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新石器至商周时期城墙建筑方法研究

2018-11-07 11:23
东南文化 2018年5期
关键词:堆土城址城墙

张 华

(常州博物馆 江苏常州 213022)

内容提要:国内目前已发现的古城数量较多,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根据长江流域新石器至商周时期城墙堆积特征,可归纳出南方早期筑城方法的共性,主要为平地起建、斜坡堆筑,一般不经夯打、不用版筑、不挖基槽。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的土筑城墙形成了两大不同的城墙建造技术系统。另外结合南方河堤堆土形态,可推测早期取土筑墙与近代开河筑堤过程相近,可能属于同一方法、同一原理。

城是衡量文明起源的要素之一,城墙是城的主要构成部分,研究早期城墙建筑方法对认识古城形态、探索文明起源及发展模式有重要意义。根据已有资料统计,国内目前所见新石器时代城址约有八十余处,及至商周时期总数可达百余处[1],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分别以湖南澧县城头山大溪文化城址和河南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址为最早,商周之际古城规模与建造技术不断提升,并逐渐受到文明社会的礼制规范。

古城大多建有城墙设施,黄河上游多为石墙,黄河中、下游与长江流域早期以土筑为主。根据目前考古发现推测,土筑城墙的雏形可能是距今7000多年前的澧县八十垱堆土围墙[2],至距今6000年左右的城头山遗址已出现城墙实例。土筑城墙为取土逐层堆积而成,就建筑方法而言,长江流域和黄河流域有不同的技术传统[3]。以黄河流域中原地区和海岱地区为主体的北方在建造城墙过程中一般会运用夯打、版筑以及挖基槽的技术,而以长江流域为主体的南方地区则属于不同的技术系统。南北早期筑城方法的异同在城墙整体特征与地层堆积形态上均有体现。

一、从城墙堆积看长江流域早期筑城方法

根据已有发现,长江流域筑城起步较早,但数量不及黄河流域。史前城址分布不平衡,长江中游居多,下游仅良渚古城一处,商周时期较明确的古城遗址为数更少。现以几处城址为例,试从城墙堆积形态认识长江流域早期城墙特征及其筑城方法。

(一)长江流域新石器时代城址

长江上游目前发现有四川新津宝墩古城[4]、温江鱼凫城[5]、都江堰芒城[6]、郫县古城[7]等史前城址。这些古城多建于高出地面的台地上,城址方向与附近河流走向相同,城墙一般分布在台地的边缘地带,地形优势有利于提高城墙的防御能力。新津宝墩古城距今4500年前后,平面略呈长方形,面积60万平方米,属宝墩文化城址。宝墩古城的城墙可分为几个大层,大层中又可分若干小层,处于城内侧的大层呈坡状堆积,层面起伏明显,墙角多夹有卵石。堆筑方式有水平和斜面拍打两种,水平拍打用于各小层,小层厚度多在0.1~0.3米,最厚达0.5~1米,层面上常铺有一层极薄的草木灰,斜面拍打主要施于呈坡状堆积的各大层。郫县古城距今4000年左右,平面为长方形,面积约30.4万平方米,属宝墩文化古城。推测城墙构筑过程是先在中部逐层起土成堆,然后从两侧斜坡堆筑墙体,整个墙体呈坡状堆积,地层厚薄不均,夹有卵石层。城墙的构筑方式为堆筑,不见有明显的夯筑痕迹(图一)。

