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计划：生命即关系

土＋皮（POE） 毛君（Mao Jun） 张海成（Zhang Haicheng）等

“陌生人计划”手稿（局部） 丁成

从2018年9月9日开始，我们通过坡美术馆的公众号平台“坡POE”，发表土＋皮的《无论世界首富还是六祖惠能，都离不开这个字》一文以来，引起了各方面的关注。按照来信的时间先后顺序陆续发表后，更是激起了持续而深远的系列反响，而且波及范围愈发深广。来信先后顺序分别是：9月11日艺术家毛君的《一封写给土＋皮的信》；9月13日油漆匠张海成写给毛君的《在物质和精神之间，有几人能做到切换自如？》；9月16日胡春苗写给张海成的《“就像从一个故事活到另外一个故事”》；9月20日湛然写给张海成的信《你要是能好好活出个样子来》；9月23日向明写给土＋皮的《这是我远离故土在台湾的第69个中秋了》；9月25日唐纳写给湛然的《人至中年，我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对自己并不坦诚》；9月27日水笔写给土＋皮的《你只管孤独，我负责咬牙！》；9月29日琼瑛卓玛写给湛然的《最卑微的人也有快乐不羞愧的底气》；10月3日叶浅韵写给土＋皮的《许多痛苦都是自己想象中制造的妖孽》；10月5日伍开心写给琼瑛卓玛的《“我需要常常逃离现实去喘上一口气”》；10月8日蔡金海写给伍开心的《“这是迎接孩子的第一天”》……截至目前，信件仍然在继续。

各种身份背景、地域背景、教育背景、家庭背景下的陌生人，通过略显粗糙，但客观可信的信件往复交流，无意中勾勒出错综复杂的社会真实景观。我们尊重并顺应了这一自然发生，并逐步梳理、建立文献档案，把这些令我们震动的扭结、困顿、挣扎，以及内心里不灭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渴盼忠实地保护起来。今日世界，在海量的信息包裹下，每一个个体正在变得孤独、沉默，互相之间的沟通和交流越来越少，甚至亲人、家人、朋友之间的交流也耽于形式，愈发生疏和隔膜。我们试图通过这个文献项目传递一个理念：“生命即关系”。这个计划，取消了社会公众参与的门槛，他们可以自由介入、参与这个敞开心扉，和他者建立有效链接的计划。跟一个陌生人进行无障碍交流，重回一种质朴的、原初的，关于人性的、生命的思考，从而在精神向度上达成与自己的和解，缓解与他人之间的紧张。最终这一系列信件，将正式出版，公开向全社会发行，以此来实现对公共生活的深度介入。现选择部分信件，以内容摘要的方式集中呈现，期待更多陌生人能读到这些活生生的命运。（丁成）

无论世界首富还是六祖惠能，都离不开这个字

土＋皮｜2018-09-09(南京)

“人生就像滚雪球，最重要的是发现湿雪和长长的坡。”当一个美国人，说出这句他一生中最有名的话时，他才能正式被确认。除此之外，即便是“股神”“世界首富”都不一定能确认他是谁。对，巴菲特！在巴菲特的语境里，“雪球”和“坡”分别代表了获利和长期竞争优势。当他有了基础的“雪球”，要壮大，就要滚起来，要滚起来，就离不开最重要的“坡”，他的投资只有形成滚雪球一般的“复利”，他才能成为那个耀眼的股神，美国有美国股神。我们有我们的惠能。佛教早期，僧人不生火不做饭，只能乞食。在佛教传入中国后，僧人靠自己的农耕劳作，来解决食的问题，慢慢地这种劳作，变成一种佛家特有的修行。譬如从舂米房中，舂出真如佛性的六祖惠能，就是在劳作中开悟的。到百丈禅师更是确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禅门祖制。因为寺院多在山上，要劳作，得在坡上劳作，所以叫“出坡”。后来，甚至演变为禅门普遍邀约大众，上下合力进行劳作的规制。从惠能“要吃饭”的劳作风范，到股神“滚雪球”的价值累积，都离不开这个字。什么？文学？美国有爱伦坡，唐宋以降的中国，你也离不开苏东坡，哈哈哈哈，坡！

