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学
湘军攻陷太平天国的都城后,无论是官还是兵,皆忙着满处搜杀太平军将士和抢夺金银财宝,凡见长发者,新剃发者皆捕杀之。
在城南的天子巷,有一家剃头小馆,尽管时局变化,仍是按时开门营业,剃头师傅是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畏”。因其自幼习练太极拳术,时间久了,竟将太极八法运化于胸,达于十指,将一柄剃刀使唤得出神入化,每有客人进店,剃刀在他手中,如同一片柳叶单刀在头皮翻飞,片刻工夫,就将一头烦恼丝该留的留、该去的去,处理得利利落落。另独具一种“隔山传音”的功夫,可将意念用内功发出,即便是刚刚理完发,也会情不自禁地让他重新刮剃一遍。更有一手“点穴按摩”功夫,若运功于十指进行按摩,被按客人瞬间周身如酥,遍体通泰地进入梦乡。
一天傍晚,欧阳畏正欲关门歇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朦胧中但见一名年轻汉子,急急从门前跑了过去,只是仓促间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欧阳畏,只这惊鸿一瞥,欧阳畏便认清了是他逃走几天的儿子。
见此,欧阳畏忧心如焚。这时,撞进来三个持刀的湘军,为首的军汉,长得人高马大,黑脸虬须,进门后凶狠地扫了一眼屋内,随后盯着欧阳畏厉声喝道:“老不死的,看见一人来过吗?”
欧阳畏两手一摊道:“军爷笑话了,这不只有您三位爷进来吗?”说着暗地里施展“隔山传音”内功,发出了让其剃头的意念。虬须汉突觉整个头皮奇痒难挨,不自觉用右手急切绕开盘在脖子上的辫子,用劲抻了抻,然后瞅了眼欧阳畏身后的椅子与剃刀,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两位军汉说:“算了、算了,你们再到前边去找找,我在这里剃个头,刮刮脸。”说罢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欧阳畏对坐下来的虬须汉道:“这位军爷,理发不是耽误您老找人吗?”虬须汉大声说:“少废话,快点!”欧阳畏只得慢慢摘下已挂上墙的围布,披在虬须汉的胸前,围好、掖住,然后趋前一步低声问道:“请问军爷,您这头,是要浅剃,还是深剃?”
虬须汉一愣,旋即不耐烦地道:“啥子浅剃、深剃?老子就想剃个头!”
欧阳畏“嘿嘿”两声笑道:“君有君规,民有民俗。这剃头玩的是手艺,说简单,就是修修剪剪头上这一堆烦恼丝。若要真正的讲究起来,道道也是不少,浅剃就是简单削削发,而深剃,讲究刀倒走、舔刮,能把头上毛孔全部打开,可除火祛湿,过后,好似拔了火罐,但胜似拔火罐。”
欧阳畏一说完,虬须汉更觉头上刺痒难耐,赶忙迭声说:“那就深剃、深剃,快点!”