图一// 郫县古城城墙剖面图

长江中游发现有湖南澧县城头山[8],湖北石首走马岭[9]、荆州阴湘城[10]、天门石家河[11]等史前城址。一般分布在山地与平原腹地的过渡地带,城墙墙体宽厚,内坡极缓,外坡相对陡直,人工与天然河沟共同形成的宽阔城壕增强了城防实力。澧县城头山古城平面近圆形,面积约8万平方米,城墙分四期筑成,是大溪文化一期至屈家岭文化中期的古城遗址。城墙堆土多为质纯、粘性大的胶泥或膏泥,内中夹杂大块铁锰结核的原生土块;城垣平地起筑,用运土工具依次将土堆倒,间有原生土块或大卵石,有些层面上铺一层白灰;堆土层厚薄不均,整体呈斜坡状堆积。天门石家河古城平面近长方形,面积约120万平方米,是屈家岭文化晚期至石家河文化时期的大型史前城址。20世纪90年代初发现西部与南部西段地面城垣及东部、北部地下城垣,2011年发掘确认东南部低洼地带城垣堆积。该处城垣距地表深0.5~1.2米,厚度超过1.5米,由北向南呈倾斜状堆积,残存宽度约30~35米。多为坡状堆积,堆积厚薄不均;土质板结,粘性较强(图二),与发掘过的北城垣堆筑特点相似[12]。在石家河遗址中心新发现的谭家岭城址,年代可能从油子岭文化晚期至屈家岭文化早期,城垣外坡较陡,人工堆筑而成,土质较纯净,有木构护坡[13]。

浙江余杭良渚古城是长江下游目前发现的较为明确的史前城址,总面积约300万平方米,是迄今国内面积最大的史前土筑城址。古城略呈圆角长方形,以自然石山为城墙西南角和东北角,利用黄泥山作为北城墙西端的一部分。城墙底部宽度多在40~60米左右,现存较好的地段高约4米,内外均有护城河。城墙由主体和护坡组成,有内外马面状凸起,底部多于生土上铺垫一层青胶泥,再以人工开采石块或自然砾石为墙基,其上逐层堆土,堆土以较纯净的黄色粘土为主[14]。从城墙剖面图看,堆土层多厚薄不均、高低起伏(图三)。

(二)长江流域商周时期城址

长江上游的四川广汉三星堆城址依河而建并被河流分割为南、北两区,是一座宽大城墙围绕、西北部设有内城的大型城邑。城墙修建于三星堆文化时期,平面呈北窄南宽、东短西长的梯形,面积约360万平方米。城址外围有宽大的城墙与壕沟,墙体一般由主城墙和内、外侧墙三部分组成,墙基宽40余米,顶部现存宽度约20余米,城墙用土斜向堆筑[15]。有文字资料描述其主城墙多为平行夯层,内墙和外墙多为斜行夯层[16];但据专家的实地观察后认为主城墙更像是层层堆筑而成,每层厚薄不均,夯筑痕迹也不明显[17]。

图二// 石家河古城三房湾遗址城墙剖面图

图三// 良渚古城北城墙剖面图

长江中游的江西樟树吴城商代遗址平面近圆角方形,城内面积61.3万平方米。城墙由墙体和壕沟组成,城墙残高3.3、顶面宽8、底宽21米,分两个阶段建成:一期城墙依地势而建,窄而矮,填土为再生土;二期城墙在此基础上增建,形成宽且高的墙体(图四)。城墙就近取土,并利用筑城取土在垣外挖护城壕。推断吴城城墙为人工填低补高顺地势、山势垒筑而成,方法是一层层堆垒,泼水踏实,并采取挖基槽、开护城壕的方法提高城垣牢固度和防御能力[18]。湖南宁乡炭河里西周城址根据城墙弧度推测城内面积约14.5万平方米,城墙高出地表1~2米,城内有壕沟2条,城外1条。基础部分厚约1米,为较纯净的黄色黏土堆夯结合筑成,主体部分厚约2米,主要为砂卵石堆积[19]。堆积层厚薄悬殊,所指夯筑层仅基础部分的0.15~0.2米及墙体外侧局部范围,疑为宫殿性质的两处建筑遗迹夯筑痕迹亦不明显。

