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英静
乡村人口流失是“温水煮青蛙”式的村落毁灭之途,产业的匮乏、公共服务的缺失,让一代又一代人远离乡村,自此便多了“农民工”、“空巢化”、“空心化”、“留守儿童”等诸多农村独有的标签,将村落推向了消失的边缘。国家历来重视农村问题,而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更是将农村发展再次提上了日程,其中“乡村产业兴旺”则成为了解决乡村发展、缓解人口流失的首要和关键。
随着社会工业化发展的加速,国内产业结构发生了重要变化,三大产业的国内生产总值贡献份额也有所变化,第一产业所占份额仍然较低,总体占比明显下降;第二产业占比下降;第三产业服务业所占比重明显上升,于2016年对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率突破50%。
同样,劳动力的分配与之保持正相关,《2017年度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指出,2017年全国就业人员中,第一产业就业人员占比27%,第二产业就业人数为28.1%,第三产业人员占比44.9%。
农业主要集中分布在中国广袤的乡村,是乡村人口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如今,虽然很多村落开发了旅游产业,但是旅游产业收入也主要集中在开发公司或其它个别人手中,而村落大部分人所从事的产业仍然为农业,比如乡村旅游较为发达的黄山市。
数据:选取中国2000个传统村落,其中安徽黄山传统村落黄山市共计有179个传统村落,包括祁门县、徽州区、歙县、休宁县、黟县等5个县。市下传统村落产业主要以农业、林业、畜牧业、住宿餐饮业为主,占比分别为75%、13%、6%和1%。
黄山市下辖古徽州“一府六县”,凭借着古徽州深厚的文化底蕴及优美的自然山水,市域内开发了旅游产业的村落占一定比重,因此住宿餐饮业在村落整体产业中有明显占比。但其产业中,以种植水稻粮食作物,茶叶、菊花、毛竹、山核桃等经济作物为主的农业,占比仍处于第一位,部分村落还存在手工雕刻、棕绷等传统手工业。在乡村旅游业较为发达的黄山市,传统村落中的人口收入仍然较少,人口处于严重外流状态。
一边是以农业产业为主导的乡村,小农经济难以形成规模化生产,劳动力过剩,收入微薄;一边是第二、三产业较为发达的城市,劳动力缺口较大,急需人员供给,收入较高。城乡二元经济下,产业收入间的差额加之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迫切需求,促使更多的农村人口流向城市,使村落形成了“季节性人口流失”或“长期性人口流失”的双重“枯竭”状态。
据《中国传统村落蓝皮书》调查显示,中国传统村落中的人口会因年龄、教育程度、性别等因素的不同而流向不同的地域,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会选择流向东部沿海城市从事第三产业,范围进一步扩大。
2016年全国农民工监测报告显示,农民工总量为2.8亿,比上年增加424万人,增速同比上升0.2个百分点。其中,外出农民工为1.7亿,比上年增加了50万人,跨省农民工为0.76亿。
跨省流动的农民工中,流向东部地区的占比最高,他们主要从事制造建筑业、公共服务业。如湖北恩施、黄冈等贫困欠发达地区村落人口流失严重,年轻人大部分流向了珠三角和长三角等经济发达的地区打工。
安徽皖南的一些村落,乡村人口大部分处于“季节性外流”状态,每到农闲的时候,他们会去临近的江浙地区打临工赚钱,每到农忙的时候还会返乡务农。他们的家还在乡村,却是迫于现实不得不随着季节往返流动于城乡之间。
纵观全国的人口流动历史,从1954年立宪明文规定公民有“迁徙的自由”,促使3年间全国农民进城迁徙人口高达7700万,称得上是解放后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工浪潮;1957年发布多个文件“防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1975年修宪,“迁徙自由”正式消失,乡镇企业异军突起收纳部分农村人口;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浪潮加之90年代“允许农民工进城打工”政策开始,中国又一次开始迎来了农村人口流动浪潮,乡村逐渐走向被“掏空”的困境。
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17》,全国近14亿人口中城镇人口近8亿(指的是居住在城镇范围内的全部常驻人口,而非城镇户籍人口),占比全国58.52%,乡村人口约6亿,占比全国41.48%,其中流动人口为2.45亿。而在北京、天津、上海等地城镇人口所占比值更是高达80%以上。
从1978年不到20%的城镇人口到2016年突破50%的城镇人口,高速城镇化下的中国乡村正遭受着人口流失,这也是国内生产总值骤升和“贫困帽子”摘除的强劲推动力。据世界银行《中国:推进高效、包容、可持续的城镇化》中评价:中国大规模城乡人口流动大潮——从农村涌向城市,从农业转向工业和服务业——这促使过去35年国内GDP平均增速接近10%,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转型和中国5亿人的脱贫。
中国传统村落人口流动地图 来源:中国传统村落数字博物馆