一封写给土＋皮的信

TO：土＋皮｜FROM: 毛君

内容摘要：我是美院毕业的，西安美院油画系，算是科班出身。毕业后一直画画，装置、行为也带着做一些，也算是折腾过的人吧。最近莫名其妙得很焦虑，其实也不是最近，只是近来比较严重。你认为我是艺术家也好，说我是无业游民也好，反正在当下的这种生活环境中，我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这种日益滋长的情绪中，我几乎放弃了抵抗。对什么都没兴趣，什么都不想做。今天读到在坡上公众号发出来的《无论世界首富还是六祖惠能，都离不开这个字》，结合文中的意思，一诊断，我这就是犯了不想劳作的病啊。对音乐没兴趣，对画画没兴趣，跟朋友聚没兴趣，去赚钱……一切都没兴趣，这不是病又能是什么？(2018-09-10日于上海朱家角毛君工作室)

在物质和精神之间，有几人能做到切换自如？

TO：毛君｜FROM: 张海成

内容摘要：我是一个在农村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而且，直到现在还一直生活在农村，虽然没有种地，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而你，却是西安美院油画系毕业，科班出身，而且还一直在画画、做装置，是一个艺术家。按道理说，你我本无瓜葛，就像两条平行线般，应该这一辈子都无法交集。但是……（2018-09-12凌晨八巨）

就像从一个故事活到另外一个故事

TO：张海成｜FROM: 胡春苗

内容摘要：我只活在我的身体里，偶尔到故事里玩一玩。我研究了很长时间哲学、神学。在生死边缘反省过，混过江湖，也做过和尚，目前在道教里修道。2008年，“5·12”地震，我当志愿者在废墟上思索，大地一动，天灾人祸也好，十几万人不分贫富贵贱全完蛋了。人活着有啥意思？互相折腾较劲有啥意思？后来又出国留学，接触下来，我觉得西方文化没啥意思，总体在傲慢中走向颓废与衰弱，那不行……回来后在江湖上混迹，后来我打算出家，碰到一个老和尚，他说……（2018-09-16义乌）

你要是能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TO：张海成｜FROM: 湛然

内容摘要：今天正好去看望我的姑父，一个88岁的民间道士，长得有些像南怀瑾，做了大半辈子的道士，专门给死人做法事仪式的，自己也不知道接了多少个死人了，上千个总有吧。我问他人死了去哪里呢？他说人死了就没有了，就如那些狗呀猫呀死了一样。他不相信有极乐世界，不相信有天堂，不相信有地狱。我说你为何做法事呢？他说这是他的工作，赚点钱过日子，开心一点就是了。无独有偶，今天遇见一个10多年未见的工厂老板，我们聊了聊。今年他正好70岁，大致的意思是人生还是充实的，以前苦，现在好，目前没有病，不缺钱，人缘好，社会评价不错，还是满足了。我说你有什么遗憾的事吗？他一下子想不出来。我说如果这辈子重新来过的话，会是如何一种活法呢？他突然说如果重新活的话，他要买100亩的地。以前是3万元一亩，现在是50万一亩。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知道他的快乐还是建立在了物质上。实际上他有些耿耿于怀，估计曾经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吧，因此下辈子还是想抓一把。(2018-09-20苏州请字铺）

这是我远离故土在台湾的第69个中秋

TO：土＋皮｜FROM: 向明

内容摘要：我本名叫董平，1928年生，湖南长沙人。这是1946年，我在陕西榆林当兵的时候，我五叔董秉藩代我父亲执笔写给我的家书的一部分，当时我父亲在主持一家生意，很忙。我父亲家那一辈，分属伯祖叔祖四大房，但堂兄弟处在一起都很好。今天有一个台湾刊物希望我把这个信公布，让后代了解我们中国的古老传统是怎么样的。现在，我把这个家书一部分的照片发给你们，希望能够在坡美术馆得到好好保存。我1949年10月初到台湾尚不到20岁，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初抵一个梦想不到的异地，尤其一个初中才念到二年级上学期的孩子，没有任何谋生的本领，除了在军队里苟活以外，简直没有前途可言。幸而……(2018-09-20台北）

人至中年，我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对自己并不坦诚

TO：湛然｜FROM: 唐纳

内容摘要：如何才算是好好活个样子呢？没有谁会告诉你应当如何才可以既遵循了内心又能够快乐地生存。成年后的我也能理解人生是苦的，因为我们会在事业、青春、爱情中徘徊，被世俗中杂念、欲望所羁绊。但现在我认为甘于平凡或者坦诚自己的平凡才是最难最苦的人，一如丁成诗中所说：“我想去死，我下不了手；我想丢掉梦想好好地生活，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就只能继续挣扎或者沉沦吗？我能从你的信中看到其中的一条路径，但……（2018-09-24南昌）