长江下游的江苏江阴佘城遗址平面近长方形,面积约30万平方米。城墙堆土呈斜向叠压堆积,横断面为上窄下宽的山坡形,堆土土质纯净,几乎没有包含物。城墙堆积采取干、湿土混用的堆筑方式,核心部分由取自河沼地带密度大、粘性强、干后极为坚固的黑色淤泥筑成,干土层为夹少量黑色淤泥的黄土,均不见夯筑、版筑迹象[20]。推测遗址存续时间为夏代至西周早期[21]。江苏武进淹城是国内目前保存较完整的地面城池遗址,面积约65万平方米,由四重城垣和三道护城河重重相套形成子城、内城、外城及外城廓的布局形式。淹城遗址城垣高耸、城河深阔,经解剖的一段外城墙底宽42米,子城墙底宽33米,高均在6米左右,子城河宽约40米,内、外城河宽50米以上。推测城墙始筑时代可能为西周晚期,筑成及增筑时代为春秋早期[22]。城墙堆积主要呈土堆状或斜坡状,土堆状堆积多为城墙中心部分,斜坡堆积作为护坡分布在两侧(图五)。堆土层表面凹凸不平,干、湿土间次叠压,堆土粘性大,墙体坚固,未经夯打[23]。近年来发掘的江苏苏州木渎春秋城址,经过对五峰村北城墙进行解剖,也没有发现夯窝,没有挖基槽,城墙的堆筑方式比较无序,没有统一的堆积宽度和厚度标准[24]。

(三)长江流域早期筑城的共性与差别

纵观长江流域早期城址,城墙堆土特征基本一致,具体表现为:(1)整体形态。多由城墙主体和两侧护坡组成,墙基宽厚,残存宽度普遍在20~50米,有的宽达70米。城垣内坡平缓,外坡陡直,但仍较北方墙体坡度小。城河深阔,宽度一般在30~60米。(2)地层堆积。城墙堆土一般为斜坡状堆积,层位线多不平直。土层厚薄不均,一般在0.05~0.3米之间,厚者达0.5米以上,堆土致密坚实。(3)修整痕迹。堆土层表面凹凸不平,见有卵石窝痕以及类似板、棍的长条形遗痕,应形成于堆土过程中的简单修整。通过城墙堆积特征及资料描述推知,长江流域早期筑城基本为平地起建、斜坡堆筑,一般不经夯打、不用版筑、不挖基槽,形成了有别于北方的南方筑城技术系统。

图四// 吴城西城墙剖面图

长江流域早期筑城从选址、取土、堆土到加固过程都进行了精心的规划设计。城址一般位于地势较高的台地或平原腹地过渡地带,城墙多依河流走向或台地边缘而建,形成利于防御的天然屏障,有的河流、山丘会被借用到城壕与城墙建筑中。堆筑城墙所需土方主要利用挖沟取土,或取自附近土丘[25]。选择性地进行堆土,如利用粘性较大的河沼淤泥或纯净黄土作为城墙主体的基础部分,增加城墙牢固度,也有采用干、湿土或不同土色间次叠压的方式堆土,既能使堆土坚硬又方便运土,有些层面所见极薄的白灰或草木灰层也可能是为运土之便。城墙主体至一定高度,一般会在两侧堆土,形成护坡稳固墙体,同时对每层堆土进行简单的修整加固。

除了普遍存在的共性之外,长江流域早期筑城也存在个性的差别,主要出现在商周时期。湖北黄陂盘龙城是长江流域目前较为明确的一处夯筑城墙,平面近长方形,面积约7.5万平方米,是商代二里岗期城址。城墙由主体部分和两侧斜坡堆积构成,土层厚度大多在0.08~0.1米。层位厚度基本符合夯筑标准,建造技术仍具有原始性(图六)[26]。盘龙城被认为是二里岗商人的据点,商王朝直接统治的地区,即“直辖邑”[27],其筑城方法直接受中原商文化影响。有学者通过筑城方法等文化因素的异同判断城址性质,是属方国都邑或军事重镇,以及方国与商王朝关系的远近[28]。商周时期南方地区方国基本延续了史前的筑城方法,同时也存在一些差异,如三星堆与吴城城墙都使用了挖基槽的筑城方法,三星堆与湖南炭河里城墙部分层位推测经过夯打。此处基槽的形式不同于北方,夯打现象不能确证,但在更晚的湖北楚都纪南城,城垣夯筑现象已很明显,有均匀的夯层和密集的夯窝,主墙墙基先挖基槽再填土夯筑,内外护坡简单堆筑,没有穿棍和夹板夯筑痕迹[29],反映了南方筑城方法在延续传统技术系统的同时也在不断发展改变。这主要与后期战争频仍有关,也可能体现了南北方列国之间的关系。