同样,在全国4153个传统村落中,绝大部分村落处于人口严重外流的状态。其中传统村落集中分布的浙江、皖南、江西、湖南西部、南部,贵州黔东南、山西南部等地也是人口流动频繁、人口流失严重的地区。其中,人口流出最为严重的地方是云南西南部保山腾冲一带的传统村落;人口流入最大值集中在福建泉州东南部的传统村落。广大传统村落人口的流失,是村落缺乏产业造成的结果,也是工业化、城镇化加速发展的中国难以抵抗的人潮趋势。
乡村人口流失的必然结果是村落“空心化”、“老龄化”问题的加剧。国际通认,一个国家或地区60岁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的10%,或是65岁老年人占总数的7%,即意味着该国家或地区处于老龄化社会。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目前中国早已步入了老龄化的门槛,并进一步处于老龄化加深阶段。据国家统计局《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7年中国60岁以上的老人已达2.4亿人,占总数的17.3%,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数的11.4%。
以上的统计数据是就全国范围来看的,具体到每个地区人口老龄化程度是不尽相同的,这和当地人口流动有密切关系,呈现着城乡、区域及省级间的不均衡。就城乡来看,随着农村人口的流失,农村的老龄化程度要始终高于城镇;而地域方面,伴随着中西部人口向东部的流动,中西部地区尤其是乡村的老龄化程度越发加重。
中国传统村年收入分布图
乡村产业的单一,劳动量需求少,收入不高等问题进一步促使年轻人外出打工。农村中年轻人的外出,必然会改变乡村原有的年龄结构,使之偏向于老龄化。据《2016年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显示,农村大量年轻人外出打工,而村中年龄较大的人已对浓厚的乡土有感情,劳动技能的限制也促使他们倾向于留在农村,村内留守老人占比总数的31.8%,而所调查的60岁以上的农村户籍人口占总人数的22.4%,比全国60岁老人的占比高了约5个百分点。
同样,这也造成了农村留守儿童的大量存在,目前农村留守儿童占农村儿童总数的35.6%,这也意味着约三分之一的农村儿童将要在没有父母陪伴的孤独中度过一年又一年。虽然外出打工的农村家庭收入要比无外出打工的家庭人均年收入高出近5000元,但换取外出微薄收入的同时也失去了家庭的温暖。
外出、打工,几乎成为了很多村落劳动力的唯一出路,其中年轻人占据比例最高,甚至还有“老飘族”。外出的“诱惑”不仅在于随处可见的招工启示和工作机会,还有健全的公共服务。大批人口外出打工,赚到钱的人中有些会回到村庄拆掉老房子建一幢漂亮的新房子或是留旧建新,有些干脆在县城或是省外打工的地方拖家带口的定居,村庄的老房子也就慢慢地倒塌。
《人口流出对农村经济社会影响分析报告》中指出,在所调查的辽宁、江苏、安徽等10个省份中,整户外出家庭住房处理以闲置为主,占比高达75.2%。4.2%的住房已坍塌,房屋出租占比1.9%。根据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分析资料估计,中国城镇化进程有增无减,预计今后20年全国将每年有1200多万农村人口转移到城镇。按照目前农村人均占地153平方米来计算,每年将有约18万平方米的农村宅基地可能处于闲置的状态。
很多传统村落如今都处于这种空心状态,如重庆秀山县民族村,户籍人口为1456,如今村内仅剩148人;贵州雷山县控拜村,人口总数为2000人,留守在村中的人仅有不足200人。也有村落渐渐地形成了“内空外满”的局面,没有人居住,传统村落的房屋必将长期处于闲置、无人看管、修缮,甚至是破损、废弃的状态。如江浙传统村落花桥村、枫溪村,村落明清建筑连片成群,古街、古壁画、古门楼、古壁画随处可见,然而推门进入古宅却是没人居住、垃圾随处可见,蜘蛛网遍布,屋内还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人”是一个村落赖以存在的基础和灵魂,“人走房空”是一个村落走向终结的开始。从长远来看,乡村人口的持续流出将会对村落造成致命的打击。据统计,长江黄河流域的902个乡镇在2004年至2010年的6年间,减少了近4000个村落,平均每年递减7.3%,每天消亡1.6个。而2010年至2014年的4年间,又消失了461个,占总数的44.6%。
产业滞后、人口流失、空心化严重、房屋破损,让村落如履薄冰。2015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中国城乡建设统计年鉴》数据显示,时至2014年末中国大陆行政村个数降至54.67万个。在消失的村落中,有大部分是具有历史风貌的传统村落。
村落是中国优秀文化得以存在的物质载体,更是中国多元文化的主要构成,留住村落,就是留住文化,就是留住中国的根。
2016年1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中提出,要加强农村产业融合发展与城乡规划、土地利用总体规划有效衔接,完善县域产业空间布局和功能定位。扶持发展一乡(县)一业、一村一品。
农业是乡村的主要产业,形成村落特色产业与电子互联网运作新模式结合才是村落产业的长久之计。
安徽黄山休宁县的岭脚村和石屋坑村是“高山冷水鱼”的原产地。自明清建村,村子的每家每户门前就会砌小塘饮山溪泉水活水养鱼,2014年后当地政府鼓励并主导成立了高山泉水养殖农民专业合作社,通过各种方式宣传两村的冷水鱼品牌。同时还引导农户加入黄山供销集团公司,形成了从投苗到销售的一条龙产业链,打通了线下和线上的“冷水鱼”品牌和销售渠道,使农户年均创收5000元以上,让“高山冷水鱼产地”成为了村落的亮点。
