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国画传统语境下的“一笔墨”概念

2018-10-19 09:16牟磊
中国美术 2018年2期
关键词:石涛笔墨中国画

牟磊

关于中国画传统语境下,以笔墨为之的意象造型,诸多文章都有谈及。若从“体一相一用”的角度加以阐释,则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为“体”,意象造型为“相”,而笔墨为“用”,三者之间是互相联系、不可或缺的关系。因此,我们不可能单一地来探讨笔墨的问题。若缺少了“相”及“体”,中国画的笔墨就会被简省为诸如西方绘画中画笔、刮刀之类的工具,笔墨的生发也就成为单一的绘画技法,何谈美与妙?孔子在《论语》中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见“游于艺”先须“志于道”。本文试图借用“一笔墨”[1]的概念,由“用”至“相”,进而探究其“体”之毫厘。

一、“一笔墨”的“用”

“一笔墨”这个概念的提出,源于笔墨的“用”,有其自身的规律和形而上的意义,是中国画创作与审美的具体实践性规律,且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及哲学的深刻内涵。

(一)“一笔墨”的“一”

《老子》提及:“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而在绘画理论上鲜明地提出“一”的,应属石涛的“一画论”。石涛的“一画论”言简意深,源于他的哲学思维,而他的哲学又多得益于老庄思想,他的绘画实践和他的理论是相得益彰的。下面我们具体看一下他在“一画论”中的一些观点。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于何立,立于一画。”(清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在这里,石涛所说的“一画”,是绘画创作的法则,而非具体的方法或是技法。他强调的是贴近自然,以悟为真,以创造为本。“这里的自然,不是山川树木,而近乎于道,可以说是道的另一种说法。”[2]接着他又说,“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盖自太朴散而一画之法立,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那么“一画”便作为无法之法,作为母法,其强调的是“乃自我立”,尊重自我感受,贴近自然本真。由此可看出石涛的“一画论”不是一个关于画法的理论,而是一种侧重于自性本体的理论,这一自性本体或可以称为创造本体。在《画语录》中,“尊受”“蒙养”“生活”“资任”等石涛整合的概念,都是围绕着“一画”而展开的,都是为了凸显“一画”作为创作本体的特点。石涛所谓“一画”乃是画之“一”,是绘画创作的最高法则。因而,“一笔墨”的“一”,有其本源,方得始终。

(二)“一笔墨”的书写性

接下来,我们再来探讨一下“一笔墨”中对于“笔”的理解,中国画强调书写性,是有其特殊意义的。在书法中,后汉蔡邕曾言:“唯笔软则奇怪生焉。”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叙论》中也提到“笔才一二,象已应焉”,可见在“一笔墨”中用笔何其重要。

“中国书法在宋代以后,其技巧大量借用到绘画中去。书、画技巧的互渗推进了二者的发展。”[3]“一笔墨”讲究用笔的书写性,讲究笔与笔之间的搭接、相让、虚实等关系,因而与书法中的用笔如出一辙。我们可以考察中国古代遗存的岩画、彩陶、饰纹,均以线为主要表现手段。以线造型是中国艺术的特点,区别于西方的面与体的概念。通过对传统中国画的用笔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绘画由于造型的需要,其笔锋的空间运动与时间运动形式大都是从隶书、草书、行书中借鉴而来。如徐渭所言:“迨草书盛行,乃有写意画。”由此可见,形成中国文人画,骨法用笔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章祖安先生曾说过“书法为虚无之象”,[4]中国书画运笔的行止、疾徐,体现的是人的情感。书家认为“书当造乎自然”,书法与绘画理论上讲“气运笔随”,都是对书写性的崇高向往和毕生追求。