二、在比较中确认南北两大筑城技术系统

北方地区已发现的土筑城址数量较多,主要分布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如黄河中游中原地区的郑州西山[30]、山西襄汾陶寺[31]、河南新密新砦[32]、郑州商城[33]等城址,黄河下游海岱地区的山东城子崖[34]、山东邹平丁公[35]、江苏连云港藤花落[36]、山东齐临淄城等城址[37]。北方土筑城墙多采用夯筑、版筑以及挖基槽的方法,可将其归于同一技术系统。

(一)黄河流域早期筑城方法与城墙特征

郑州西山城址是中原地区目前发现时代最早的古城址,属仰韶文化晚期,平面近圆形,面积3.45万余平方米。城墙建筑方法是先在拟建城墙区段挖倒梯形基槽,从槽底分段分层夯筑城墙;城墙采用方块版筑法,或立柱固定夹板后四面同时夯筑,或依次逐块夯筑,也有在板块内直接填土,稍加夯打的方法,一般用于墙体中心的构筑;夯土不纯净,夯层厚约0.08~0.1米,夯窝圆形,直径约0.03米,多呈“品”字分布,当为三根一组的集束棍夯。城子崖遗址推测叠压有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及周代城址。龙山城址平面近方形,北面向外凸出,城垣拐角呈弧形,面积约20万平方米。城墙不高,城河深阔,从多次修建情况看,龙山早期始筑城墙的夯层与夯窝遗迹难辨,后期有清晰的夯层与圆形弧底夯窝。城子崖岳石文化城址基本沿龙山城址内侧修筑,面积约17万平方米,城墙高大规整,使用了束棍夯筑和版筑技术,土层厚度均匀,圆形夯窝分布密集。郑州商城内城平面长方形,面积300万平方米,内城墙横剖面呈梯形,中部为水平夯起的主城墙,倾斜状的两侧堆积为护城坡,主城墙分段版筑而成,墙体夯层清晰,夯土层的厚度一般为0.08~0.1米,夯土面上分布有密集的圆形尖底和圆形圜底夯窝,推测夯具可能是成捆圆棍集束而成。郑州商城外夯土墙基,即外城墙与内城墙夯层和夯窝形制基本相同,夯土属墙体基槽部分,夯层厚0.1~0.15米,小圆形夯窝(图七)[38]。

图七// 郑州商城外城墙剖面图

北方早期城墙主要特征为:(1)整体形态。城墙墙基的残存宽度普遍在20米左右,城垣陡直,城河开口宽度一般在30米内。(2)地层堆积。城墙主体部分堆土层多呈水平状,后期采用版筑技术的主墙堆积更为规整,侧面护坡为斜向堆积;堆土层厚度均匀,一般在0.1米左右。(3)夯打痕迹。土层上的夯窝痕迹清楚,形状较规整,主要为圆形平底和圆形圜底,夯窝直径一般在0.03~0.1米之间;分布较密集,集束棍夯多3个或3个以上一组。

南北方早期城墙特征区别明显:南方城墙较北方城墙墙基宽厚[39],城河深阔,坡度平缓。堆土层分布形式也不相同:北方城墙多呈水平状,尤其经过版筑的主城墙更为规整;南方则多为坡状的倾斜堆积,层位线起伏不平。北方土层厚度较为均匀,一般在0.1米左右;南方多厚薄不均,相差较大。北方夯筑城墙夯窝明显,密集且有规律,一般为集束棍夯。南方基本未见有力实证,但在了解南方古城资料过程中,也有发现将卵石窝痕当夯窝定义城墙夯筑,或把修整遗痕作版筑证据的情况,对此有必要进行概念上的讨论。