欧阳畏见目的已达到,就应了一声“好嘞”,弯腰撮起热水盆里的毛巾,捂盖在虬须汉的头上,待连续换了几次热毛巾,头发泡软后,欧阳畏这才运气于指,趋前一步,准确无误地按住虬须汉头上的十处大穴,紧三下,松三下,如此反复数遍,虬须汉顿觉周身酥软,神疲意懒,浑身上下有一股从没有过的清爽舒适,竟不自觉地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欧阳畏这才在虬须汉的大椎穴处轻轻一拍,虬须汉“嗯”了一声,抬手揉了下睡眼,看了眼对面的镜子,见自己头面已是焕然一新,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五脏六腑都透着舒坦,一拍光光的额头哈哈大笑,现出了十足的满足和高兴。欧阳畏解下白围布,抖落掉上面的毛发,请起虬须汉。
虬须汉扶扶腰间的刀,接着又向四壁瞅了瞅,這才面对欧阳畏话里有话地说道:“爷记住你这个铺子了,今天公务在身没带银子,但我一定还会来的。”欧阳畏听罢微微一笑,揖拳说道:“不打紧,尽心伺候爷,是手艺人的本分。”
五天后,欧阳畏经多方打听,得知儿子仍没能逃脱掉湘军的搜捕,被杀害在江边,尸首随即被江水冲走。
正在欧阳畏悲愤交加的时候,门帘抖动,前天来过的虬须汉又闯了进来,进门就高声大嗓:“师傅的好手艺,让我佩服,一连几天都让我神清气爽。我们主子听我介绍你剃头的好处和妙处,也想体验一把,今儿,让我来请师傅到府上一趟,酬金吗,加倍奉上。”
欧阳畏听后,慢慢抱拳一揖道:“这位军爷,容在下问句不该问的话,我好准备相应的剃刀,你家主人的头……”
还没等欧阳畏问完,虬须汉便直截了当地说:“像我一样,就是毛发坚硬,头屑多,头皮奇痒的那种头。”
欧阳畏听罢当即“噢”了一声,“剃这种头特费剃刀,请军爷稍坐片刻,我得研磨下剃刀,锋利了,剃时才更舒服呢!”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大些的剃刀,找出磨刀石,仔细研磨起来。一会儿工夫,待试了试刀锋,交给虬须汉拿了,便关门落锁而去。
欧阳畏随虬须汉七转八拐,最后到得一处,但见里边早已灯火通明,太师椅上端坐一位着便装、满脸肃然的塔样男子,虬须汉趋前一步单腿跪地,低声道:“禀大帅,剃头师傅已到。”塔样男子“喔”了一声,抬手示意让其进来。
欧阳畏站门外开始暗发内功于塔样男子,见虬须汉招手,这才趋步向前。此时,塔样男子已刺痒的满脸通红,右手如钩正不自觉地在头上抓挠着。
虬须汉转头对着欧阳畏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热水盆和毛巾。欧阳畏做了些剃前的准备,然后抱拳一揖说声:“可以开始了。”
塔样男子听罢,轻轻对着虬须汉点了下头,虬须汉这才把剃刀递给欧阳畏。
欧阳畏双手松沉,运气于指,来到铁塔男子身后,摸准五个要穴暗地用力,铁塔男子便觉周身一热,神情随之一松,便木偶样静坐在椅子上,剃刀在头皮上是如何滑动,竟了无知觉,也就不自觉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此时,站在一边监视的虬须汉,突觉小腹部一阵便意呼之欲出地袭来,急朝欧阳畏咧了咧嘴,急步退了出去。
欧阳畏见虬须汉离开,这才嘴角上扬冷笑一声,迅速对塔样男子哑、麻二穴力道十足地点击,再转到塔样男子面前,恨声说道:“你,就是曾剃头帐下信字营的李大帅吧?”塔样男子听后一惊睁开了眼睛,但因被点中穴位,虽心里明白,却既不能说话更动弹不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欧阳畏也并不想让他回答个是与否,接着咬牙说道:“这些日子,我没能逃走的儿子,还有成千上万名太平军将士,本已放下武器,但你们仍下令将他们挨个捕杀,你可知道这样做,让多少父母没了念想,陡增了仇恨吗?!总算老天有眼,赠我机会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说罢,右脚前跨,左手下按,一道寒光在男子面前一闪,剃头刀便连刀带柄塞进了塔样男子的喉咙,接着运气于掌,朝其头顶百会穴重力一击。旋即将带来的包袱一卷,昂首走了出去。
出门后,欧阳畏不忘随手将门带上,对正急急回赶的虬须汉说,大帅睡着了,说是让半个时辰后叫醒他,接着便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瞬间便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半个时辰后,虬须汉轻轻打开房门,但见大帅还靠坐在椅子上,遂觉可疑,便急步上前轻拍大帅的肩膀,意欲叫醒,但见大帅的脑袋,如同一个没把儿的硕大葫芦,“嗵”的一声骨碌碌滚落到了脚下,腔子里的血水如泉样喷涌而出,溅了虬须汉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