安徽黄山歙县的卖花渔村是远近闻名的盆景村,种植盆景的历史可追溯到唐代。有了很好的独特资源,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村落通过每年定期举行“赏盆景”活动,带动了乡村旅游、农家乐的兴起以及花卉盆景商业价值的提升,让”中国徽派盆景第一村“成为了卖花渔村独有的标签。在原有盆景种植基础上,卖花渔村又通过品牌效应进一步扩大外销,有些年轻人也回村利用网络进行盆景销售,年销量达30余万元。
湖北红安柏林寺村曾是贫困县下的一个普通的小村,现在却是武汉市较为有名的“有机蔬菜生产基地”,通过主打“有机、绿色”,这个“吃健康”理念也传播了出去,很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购买这个村的有机蔬菜,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蔬菜独一无二。农场销售主要通过社区微信群等社交渠道销售,收益和口碑都颇好。而如今中规院在柏林寺村做的“精准扶贫”也首要指向了扶持这个有机农场。
这些村落的产业发展也契合了2018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提到的“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让农业成为有奔头的产业,让农民成为有吸引力的职业,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的美好期盼。
2017年10月18日,十九大政府报告提出了要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支持和鼓励农民就业创业,拓宽增收渠道。加强农村基层基础工作,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
乡村产业要振兴,应该在不破坏传统村落原有生态、格局、风貌的基础上不限制发展的路径和模式,将本土的特色与多种发展模式相互叠加,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和收益。
福建屏南县龙潭村、漈下村、厦地村定位要创建“文创村”,以新业态“文创”带动了传统村落创意创造、工艺复兴、休闲农业、乡村旅游、研学实践、电商贸易等产业并举,通过引入“新乡贤”:画家、大学教授、文化团队、建筑师等,并给与极大的资金支持,创建屏南各村落独特的发展模式,以此带动村民回流、村落复兴、精准扶贫。
在此过程中,当地政府给与了相当的政策扶持,比如定期开办画展、公益油画教学、引入艺术家、村落房屋低价外租等。通过“学习油画热”带动了村民致富,从而吸引新村民来学习,这又进一步促进了村落文创产业、旅游业的发展,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新村民”以200元每年象征性的租金,租用了破旧的老房子,再以几十万的修缮资金去修复老房子,开设书吧、画廊等,忙时学画卖画,闲时经营。屏南龙潭村原本1400人,因人口大量外流,仅剩200多人,后来40个左右的新村民入驻,也同时带动了原住民的回流。
安徽的西溪南村、河南登封的杨家门村都是引入“新村民”,修复破损的老房子,发展文化创意产业,进一步盘活了村落,调整了陈旧的产业结构,实现了三产融合,以不同形式拓宽了村民的增收渠道。
“旅游扶贫”是国际上公认的最好的一种扶贫方式,国务院也曾印发了《“十三五”脱贫攻坚规划》,在产业发展脱贫的规划中,提出了旅游扶贫的详细措施。国务院2017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也指出“大力发展乡村休闲旅游产业,扎实推进脱贫攻坚战”等条目。中央和地方财政、国家旅游局还发布了专项扶贫资金,支持旅游扶贫。
安徽黟县下辖的很多村落就依靠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实现了全域旅游开发,这同时也促进了村民通过销售自家少量特产而赚取收入;木梨宏村、祖源村等也是依靠自然条件去发展产业,但他们的收入来源主要是村子各家各户开设的农家乐、民宿,而不是门票。
安徽绩溪家朋乡下传统村落的旅游发展则更加特别,依靠着当地可观可食的油菜花梯田,当地政府先努力地为自己赢得了“摄影小镇”的头衔,进而通过定期举办油菜花节、艺术节等吸引外来游客,增加当地村落的旅游收入。它们的村落是不收门票的,而发达的农家乐行业、饮食行业、土特产售卖也为村落赢得了可观的收入。
其中,传统村落尚村的发展模式及路径尤为典型,一提到绩溪尚村,很多人可能就会想到“尚村豆腐宴”、“尚村艺术节”和“尚村的竹棚子”等很多特色。通过中规院在尚村建设“竹棚子餐厅”,举办“青年艺术家联展”等活动,让现代设计和传统村落的建筑、文化融合在了一起,通过发掘村落更多的历史、文化价值,让小街巷都布满了“百匠之乡”的身影和村落最美的影像,还衍生出了很多尚村文化产品。尚村逐步进入了更为广泛的大众视野,吸引了周边省份及较远省份的慕名而来。村子的年轻人回来了,也开始了自己的创业。
产业是兴村之本,也是缓解乡村人口流失的良药。村落产业兴旺的结果将是留住了年轻人,留住了乡村,留住了中国的根,让农村真正成为了人们所向往和心甘情愿回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