(二)筑城方法相关概念的讨论

《辞海》关于“夯”的解释有三:(1)众人齐举以夯实地基的工具;(2)冲、撞;(3)用力扛。第一种解释作为名词等同于夯具,后两种解释用作动词,描述一种有力度、速度要求的动作。从考古发现的夯痕推断,早期夯具多由木棍集束而成,一般3~7根不等,多的15~20根一组。木棍的直径与数量决定夯具的操作方式,或由单人或二人以上共同操作。真正的石制夯具大约出现在战国到西汉时期,形如石臼,至近代仍有使用[40]。结合文献与考古实例,夯具应是一种单人用力或多人同力举至适当高度,再以一定力度向下击打地面,以使接触面致密坚固的工具;夯筑技术是使用夯具对堆土进行逐层夯打的建筑方式;夯筑城墙则是普遍采用夯筑技术建造而成的城墙。夯筑城墙的判定标准应当包括:具备专门加工的夯打工具;工具的使用有一定的技术要求;工具和技术在城墙建筑中的应用具有普遍性。南方城墙堆土中所见卵石窝痕分布散乱,卵石常就地弃置、未经加工,纵长形板、棍痕迹为筑城过程中工具修整迹象,均不同于北方专门加工的夯具以及较规整的夯窝。筑城过程中也可能使用到木板挡土,以使土堆成型,但从技术要求和目的上都不属于版筑。在较晚的南方商周城址中,个别可能用到挖基槽的方法,尚不具有普遍性。“技术是为某一目的共同协作组成的各种工具和规则体系。”[41]南方筑城过程中局部拍打、挡土或挖基槽的方法不同于北方有规则体系的夯打、版筑以及挖基槽技术。与北方夯打、版筑、挖基槽的筑城技术系统相对应的是南方基本不经夯打、不用版筑、不挖基槽的堆筑技术系统。

三、以近代开河筑堤推想早期取土筑城

南北早期筑城方法的不同主要是由其地理因素决定的。北方地区降雨量及地面河湖面积均较小,土壤含水量少,形成大面积的黄土地貌,黄土是一种富含钙质的黄色尘状粉沙,质地松散,粘性不大,直立性好[42]。因此,北方筑城过程中要通过夯打以加固土壤,并采用版筑以及挖基槽的方法使城墙更为坚固。而南方是以红岩和红土为主的地貌类型,土质粘重,具团粒结构,持水性强,直立性差,土壤颜色愈红则粘化和富铝化程度愈强[43];同时地下水位较高,土壤湿度大。土壤粘湿的特征使不经夯打、不用版筑、不挖基槽的堆筑城墙成为可能,即使是在近代开河筑堤过程中也采用了与之相似的堆筑方法。

20世纪中后期,长江流域与黄河流域均进行过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工程,但南北方开挖河沟的方法不尽相同。北方地下水位低,开挖河沟时一般为水平状逐层下挖,两侧逐渐收缩,最终形成倒梯形河床;同时形成的河堤堆土,因土质较干,粘性不大,需经一定程度的夯打进行加固。而南方地下水位高,在开挖河沟过程中地表不断有水渗出,故要“V”字形下挖,使渗水聚集在小沟内,以便清除积水,继续下挖。积水以上为干土,经积水浸泡的部分为湿土,这样每天都会有干土和湿土形成。因为地理和文化的差异,北方人习惯用推车运土,而南方人则是用担子挑土。南方在将开河之土堆于堤岸上时,某一河段在某一时段内均挑湿土,一批河工总是从堤岸外侧边缘开始倒土,渐次向内收缩,直至河堤内侧边缘;接着开始挑干土,则从堤岸内侧边缘开始倒土,不断向前推进,直至达到河堤外侧边缘;运土行走的路线,每一轮会左右移动。如此循环往复,堤岸不断增高,河工也总能走在干土上。在倒下每一层干土后,河工还会用铁钯、铁锹等工具将土略作整平,以便开始下一轮的堆土,简单修整后的堆土层表面凹凸不平,遇雨水冲积还会形成较密集的水坑。同时,干、湿土颜色略有区别,一般来讲,生土层中的干土较白,湿土略呈浅灰色,形成的堆土则表现为不同土色间次叠压。另一种情况是河堤宽度与深度同时增大,所挖的上层土和下层土颜色不同,也形成土色的间次叠压现象。

