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凤华
闲暇展卷,读到温庭筠“湖上微风入槛凉,翻翻菱荇满回塘。野船著岸偎春草,水乌带波飞夕阳”的诗句,的确有“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的淋漓兴会,缕缕乡愁袅袅升腾。
每每看到路边质朴健硕的农妇吆喝着卖菱角,我便想起家乡的水墨菱塘以及采菱时的欢快时光。
家乡的菱角又名菱实、水栗。菱塘里的菱盘傍着堤岸,密密地挤挨着,生机盎然地开着四瓣儿小白花。古籍记载:“菱,六月开小白花,昼合夜开,随月转移,犹如葵之向日。”故菱花有一种风雅的名字叫“月亮花”。那种清幽雅致的水香,耐人寻味。
鲜嫩的菱叶如牧民的毡帽微微翘起。水滋滋的菱叶,青翠欲滴,幽绿发亮,沁出淡淡的清香。菱塘内结得最多的是四角的羊角菱、麻雀菱,也有大个儿的两角风菱、红艳艳的水红菱,还有老瘦尖角的野菱。老风菱又叫老乌菱,乌黑锃亮,如水牛的犄角,耐贮藏,冬天可以装进袋里沉在码头边。野菱刺尖,但肉质坚厚,一俟入口,如嚼热栗,顿觉清心可口,朵颐生香。四角菱中有一种“鸡婆菱”,粉红色,像一只鸡婆的形状,嚼起来特别甜嫩。
卖菱的村姑,总要备上一只竹篾篮和一桶清水。用竹篾篮称好菱角,放进水桶里,漂一漂,颠两下,青嫩的便浮出水面,沉下去的是老菱。沥干水倒给买主,回家煮老菱。老菱角煮熟啖食,或剖皮跟排骨之类一起烧制,味道尤佳。浮出水面的嫩菱,一样好卖,有人就喜欢吃它的嫩、脆、多汁与甘甜。买回家,去壳生吃,像荸荠,嫩如雪梨,脆似香藕,嚼一口,满嘴生津。
每逢中秋之夜敬月神时,家家庭院里的小方桌上都供有煮熟的菱角、鸡头、芋头、月饼、莲藕、红茶等。过年时,母亲总会端上一碗黑黑的、牛头似的风菱给小孩家吃,说是吃了头脑灵光,活灵活现,原来“菱”和“灵”谐音。
菱角性味甘凉,生食清暑解热除烦止渴,熟食益气健脾。清代李渔说:“葱、蒜、韭菜是蔬菜中气味较重的,而水菱的味道是淡淡的。”水菱如灵秀的村姑,内心富饶而干净。
乡间,常见的吃法是清水煮鲜菱。新菱倒入铁锅加水慢烧,锅沿哧哧溢出香气时,菱角就熟了。晾一下,家人爭相剥食。菱肉质紧密,粉而不腻,秋意和水香一齐袭来。
菱米加木耳炖骨头汤,其味鲜美。野菱烧肉,比板栗还好,菱米烧野鸭尤佳。丝瓜炒菱米,是地道的乡土菜肴。丝瓜的青嫩、菱米的粉鲜,间以透鲜的虾皮、绛红的辣椒,入口鲜甜滑润,令人不忍卒筷,整个人儿,水草一样鲜活、清泠、秀逸。
作家车前子说“水红菱很好看,它的红,像新开的羊毫毛笔饱蘸胭脂在宣纸上一笔湮出,也像少女留在餐巾纸边的唇影。”清新雅致,风情流泻。周作人强调水红菱只可生吃,若是作蔬,择嫩菱瀹熟,去涩衣,加酒、酱油及花椒,名“醉大菱”,佐酒尤佳。在这诗意盎然的清秋里,那“菱角何纤纤,菱叶何田田”的水乡画卷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