各种历史人物画,还是离不开潜移默化的教育功能,只是这种功能更加的“寓教于乐”了。如魏晋时期的顾恺之所画《女史箴图》对女性的训教作用。在经历了汉晋佛教东传,佛教艺术的影响之后,中国人物画以勾线加以浓淡渲染的表现形式基本稳定下来,成为中国人物画的基本表现语言。到了宋代,随着苏轼、米芾等人的倡导,文人绘画的兴起,绘画宗旨、形式为之一变。写意人物画成为追求内心自由,率真情感的表达样式。宋梁楷所画的《泼墨仙人图》《太白行吟图》是典型的例子。到了唐代中后期山水画逐渐兴起,替代了人物画在中国绘画中的主导地位。但之后的各个朝代,人物画仍有所发展,只是在整个中国画中不再占主导。中国画发展到元代,人物画家钱选、赵孟頫、刘贯道、张渥、任仁发、王绎等人的作品大多避开现世,以汉民族的历史人物故事画和佛画来寻求心灵慰藉。表现形式主要延续了唐宋以来的人物画法,虽然元代的人物画从中国绘画史的角度看,在绘画形式的开拓和题材等方面并没有更多的创新,但杰出画家的作品还是堪称中国绘画史上的经典之作的。元初画家以历史人物故事题材创作的作品,如钱选的《扶醉图》、刘贯道的《消夏图》《梦蝶图》、任仁发的《张果见明皇图》等,对后世都影响巨大。
从元时期的青花瓷罐上出现的人物纹饰的绘画样式和题材来看,元青花瓷人物纹饰是直接受到了中国人物画的影响的。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加以理解。首先,从时间上讲,元代人物画家创作的历史人物故事画,主要时间段是元初,而且都是些很有声望的画家的创作,在社会上有较大影响,从事绘画行当的画工们受到他们的影响应是很自然的事。元青花历史人物故事纹饰罐的创作时间主要是在元代后期。人物画创作在前,元青花历史人物故事罐创作在后,所以,从时间上推断,元青花历史人物故事纹饰应是受到元初人物画的影响启发而创作的。其次,从题材上看,元青花历史人物纹饰完全与元初人物画相同。由此可见,元青花瓷罐人物纹饰的创作者是非常了解并崇敬元初人物画家的作品,并直接效仿他们的作品而进行创作,绝不可能是毫不知情的巧合。其三,从创作形式来看,元青花历史人物故事纹饰也主要采用了人物画的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来进行创作。
从以上几点我们可以初步了解人物画对元青花人物纹饰的影响,那么,人物画是如何具体地对元青花历史人物故事纹饰产生影响的,这是我们要进一步加以探讨的。
元代社会矛盾尖锐,民族冲突严重,当时很多士大夫隐遁山林,其中也包括一些文人画家。在景德镇当时的画工中,也不乏有一些文人,是为生活所迫流落到此的。他们的绘画修养和水平高于一般的民间画工,所绘青花瓷人物纹饰明显地体现出人物画的审美倾向及对文化品格的追求,从而出现了在瓷罐纹饰的开光画面上,以中国画的基本表现手法画出的人物题材的作品。
我们通过几件较典型的元青花瓷人物纹饰作品,来具体分析它们是如何受人物画影响的。比如元青花瓷人物纹饰罐《鬼谷子下山图》,表现的是纵横家鼻祖王翊在齐国的使节苏代再三请求下,下山营救陷入燕国军队重围的弟子齐国名将孙膑的故事。画面的主体描绘了一位老者,他乘坐了一辆由狮虎二兽拉的双轮车,和来人及自己的随从急促前行。画面的前景是一些蔓藤状的植物,背后是几株枯松,天空和地面被虚化了。鬼谷子穿一身长杉,端坐车上。通过拉车狮虎与车体本身呈向下倾斜的动势及狮虎的抬头、蹬腿、甩尾的动态,体现了人物急促前行的状态。