长江流域早期城墙建造过程可能与开河筑堤相似,建造技术属于同一方法、同一原理。通过这种方法形成的堆积,层位线多不平直,土层厚薄不均。堆土仅作简单修整,所见层面凹凸不平,有的内夹较大土块。斜面进行加固处理,留有平整拍打痕迹。虽不经夯打,但因土质粘性大,堆土又经多次行走踩踏,故非常致密坚固。

四、结语

地理因素决定了南方与北方早期筑城方法的不同,南方粘湿的土壤性质是堆筑城墙的基本条件,丰富的雨量及广大的湖泊面积所形成的深阔城河,在防御上起着重要作用。同时社会环境也影响着筑城技术的发展,甚至当社会影响力强化到一定程度时亦可决定筑城方法的变革。文明初期的南方社会,族群矛盾相对缓和,战争激烈程度较低,城墙在防御水患方面可能负有更多责任。商代以后,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与不断激烈,筑城技术日益提高,商王朝势力范围下的南方古城开始夯筑城墙,战国时期南方列国筑城方法与北方趋近,三国时期南方出现砖墙,十六国北方邺城城墙局部包砖,宋代淮河以南许多城垣外面已全砌砖,至明代包砖城墙普及中国全境[44]。南北筑城技术的发展大致上属于殊途同归,同时因地理环境、政治地位以及文化传统等因素,即使明城墙的具体营建方法南北仍有差别[45]。

南方早期筑城基本不经夯打,不用版筑,不挖基槽,联系良渚文化祭坛和商周时期土墩墓堆土,同样多是采用未经夯打的堆筑方式。但同时也存在个别较为明确的夯筑建筑,如在良渚莫角山遗址发现的面积约3万平方米的夯土基址,由粘土和沙土相间夯筑而成,夯窝明显[46];浙江奉化名山后遗址发现的人工夯筑土台,也有规整的夯层和夯窝[47]。夯筑方法在南方早期城墙以及其他土筑建筑中未被普遍采用,可能反映着技术方法上的选择与适应。另外,近年来在良渚发现的草裹泥,作为一种建筑工艺或者建筑材料被广泛运用到当时的大型工程中[48],除古城外围水利系统的多处坝芯部分由草裹泥堆筑外,城内的莫角山东西两侧河岸、城东高地临河区域等也发现二三十处草裹泥堆筑遗迹[49],良渚城墙及其他文化的土筑建筑也可能涉及[50]。还有如良渚城墙底部的垫石、浙江谭家岭城墙底部的木构护坡等新发现,将不断丰富学界对南方早期筑城方法的认识。南北早期不同系统的城墙建筑方法与其地理和社会环境相符,不直接反映社会文明化进程的先后,况且长江中游在史前城址起源、同一考古学文化内部城址群体的出现和都城型城址的诞生三大阶段均领先于黄河中游地区[51]。文明起源是多元的,在地理条件多样化的广阔疆域内会有多个文明孕育中心,同样,地域文化差异也决定了我国南北方文明起源与发展存有不同模式。

[1]a.王妙发:《中国史前城址分布与规模之研究》,《新世纪的考古学──文化、区位、生态的多元互动》,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统计古城址共约150处;b.郑好:《长江流域史前城址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统计截止2014年初史前城址81处。