你只管孤独，我负责咬牙

TO：土＋皮｜FROM: 水笔

内容摘要：1991年春，我在成昆线上实习，跟解师傅学开车。我第一次坐上司机位置，在发车的瞬间，将头伸出窗外歇斯底里般吼了一声。机械，无聊，滑稽，那又怎样呢？怒放的生命，比压下去又弹起的铁轨更具韧性，比昼夜不歇地奔驰的火车头还不知疲倦，比我在弋阳车站进站信号机外看到的那双眼睛更绝望——那是我第一次当副司机，初夏的夜晚，一个男生卧轨，列车拐过弯道即将压上他时，他抬头看了看列车，然后又将头放到钢轨上……说实话，当时我吓傻了，清道时跟在师傅后双腿发抖，更不要说伸手拖尸体。就是那个眼神，瞬间把我击倒……（2018-09-25江西南昌）

最卑微的人也有快乐不羞愧的底气

TO：湛然｜FROM：琼瑛卓玛

内容摘要：我不仅没有时间约会，随着年龄的增大，在婚恋市场上越来越悲哀，跟我势均力敌的男人甚至比我优秀的男人，他们不愿意要一个能够独立思考并且可以自己做出决定的女人，他们更喜欢一张空白且年轻的脸庞，因为她们更乖一点。而且没有一个男人看到一个独自抚养将近9年孩子的单亲妈妈的坚强、勇敢和无畏，他们看到更多的是负担。如何让你为他付出，而不是一个别人的孩子。噢，话到此，我不能说下去了，一个独自抚养孩子的女人，即使是大学副教授，也不比一个油漆匠好过多少，只不过横在她头顶的不是生活窘迫的利剑，而是更糟糕的…… (2018-09-25西安)

许多痛苦都是自己想象中制造的妖孽

TO：土＋皮｜FROM: 叶浅韵

内容摘要：好几年前，我曾有过这样一次经历：医学仪器探测到我的身体里潜藏的肿瘤，后来被判定为良性的，我知道它们不会危及我的性命，医生却要时常提醒我定期监测。这感觉有点像头上悬着的剑，即使它不够锋利，也成为一种隐性的威胁。其实，对于身体的隐患我更愿意做个无知的人，顺其自然地活着，或是死去。我有一个热爱徒步的朋友，在许多人担心这样那样交通工具不安全的情况下，她去世界各国徒步，走最烂的路，看最美的风景，也经历各种危险和刺激，活成了最高级的瘾君子。我曾被她的话深深打动，她说：即使有一天我在这条路上失去了生命，那我就是一颗露珠，一片叶子，一粒沙，一棵草一棵树或者其他什么植物都行。那一刻，我分不清热爱和生命的关系，它们是莫逆之交。(2018-09-24北戴河)

我要常常逃离现实去喘上一口气

TO：琼瑛卓玛｜FROM: 伍开心

内容摘要：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后来我做了伴娘，但我心中万般遗憾，一直觉得她可以去过更好的生活。现在想来觉得自己可笑：他人的生活，好与不好并不以我的评判为标准；人生百味百态，怎能由得我去妄言。她如今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我如今形单影只，两地奔波，为公司上下操心劳力。我们谁过得更好，谁能断言？ (2018-10-2群山之心）

这是迎接孩子的第一天

TO：伍开心｜FROM: 蔡金海

内容摘要：在石雕之都接手经营着父亲的石雕小厂，大学也是雕塑专业，很多人以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是迎接孩子的第一天，本应该喜悦，但是我没有丝毫的开心！我夫人实在太辛苦了，医生说可能巨儿婴，一直冒险坚持顺产，我只能无条件支持和鼓励她，同时承受医生和两家人劝！虽然为了孩子安全落地，我夫人最终妥协了，生下8.36斤的儿子！不管选择哪种方式出生，母亲的这种骨子里的坚强，我们一定要塑造在孩子身上！其实，很多时候，不管从事什么行业，事情发展的，和你预想的，有可能不一样，但是自己要的结果自己把握好就是好事！（2018-10-5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