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静静 高钰琳
作者单位/南方医科大学护理学院
始于对书名的好奇,感动于书的内容,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不太厚却让人感觉沉甸甸的书——《生死迷藏》。书的作者是时任台大医院神经外科主治医师、安宁缓和医疗专科医师,人称“坚叔”的黄胜坚医师。
翻开扉页,大红色背景上白色的CARE上站着一个小人,下面写着“Good care,Good living”,以病人为中心,提供好的照护,让病人好好地活着。这不正是医疗的宗旨吗?全书有四章、三十六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写面对濒临死亡的病人,医师如何为病人和家属实施全方位的照护。在很多案例中,医师都会充分告知患者及家属治疗的预后情况,由病人或家属决定是否转向安宁疗护、是否签DNR(Do Not Resuscitate不施行心肺复苏术协议)。“人终需一死,绝症病人的死亡并非医疗的失败;未能协助病人往生,才是医疗的失败”,他这样告诉我们。看到书中的病人安然离去,家属心存感激,让我坚信善终对病人而言是一种福报。
我国的传统文化提倡“百善孝为先”,如果在老人临终之际,子女不“拼一下”、不让医生拼命抢救,仿佛就是不孝,这也是我国在推广安宁疗护时遭遇重重阻力的主要原因。我们在工作中发现,不仅病人及家属不理解安宁疗护,很多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做。书中发人深省的一句话是:“从接受医学教育开始,老师就不断地交代,‘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拼了命地救’;可是老师却没有教过我们,当面对医疗极限,病人救不回来了,要怎么办?”很多时候,医务人员和家属都拼尽全力去抢救,这延长了死亡过程,但似乎是徒增病人的痛苦。看完本书,我觉得帮助病人安详、有尊严地离开人世,似乎是对他最大的善意。
我清楚地记得大二见习时(2012年)遇到的第一位危重病人——一位八十多岁的穆斯林老先生。老先生住院两个月,已经多器官功能衰竭,但孝顺的儿女们还是坚持尽量延长老父亲的生命。他的大儿子当时说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医生,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爹,花多少钱都要救。我爹一辈子没有享过福,不能就这么走了”。所以,病人离开的那个下午,明知道没有希望,医务人员还是给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肺复苏术,并且往他心脏中注射了三支肾上腺素。最后老先生身上插满管子、表情痛苦。当时的我觉得大家都尽力了,无憾了。其实,那时候我还沉浸在奶奶骤然离世的痛苦中,全家人都因没有能及时发现、尽全力地抢救而深感愧疚。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想假如能有机会,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把奶奶救回来,能多活一刻就是一刻。但看完了这本书,我陷入沉思,用医疗器械维持着生命真的是“享福”吗?拼尽全力抢救后真的就没有遗憾吗?假如只为了自己无憾而让奶奶承受长时间抢救过程的痛苦,这大概是一种自私吧?现在的我宁愿她安详地离去。
书中给我留下最深刻的一个案例是“死亡时间”,讲的是一位年轻人被诊断为脑死亡,父亲答应了器官捐献后于十点钟进入手术室摘除器官,可父亲拿到的死亡证明书上记录的死亡时间却是十点五十分。病人父亲认为儿子还没有死亡就被活活摘掉了器官,无比伤心和愤怒,把医务人员比作“对人体器官虎视眈眈的一群秃鹰”。实际上,医务人员是在病人脑死亡后才开始器官捐献程序,而死亡证明上记录的只是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程序上是没问题的。但这两个时间差对于病人家属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折磨,纠纷因此而起。因为理解了病人家属的感受,坚叔的医院把死亡证明上的时间改成了脑死亡时间,摘取脑死亡者的器官时也会按照正常程序麻醉,体现了对器官捐献者的尊重,也安抚了家属。看到这里,我不禁回想起初入临床(2015年)时遇到一个曾患过梅毒的产妇。根据医院传染病预防规定,她不能去公用卫生间使用坐便器,只能使用专用便盆。一天,我看见她准备进卫生间,立刻上前制止。我觉得这是在按规矩办事,而且是对的事情,不料却伤害了她。把她护送回病房后,看见她躺在床上嘤嘤地哭泣,说我歧视她,她的病已经治好了还不让她去卫生间。当时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反复对她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这是医院的规定。”此时,我也想再次对那位产妇说,“对不起(伤害到你),请原谅(我的鲁莽),谢谢你(教会我更注重细节)。”
“死别”会让病人、家属和医务人员感到悲伤,假如我们能帮病人得到善终,与病人及家属共情,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尊重和关怀,也许我们都能因为无憾而疗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