[2]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澧县梦溪八十垱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6年第12期。

[3]赵辉、魏峻:《中国新石器时代城址的发现与研究》,《古代文明》(第1卷),文物出版社2002年。

[4]a.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四川联合大学考古教研室、新津县文管所:《四川新津县宝墩遗址调查与试掘》,《考古》1997年第1期;b.中日联合考古调查队:《四川新津县宝墩遗址1996年发掘简报》,《考古》1998年第1期。

[5]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等:《四川省温江县鱼凫村遗址调查与试掘》,《文物》1998年第12期。

[6]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都江堰市文物局:《四川都江堰市芒城遗址调查与试掘》,《考古》1999年第7期。

[7]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郫县博物馆:《四川省郫县古城遗址1997年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第3期。

[8]a.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省澧县文物管理所:《澧县城头山屈家岭文化城址调查与试掘》,《文物》1993年第12期;b.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澧县城头山古城址1997~1998年度发掘简报》,《文物》1999年第6期;c.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澧县城头山遗址城墙与护城河2011~2012年的发掘》,《考古》2015年第3期。

[9]荆州市博物馆等:《湖北石首市走马岭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8年第4期。

[10]a.荆州博物馆、福冈教育委员会:《湖北荆州市阴湘城遗址东城墙发掘简报》,《考古》1997年第5期;b.荆州博物馆:《湖北荆州市阴湘城遗址1995年发掘简报》,《考古》1998年第1期。

[11]北京大学考古系等:《石家河遗址群调查报告》,《南方民族考古》第五辑,1992年。

[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湖北天门市石家河古城三房湾遗址2011年发掘简报》,《考古》2012年第8期。

[13]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天门市博物馆:《湖北天门市石家河遗址2014~2016年的勘探与发掘》,《考古》2017年第7期。

[14]a.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杭州市余杭区良诸古城遗址2006~2007年的发掘》,《考古》2008年第7期;b.刘斌、王宁远:《2006—2013年良渚古城考古的主要收获》,《东南文化》2014年第2期。

[15]孙华:《三星堆遗址与三星堆文化》,《文史知识》2017年第6期。

[16]陈德安、罗亚平:《广汉三星堆遗址发掘获重大成果》,《中国文物报》1989年9月15日第1版。

[17]王立新、王涛:《试析商代方国都邑与商王朝军事重镇的异同——以三星堆和吴城城址为例》,《江汉考古》2015年第2期。

[18]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江西省樟树市博物馆:《江西樟树吴城商代遗址西城墙解剖的主要收获》,《南方文物》2003年第3期。

[19]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长沙市考古研究所、宁乡县文物管理所:《湖南宁乡炭河里西周城址与墓葬发掘简报》,《文物》2006年第6期。

[20]江苏佘城遗址联合考古队:《江阴佘城遗址试掘简报》,《东南文化》2001年第9期。

[21]姜帆:《吴文化历史可能被改写》,《科技日报》2002年1月9日第1版。

[22]南京博物院、常州博物馆、淹城旅游区管理委员会、淹城博物馆编著:《淹城——1958~2000年考古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14年,第1—20页。

[23]车广锦:《发掘淹城遗址的主要收获》,《南京博物院——建院60周年纪念文集》(内部发行资料),1993年。[24]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苏州市考古研究所苏州古城联合考古队:《江苏苏州市木渎春秋城址》,《考古》2011年第7期。

[25]胡薪苹等:《基于粘土矿物XRD分析的良渚古城城墙土特征及物源探讨》,《岩石矿物学杂志》2013年第3期。

[26]a.湖北省博物馆:《一九六三年湖北黄阪盘龙城商代遗址的发掘》,《文物》1976年第1期;b.湖北省博物馆、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盘龙城发掘队:《盘龙城1974年度田野考古纪要》,《文物》1976年第2期。

[27]a.王立新:《从早商城址看商王朝早期的都与直辖邑》,《新果集:庆祝林沄先生七十华诞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09年;b.施劲松:《盘龙城与长江中游的青铜文明》,《考古》2016年第8期。

