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五十五岁了,托上天的福,一直以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平常有点头疼脑热,比如伤风感冒哇,智齿发炎哪,吃点药就好了,无有大碍。但是二○一七年三月间,左眼中央静脉阻塞,导致左眼暴盲,这可把我害苦了。
那天早晨起床,左眼视物模糊,我也没当回事,以为是长时间看手机引起的,到药店买了一瓶眼药水点滴,几天后仍不见好转,于是到我们这里颇有名气的南平镇眼科医院检查,初步诊断为左眼静脉阻塞。当时,医生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病不好治。我心里一沉,马上赶到荆州市的医院复诊,确诊为左眼中央静脉阻塞,眼底出血,必须抓紧住院治疗。医生说,血管阻塞了,要打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是要有信心,二是要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医院给我制订的是保守治疗方案,中西医结合,喝中药、打点滴,活血化瘀。半个月后,视力越来越模糊。有老师出主意,到省城去看,去大医院治疗。
武汉这家医院颇负盛名,许多人向我推荐了这所医院。武汉多年没有来过了,那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参加函授学习来过华师,而今看到高耸林立的楼房,四通八达的高架桥,摩肩接踵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残存在脑海里的江城印象荡然无存,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到医院一楼大厅,看到来往穿梭的患者和护士,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上医院少,不熟悉就诊流程,心中慨叹:现在干什么事情不都讲究一个人脉吗,要是在医院有熟人多好哇!好在医院前台有导诊护士,服务态度相当好。挂了眼底科,来到二楼门诊大厅,早已人满为患,老人居多。找个地方坐下,把等会跟医生陈述病情的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雷元忠!请到xx号诊室就诊!” 我来到诊室,只见一位中年医生早已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雷老师,您好!”我一愣,端视着他的面孔:“你认识我?”“我是您以前教过的学生郭先华呀!您没印象了?”他提到“渔码头中学、郭家湾、李香华老师……”一连串的提示,让我大脑快速转动,如梦初醒:“喔!是你呀,前几年我到你们那边走访,碰到你们那一届的同学张家峰,他说你在武汉工作,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多年不见,变化太大了,认不出来了。”“我看到患者姓名雷元忠,脑海里马上想到是不是我初中的班主任雷老师呢,其实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您。”郭先华满脸兴奋。
从教多年的老师都有这样的体会,教毕业的学生一届又一届,可以说桃李满天下,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真正能记住的学生不多。而学生就不同,从小学到初中、高中,那些教过你的老师屈指可数,特别是那些和老师有过故事的学生,对老师的印象就更深了。
“您的眼睛怎么啦?”过去是我的学生,师生关系,现在是我的医生,医患关系。我把自己患病、治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就像当初给他讲课一样。他听得很专注,时不时插一句问话。
我后来知道,医生了解患者的主诉,并不需要患者这样啰里啰嗦。可能是碍于我曾经是他的老师吧。
“好的,先给您开几个单子检查一下。”他叫来一位护士,带我到各个检查室检查。我晓得这是搞特殊化。还别说,没人导诊就像进了迷宫。他看了看检验单说:“您的左眼中央静脉阻塞,眼底充血,引起黄斑水肿,不治疗的最坏结果是左眼失明。我跟您说实话,您耽误的时间太长,要彻底治好,恢复到原有的视力有困难。”
眼睛暴盲,在三天之内就诊,效果好得多。可是谁知道是患的这种病呢。有病早治,无病早防。我们现在的人注重“治”,倾家荡产都要治,却轻视了“防”,忽视了“查”,不重视体检,往往病已经上身了才着急。难怪古人讲“治未病”,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帮您诊治。您的心放宽一点,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要慢慢调理。我给您的治疗方案是,先期治疗黄斑水肿,消肿后再进行激光注射。”
“我是你的病人,一切听你的!”
“中餐我来招待您,也让您认识我家那位,咱俩叙叙旧。住院手续下午来办,住院期间的吃饭、换洗衣服等事情都由我的老婆来全权负责。”
“这怎么好麻烦你!”
“嗨!您说哪儿的话,要不是当年您和那些老师帮助我,我能有今天?”“话不能这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自身努力的结果。”
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本镇的一所管理区中学教书,第一届毕业班里就有郭先华,我教语文兼班主任。
郭先华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考一个中专不成问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考中专是很吃香的,特别是农村的优秀学生,不是报考重点高中,而是报考中专,因为国家统招统分,许多农村孩子可以跳出农门,解决城市户口和饭碗问题。那时,农村已经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家里有劳动力就能吃饱饭,过年有新衣服穿。郭先华家里缺少劳动力,经济条件自然赶不上别人,看到一家家的新房耸立起来,父母亲就着急了,劝他退学,回家种田。
一天早晨,看到郭先华红肿的眼睛,细问得知缘由。我觉得家长眼光短浅,这样做会毁了郭先华的前途,辍学了太可惜。于是上门做家长的工作,到他家里一看,方知家里确实困难: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做不了重活儿,父亲耕田时,牛发怒,大腿被耙齿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走路一瘸一拐。母亲患有血吸虫病,还在吃药打针。他上面有一个姐姐,刚初中毕业,不是硬劳力。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读小学。用现在的话说,属于特困户,扶贫的对象。
怎么办呢?回校之后,我和几个科任教师一合计:我们几个青年教师没成家,郭先华的家离校也不远,我们抽空给他家干活儿。农忙时节,我们自己带上饭菜,帮忙割麦、耕地、移栽棉花、除草。那时,我们几个年轻教师刚参加工作,工资只有二十多元钱,但我们还是大帮小凑,在经济上接济他们。郭先华的父母被我们的诚心打动,改变了初衷,支持他继续读书。那年中考,他以优异成绩考进一所省中专,命运从此得以改变。
“你父母亲还好吧?”
“过世几年了。父母亲吃了不少苦,现在条件好些了,想把他们接来享几天福,可他们没有这份儿福气。”
“老家还有哪些人?”
“姐姐出嫁到本村,弟弟参加了工作,混得比我好。每年清明节我们姐弟三个都要团聚,到父母亲的坟前扫墓。”
好多做子女的都是這样,等到自己条件好了,欲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时,父母却等不到那一天,这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呀。
我的眼病还没有开始治疗,心情却先好起来。
教师,是一种职业。传道、授业、解惑是他们的天职,关心爱护学生本是分内之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若干年前的一个小小的善举,被一个学生深深地藏在心里,待到春暖花开之时,感恩的种子破土发芽,给浇灌滴水之人报以涌泉,这就是师生情啊!
(作者单位:湖北省荆州市公安县夹竹园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