另一件元青花瓷罐《萧何月下追韩信图》,表现的是萧何向刘邦推荐军事奇才韩信的故事。画面中的两个主体人物,一个骑马一个牵马而行。骑马者,头戴官帽身穿免袖官服,脚穿皂靴。马正奔跑,似已冲过牵马者。只见他猛地回头,一手持鞭,一手急拉缰绳,勒马停下。此人应是萧何。另一人物头扎纶巾身着文士长跑,牵马漫步前行,神情不定,应为韩信。画面生动地描写了两个人物的关系,分别通过人物形象和动态的描写,体现了韩信报国无门,欲离开又前途迷茫的沮丧神态,及萧何为了大业求才心切的人物状态。画面很好地将韩信出走,萧何星夜追赶的故事,通过生动的情节及场景的描绘,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元青花《四爱图》梅瓶,其腹部主题纹饰是四个海棠形开窗,分别描绘了王羲之爱兰、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鹤,故名“四爱图”。只见王羲之袒胸露肩盘腿坐地,平视兰花,一童子立于身后。王羲之左腿旁有一圆罐,右脚边有一酒杯,背景是一梧桐树。周敦颐戴帽着长服,右手持浮尘,立于莲花池畔,注视着池中莲花,神情专注。一童子抱琴立其身后,背景为一柳树。陶渊明头扎纶巾,身着带花纹长袍,右手持杖,在山石之间,回首看童子手中的菊花,前景画一灵芝,背景为一柳树。林和靖端坐在奇石之上,一腿搁于石上,一腿自然垂下,右手拿一手杖,人物坐于假山之间,头顶上方有一梅枝垂下。他前方有一鹤立于石上展翅回首,与主人形成呼应。与前面两幅图相比,《四爱图》更是打破时空限制,把不同时代的人物放在同一画瓶上。这无疑是很有创造性的。
从以上所举青花瓷人物纹饰的例子,我们能感受到中国画对青花瓷人物纹饰的影响是明显的,尤其是中国人物画的表现形式对元青花瓷人物纹饰的影响。中国人物画很早的绘画形式是勾线平涂填色的方式,战国时期的帛画是很好的例子。到了汉代,西域的佛教艺术进入中国,中国画吸收了佛画中的凹凸渲染方法,逐渐演变成了勾线加渲染的表现形式。这种形式后来一直成为中国人物画的主要表现形式。在之后的中国人物画里,发展出了许多的线描样式,如:铁线描、高古游丝描、兰叶描等。元青花瓷人物纹饰的画法,采用了中国人物画的勾线染色的绘画形式。元青花瓷历史人物故事纹饰的画法,一般比较工整,人物线描往往采用中国画的有粗细变化的兰叶描和钉头鼠尾描。如《萧何月下追韩信》中萧何的衣纹描写。也有用没有粗细变化的铁线描法,如《鬼谷子下山图》中的鬼谷子的形象及衣纹勾画及拉车狮虎的描画。“四爱图”中几组人物的勾线的粗细变化,每根线条的起笔行笔收笔,无不体现着中国画的线条勾勒的要领和法度。线条圆转流畅,直接成为了明清时期官窑民窑青花人物所效仿的楷模。除了勾线用笔方面受到中国画的用线影响外,在用墨染色方面也同样受到了中国人物画渲染方法的影响。元青花瓷历史人物故事纹饰中的染墨处理,多采用了有浓淡变化对比的渲染法,很好地将画面的黑白关系表现了出来。
综上所述,元青花瓷历史人物故事纹饰,是在当时特定的异族统治的历史环境中,直接受到了元初的文人画家所绘的历史人物故事画的影响和启发而产生的。从绘画内容到表现形式,都深受中国画的影响。无论是接受中国画的艺术理念还是艺术表现手法,它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在元明清青花瓷纹饰中具有开拓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