[28]同[17]。

[29]湖北省博物馆:《楚都纪南城的勘查与发掘(上)》,《考古学报》1982年第3期。

[30]国家文物局考古领队培训班:《郑州西山仰韶时代城址的发掘》,《文物》1999年第7期。

[31]梁星彭、严志斌:《陶寺城址的发现及其对中国古代文明起源研究的学术意义》,《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通讯》2002年第3期。

[32]a.北京大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省新密市新砦遗址2000年发掘简报》,《文物》2004年第3期;b.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新砦队、郑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河南新密市新砦遗址2002年发掘简报》,《考古》2009年第2期。

[33]河南省博物馆、郑州市博物馆:《郑州商代城址试掘简报》,《文物》1977年第1期。

[34]a.张学海:《城子崖与中国文明》,《纪念城子崖遗址发掘60周年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齐鲁书社1993年;b.山东省考古研究所:《城子崖遗址又有重大发现,龙山岳石周代城址重见天日》,《中国文物报》1990年7月26日第1版;c.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考古圣地结新果》,《中国文物报》2014年6月20日第6版。

[35]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山东邹平丁公遗址第四、五次发掘简报》,《考古》1993年第4期。

[36]南京博物院、连云港市文物管理委员会、连云港市博物馆:《江苏连云港藤花落遗址考古发掘纪要》,《东南文化》2001年第1期。

[37]a.山东省文物管理处:《山东临淄齐故城试掘简报》,《考古》1961年第6期;b.群力:《临淄齐国故城勘探纪要》,《文物》1972年第5期。

[38]河南省文物研究所:《郑州商城外夯土墙基的调查与试掘》,《中原文物》1991年第1期。

[39]佟伟华:《我国史前至商代前期筑城技术之发展》,《古代文明研究》(第1辑),文物出版社2005年。

[40]张贺君:《古代夯具述论》,《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

[41]﹝法﹞丹尼·狄德罗编、梁从诫译:《狄德罗的〈百科全书〉》,花城出版社2007年,第264页。

[42]a.冯嘉苹、程连生编:《中国地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28页;b.孙金铸主编:《中国地理》,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133页。

[43]同[42]a,第144页。

[44]a.罗哲文、赵所生、顾砚耕主编:《中国城墙》,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页;b.张驭寰:《中国城池史》,百花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3页。

[45]a.王志高:《从考古发现看明代南京城墙》,《南方文物》1998年第1期;b.季士家:《明都南京城垣略论》,《故宫博物院院刊》1984年第2期;c.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考古队:《唐长安皇城含光门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87年第5期。

[46]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余杭莫角山遗址1992~1993年的发掘》,《文物》2001年第12期。

[47]名山后遗址考古队:《奉化名山后遗址第一期发掘的主要收获》,《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学刊——建所十周年纪念》,科学出版社1993年。

[48]同[14]b。

[49]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杭州市良渚古城外围水利系统的考古调查》,《考古》2015年第1期。

[50]有专家认为良渚古城南城墙发掘时所见竖状营建堆积应是草裹泥的叠放遗存,也有说法是其在城墙中的表现并不明显。2013—2014年广富林遗址发现的一处良渚文化土台主体部分由草裹泥堆砌而成,2015—2016年金坛牯牛墩春秋土墩墓遗址也发现了草裹泥遗存,材料未正式发表。

[51]赵春青:《长江中游与黄河中游史前城址的比较》,《江汉考古》2004年第3期。

猜你喜欢
堆土城址城墙
校园里的那堆土,到底该怎么搬?
河道疏浚底泥堆土镉污染修复技术分析
两城镇的龙山文化城址和环壕
残破的城墙
在城墙上画画
650岁的南京城墙申遗进行中
云南巍山龙于图山城址
由即墨古城想到的 古代城址应如何向公众展示?
陨落的夏代城市:大师姑城址发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