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克莱默:不可控的缺席

2018-10-31 01:38金舜华JinShunhua
画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玛雅缺席人类

金舜华(Jin Shunhua)

展览现场

生命缺席之处,幽灵在起舞。

伟大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将技艺带给了人类,人类从茹毛饮血中走出来。技术的神话一直伴随人类的进程,航海术、工业革命、信息革命,让人类自信成为开天辟地的盘古,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将技术比喻为人类的拐杖;但另一方面,对技术、工业、进步的质疑也不绝于耳——无政府主义者克鲁泡特金(Peter Kropotkin)对原始生活的追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法兰克福学派对文化工业的批判皆是以技术为核心的忧思。新千年来临,“911事件”之后,生态环境问题成为工业化背景下,在国际政治经济、艺术文化领域的一个探讨的热点。艺术家玛雅·克莱默(Maya Kramer)对技术工业一直保持着质疑的态度——在人类发展的高速列车上,对自然的征服变成了不可控的自爆装置,由此玛雅开始了基于环境问题的创作。但她的作品并没有表现出尖锐的锋芒,或者岌岌可危的警报,而是碎片式的、隐约轻吟着不可见之物,呈现出一种诗意的缺席。

乍进展厅,会误以为这是一个群展,雕塑、绘画和影像陈列其中。雕塑作品拟态自然,色彩冷淡、形态简洁,而装置则五彩缤纷。但细看作品中的枝干、枯叶、羽毛、残骸,克制的线索在整个空间中串联。进门的两个雕塑《闪点》和《回圈》:黑色树枝连成一个圈,一枝灰白的树干穿墙而过。这个圈可以做诸多猜想:循环利用、历史轮回、困境、自我侵吞?像剑一样插入墙的灰白色树干,它的根被玛雅模拟成心脏的形状,与一旁的绘画《幻影》相呼应。树不再自然生长,而是困在牢笼之中。

树是玛雅创作的核心对象之一。2006年在纽约布鲁克林,玛雅已经开始了对环境问题的思考,她花了2年的时间做了大型装置《没有逻辑的日子》,这是一片用废弃报纸做成的丛林,从树到纸再到纸制的树。但在这个循环链中,树的内部已然空心,树的生命已然失落。报纸在此作为无根之木的材料,塑造出生命不在场的“自然”。虽然报纸本身是人造物的代表,以及人类活动、历史的承载物,但玛雅并没有做出一种价值判断,她的创作不是进步论的,而是一种记录,将人造物、历史、自然等语词摆放在一起,在内部达成对峙的张力。2009年,玛雅做了另外一个树的装置《从生长的地方》,她收集了各色废纸,做成许愿树,观众可以在树前的麦克风说出自己的心愿。许愿树往往是千年之木,生命的绵长赋予了这些树木神性的光辉,但人所需的愿望却很少与自然生命相关。这些人造树被人为赋予神性的幽灵,面对它们的时候,人们会思考它的生命缺席吗?

1.《灰色地带》(局部) 玛雅·克莱默 铝、搪瓷、有机玻璃、泵、风扇、水 100.5cm×70cm×15.5 cm 2017年

2.《微旋》(局部) 玛雅·克莱默 铝、煤、油漆、有机玻璃、树脂、电线、木材 127.5cm×81.6cm×74.8 cm 2017年

3.《没有什么可测量的》 玛雅·克莱默 在LED板上的透明片、框架 52cm×39.2cm×2cm 2010-2013年

4.《藏蓄II》 玛雅·克莱默 压缩机、铜管、电机、有机玻璃、制冷剂和钢 169cm×64.5cm×185 cm 2018年

5.《紫罗兰帝国》 玛雅·克莱默 铝、铜、盐酸、油墨、铁、树脂、纸、有机玻璃、电线、木材 31.6cm×71.2cm×36.3 cm 2018年

6.《!国美》 玛雅·克莱默 煤粉、颜料、墨、金银箔 123cm×84 cm 2015年

玛雅在创作中乐于使用日常之物,煤炭、枯叶、洗衣粉等,并将触手可及之物制作出令人轻微不适之态。《倾泻而下》呈现出奇怪的人造颜色,像霓虹灯或是光污染,阴刻出鸟的碎片。实际上,丙烯颜料就是无所不在的人造颜色,玛雅在另外两件作品中以黄色和蓝色的丙烯颜料为底,上面漂浮着树叶,它们被精心地放在玻璃盒子里,像是在自然博物馆里的样子。但仔细看,树叶表面已经被铁锈覆盖,精美的孔雀色之下毒素蔓延。《微旋》同样以透景画(dioramas)的方式呈现了螺旋上升的黑色羽毛,却是用大气的污染源——煤炭做的。树叶、羽毛这些自然的象征碎片提示着主体的缺席,生命的不在场,而它们的产生之源却是消解之物。再一次,缺席的生命被幽灵代替了真身。

《没有什么可测量的》看起来像是三张X射线下的照片,一个玻璃柜中装着石膏做的老虎头骨模型,洗衣液不停地从老虎头骨上滴下,最后头骨破碎。这件作品有着双重隐喻,老虎作为强大的象征,如今也由于人类活动濒临灭绝;日常生活中的洗衣液又有如此大的破坏力,可以将老虎头骨溶解。X射线的效果增加了作品的冷酷感,似乎是一种工具理性的反向运用,即以“科学”的眼光看洗衣液这种柔和之物如何毁掉一只老虎。这是力量的对比,这种对比反差在玛雅的创作中多次被运用,如前文所提及的精美与毒素。

展厅最里侧是装置《藏蓄II》,这件作品是一团环形回路,如同冰箱的内部:它表面凝固着洁白的霜花,过一段时间会融化,露出铜线,如此循环往复,就像冰箱的运行。回路、循环、困境在此再次出现。而循环又是在人类控制系统中反复提及的,仿佛在不停地纠正发展过度的轨道,仿佛人类与自然的困兽之斗。人类心虚地宣告胜利,以生活之便掩饰着自然之失落。和洗衣液同样的逻辑,玛雅用冰箱(冰箱中的氟利昂是人人皆知的大气污染源)来探讨空气污染的议题。展厅天花板上是破碎的蓝天白云图案,若有若无的天空被压得很低。循环凝固的铜线与缺失的蓝天产生了明显的指涉关系。展厅外竹林盎然、阳光普照,上海最近的天气爽净,但破碎的蓝天提示着,也许真相是在日常中不易察觉的。

《 从生长的地方》 玛雅·克莱默 回收木料、砖、杂志内页、垃圾、电脑、音响、麦克风 尺寸可变 2009年

环境话题的创作,可能并不新鲜,纪录片《垃圾围城》、坚果兄弟的雾霾砖被广泛讨论,他们的作品暴露出污染令人咋舌的可怖面目。而玛雅却呈现出一个些许忧伤的明净世界,一块唯美诗意的污染伤疤。玛雅似乎在精心地修饰这块伤疤,让它呈现出我们能接受的样子,就像全球经常性的气候大会、环保议题,想控制住不停上升的海岸线,但结果玛雅和我们当然都知道,不可控的工业化进程,又以可控的面貌出现。作为环境问题的根源——技术、工业化的不可控又造成了生命的缺席。

在展厅中,我差点忘记了那个奇怪的窗户(《灰色地带》),黑色的、封闭的、滴着水的窗户。这个窗户有着玛雅创作最核心的特质,无言的、表面上被控制的,而犹如一阵召唤,它引起你反复去观看、去琢磨,到底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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