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丛文俊
九年卫鼎,1975年2月在陕西岐山董家村窖藏出土的“裘卫四器”之一,其他三种分别是:三年卫盉、五年卫鼎,二十七年卫簋。据考,四器皆为在王室任“司裘”一职的“卫”所作,卫盉铭文基本完好,九年卫鼎和二十七年卫簋皆有泐损,五年卫鼎残坏最重。二鼎铭文皆自器壁始,每行下有数字及于底部,拓后裱褙平整,遂有下半呈扇形展的状态。本人所临,微使之收敛。关于“裘卫四器”的年代,学者有穆王、恭王、懿王诸说,当西周中期前半。现藏岐山县文化馆。
九年卫鼎
通临《九年卫鼎》 68cm×64cm 纸本水墨 2018年
通临《九年卫鼎》 局部
通临《九年卫鼎》 局部
大篆书体演进,是西周金文的主线,也是用以量说不同作品的标准。学习金文书法,能循此而入始为大道。进入西周中期,曲线构形已成为金文的主流,但有多寡工拙之异。可以大致分别者,举凡行列严明的作品,大都工美整饰;若无界格,则字多不工,小大不一,篇章参差错落。可以说,体现礼乐文化精神的秩序之美在书法中尚未完全落实,而能代表“王者之风,化及天下”的王室作器题铭尚未形成典型的庙堂气象,也未形成可以风化天下的楷式,九年卫鼎即是这一历史进程中的宝贵印记。从学术的角度来看,书体演进完成,即意味着相应的法度初具规模;再向前推进,法度即会愈发精严完备,步入唯美的阶段;如果推向极致,则会成为美化装饰性书体的滥觞。换言之,书体演进的每一阶段,都是以淡化个性、削弱自然书写为代价的。按照今天的书法观念,法度完备的作品可以作为初学者的范本,而那些书写感较强、个性比较突出、自由度偏高的作品才是令人心仪的目标,例如散氏盘,九年卫鼎也有此特点。
如果尝试按照界格复原其通篇文字,使之整合在一个长方形之内,就不难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字数最少、通篇呈长方形的卫簋也做不到。可以说,“裘卫四器”书法的妙处即在于视有格为无格,界格只是谋篇布字的手段,并非为域囿字形和书写的自由而设。这种情况在西周早中期多见,既是书体演进中的一种客观现象,也有个人的风格选择。正如锺、王楷书,锺书天然胜,王书工夫胜,既有具体字形的小大肥瘦,也有笔画样式的工拙华朴。“裘卫四器”书法,比之晚期的成熟大篆,犹锺书之胜在天然,而非其不能尽意工夫,是不为也。九年卫鼎中不乏中规入矩的字形,但都被通篇书写的自由、自适、天然、变化等所营造出来的整体氛围所掩,使之成为多层次美感中的一种颇为有效的构成因素。
通临《九年卫鼎》 局部
书写自由,即意味着线条的流动性较强,不必按照既定的笔势去写,也不会在相同、相似的转曲、对称等具体的细节上保持一致,以此成为种种变化的起点。书写自由,即无须先入为主,成竹在胸,而走笔有如行云流水,或激荡飞溅,或潺潺汩汩,开阖无际,聚散有时,以此成为天然的华彩乐章。古人说诗,有起句平平、渐入佳境、异峰突起、峰回路转等递进与变化之美。临九年卫鼎,能于细微处悟见此等妙处,庶几得之矣。笔者以为,就全拓通临此鼎,大难于界格之内临习它器,也与陈介祺对毛公鼎拓本的剪裁之后的精致整合不同。临习中的困难,固不足为外人道也,而相伴始终的挑战、快乐与抒情达性,也属于寻常不易充分体验的胜处所在。唯其如此,书法才可以成为艺术。临帖时或胜于自运,谓有得也,既得乃广而告之,期与同道共乐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