(三)由“一笔墨”所延伸的笔墨结构

“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北宋韩拙《山水纯全集》)在传统文人水墨画中,“笔墨”是其基本的价值取向,舍笔墨就无从谈及传统文入画。“文人画的画旨比较隐晦,不善观画者,所见唯山水、花鸟、人物,而不知卷纸后自有一种精神在。”[5]在這里,我们还是先来论述一下具象笔墨的表现形式——笔墨结构。笔墨结构也就是我们谈到的“一笔墨”构成所需的复合式、延伸式、扩展式。因而,笔墨结构具有它自身的一些特点。中国画提倡“不似之似”,我们看梁楷的大写意人物,笔墨结构简而又简,但其人物形象却栩栩如生,自然生动。黄宾虹的山水,繁之又繁,却干笔万笔统一于一笔,使画面极为单纯统一,更加典型化,穷究造化,同时亦空灵飘逸,格高韵雅。因而,笔墨结构,无不源于对生活的深参妙悟,“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唐司空图《诗品》),堪为此之谓也。

二、由“一笔墨”的用到意象造型的“相”

中国画之所以区别于西画,在于其对“形神”关系的拟喻性。西汉时期《淮南子》在绘画上就明确提出了“形神”关系,“神贵于形也,故神制则形从,形胜则神穷”(《诠言训》),“以神为主者,形从而利,以形为制者,神从而害”(《原道训》)。由此可以看出,古时绘画并非描绘物象之貌,而在于表现物象之“神”。

魏晋时期,顾恺之在总结前人的基础上提出了绘画“传神论”的观点,这就突破了绘画只是描写外形,甚至描写象征符号的认识局限,而发现了艺术描写的本质。顾恺之的画论强调以“传神”为中心,提出了“天趣…‘骨趣”等著名论点,以及“骨法用笔,用色临见妙裁,置陈布势”等。同时顾恺之也指明绘画艺术的本质是传神,而不是写形,这样就为画家在艺术创作时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也为中国画笔墨“以形写神”的意象造型观奠定了基础。顾恺之的“传神论”,代表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彻底觉醒,从此绘画艺术才真正有了美的自觉而成为美的对象。

三、“一笔墨”意象造型观的形而上意义——中国画的“体”

中国画的“体”,即中国传统的哲学观。《易经》云:“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老子>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四十六章),无实较有为根本,故宇宙生气在于虚不在于实,画之神韵在于无形不在于有形也。”[6]由此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中世界观是建立在对宇宙本体认识的理解,即万物之灵妙及其相互关系的感悟上的。

“中国艺术的基础是玄学”(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由“一笔墨”的“用”而延伸到中国画的意象造型以及意象思维的“相”,实际上是中国传统哲学这个“体”的表现。我们先来看一下何谓“意象”。“意象”思维是指把“意”(即人的意识、意志、意念等)与“象”(即客观物象)看成是一个互通共识的有机体,将物象喻人化,寻求人与事物“感应”式的认识法则。“黑白成象”,“阴阳相生”,倡导人的主观意识与世界客观存在之间的共存性和可知性,视“天人合一”为认识的完美境界。这种思维方式与认识观特别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也突出了中国文化强调主观意识的特性。这种特性是孕育创造性的先决条件。中国画的意象造型正是依此而创立的。因而对于中国画的创作与审美正如沈括所说的:“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北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放在今天,古人讲的这些也就是时下之所谓的审美判断与审美标准了。“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中国画很“玄”,因之,创作者、观赏者双方都要去捕捉哲理意韵,而不必拘泥于形、色是否如实。

总而言之,在中国画数千年的历史沉淀下,笔墨因其负载的深厚文化内涵,已成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形态,成为中国画的艺术特征,是中国画最根本的属性。

注释

[1]“一笔墨”的概念是鲁迅美术学院客座教授李巍先生提出来的。李巍,1957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先后师从韩不言、李苦禅、齐白石诸先生。他在写意花鸟作品的笔墨实践及教学中,主张用“一笔墨”的理念,注重笔墨的生发性、生命性、书写性。

[2]姜澄清,《中国绘画精神体系》,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5页。

[3]姜澄清,《中国书法思想史》,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7页。

[4]章祖安,《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书法艺术》,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l页。

[5]姜澄清,《文人文化文人画》,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16页。

[6]李戏鱼,《中国画论》,郑州大学教务处教材科,1982年版,2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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