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霞
(作者系青蓝传媒营销总监)
近期,李克强总理就电影《我不是药神》引发舆论热议作出批示,要求有关部门加快落实抗癌药降价保供等相关措施。
“抗癌药是救命药,不能税降了价不降。”总理说,“必须多措并举打通中间环节,督促推动抗癌药加快降价,让群众有切实获得感。”总理明确要求这项工作要进一步“提速”:“对癌症病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
在影片《我不是药神》讲述患病群体用药难题,引发舆论广泛关注讨论后,总理特别批示有关部门,要“急群众所急”,推动相关措施加快落到实处。在影视界一片架空历史、脱离现实、玄幻穿越的风潮中,《我不是药神》的脱颖而出,很自然被人贴上一枚“现实主义”的标签,也成为相关话题讨论的核心聚焦点。
随着这部现实主义电影的成功,“非虚构故事”或“非虚构影视”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刺猬公社题为《<我不是药神>大热,非虚构故事影视化的巨大潜力将爆发》的一篇文章,更是对非虚构故事影视化的前景表达了极大的乐观态度。
《我不是药神》改编自真实故事,它上映之前,就已经有非虚构作品出现了,《我不是药神》引爆社会之后,相应的作品不断被翻出来,非虚构写作又一次在世人面前大面积曝光。
随着这部电影带来的巨大影响,越来越多的投资方和导演,加入到寻觅更为真实有趣的现实主义题材的队伍中去,但他们依旧需要考虑可能存在的风险。
非虚构文学概念的形成主要受到美国非虚构小说的启发。
1959年美国堪萨斯州发生一起震惊全美的凶杀案,卡波特受《纽约客》杂志之托到堪萨斯撰写报道整个谋杀案件的纪实文章,他与助手哈珀在当地开始了细心调查,意图从当地人身上找出藏在这起谋杀案背后的故事,并将一出真实的灭门血案的调查结果写成《冷血》。
这部作品取材于真实的案例,但作者是一个小说家,使用文学的手法对之进行了改编,导致这一事件具备了新闻报道与法律陈词所无法表达的复杂性,卡波特干脆称之为“非虚构小说”。这一名称沿用至今,成为一种文学类型的重要命名。
这种以小说的形式、新闻报道式的客观视角,反映社会事件的小说类型,在美国迅速发展,甚至动摇了由霍桑、麦尔维尔奠基的,由马克·吐温、海明威、菲茨杰拉尔德等构筑的美国传统小说的根基。
美国“非虚构小说”潮中出现了许多值得注意的作品,包括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汤姆·沃尔夫的《电冷却器酸性试验》、诺曼·梅勒的《夜幕下的大军》等,甚至影响了整个世界。
1981年3月,马尔克斯写成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是他继《百年孤独》之后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小说,为他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立下了汗马功劳。
201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同样授予了另外一位非虚构文学作家、白俄罗斯女记者阿列克谢耶维奇,这在世界文学圈里引起很大轰动。
很多人将此事件视为非虚构文学的胜利,是对阿列克谢耶维奇为世界文坛开创了新的纪实体裁的认可,也是对所有从事非虚构文学的作家的褒奖和肯定,使他们对自己创作的意义有了更坚定的认识。
有学者认为美国五六十年代社会的剧烈变化是非虚构文学现象出现的主要原因,那一时期里的日常事件的动人性已走到小说家想象力的前面了。“真实”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作家身处的繁复时代上空的层层雾霾,让人直面这一时代的生活和心灵,并且看到生活内部的细微灰尘和纹理。
广义上说,一切以现实元素为背景的写作行为,均可称之为非虚构文学创作(写作)。这一概念首先被西方文学界所引用。亦被称之为“第四类写作”,这种文学形式因其特殊的叙事特征被誉为新的文学可能性。
迄今为止,《血疫:埃博拉的故事》是全球累计销量最多的一本非虚构写作故事,其销售量已达350万册。
几乎每一次埃博拉病毒的新闻出现,总会相应提及理查德·普雷斯顿的这本非虚构著作。作者无意借描写病毒灾祸引发恐慌,而是希望能够不断有人从中获得警醒,懂得敬畏自然,认知自我。
在2014年接受《纽约时报》的访问时,他甚至坦言,每次看到新的埃博拉病毒新闻,都想要增补《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一书的内容。
2010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首次引进出版由美国自由作家雪莉·艾力斯编著、著名翻译家刁克利译较的《开始写吧!非虚构文学创作》一书,被视为非虚构文学写作领域第一本系统的教材式书籍。
2016年是非虚构领域乐观情绪最充盈的一年。
这一时期,从门户、杂志到内容创业者,“非虚构”成为新宠儿。网易人间、腾讯谷雨、界面正午、真实故事计划、三明治、地平线等一批新平台,连同《南方人物周刊》、《智族GQ》、《人物》等老牌杂志的非虚构项目,均从深度或广度开始了雄心勃勃的探索。
在所有非虚构故事写作的尝试中,ONE实验室算得上这个领域的一面旗帜。
ONE实验室在诞生时已经被认为中国最好的非虚构写作组织之一,原因在于它集结了一群在中国最令人瞩目的特稿记者和编辑:被认为写出了中国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特稿《举重冠军之死》的李海鹏、《太平洋大逃杀》的作者杜强、《黑帮教父最后的敌人》的作者林姗姗等。某种程度上,ONE实验室是“圣杯”的外化。
而在“中国三明治”这个平台上,鲜少名人的故事,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的日常。普通人写作的意义是什么?在它的创始人看来,非虚构写作分为特稿写作,也就是记者、作家等专业人士从事的工作;另一类则是更具烟火气的“生活写作”,这一类则应该由更多的普通人参与。在“写下自己的故事”这个层面上,没有任何一名记者能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故事。非虚构只有在面向大众时,才会有更强大的生命力。
而专注非虚构故事的内容平台“真实故事计划”一直采取的是和作者共生的生产模式,在集合了一大批有意愿写故事的作者后,再用团队中的编辑去服务这些作者,同时提供有竞争力的稿酬。
目前他们有过半的故事依然来自于UGC用户,剩下的则由签约作者进行。《衡水中学的反派者》这篇稿子,作者就是两名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在和编辑的协同合作下,采写出了“爆款”。
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尝试之后,“真实故事计划”推出了它的音频产品,但是采取的方式是请专业的声音主播将文字故事转述出来,相当于把故事读给读者听,在喜马拉雅FM上,真实故事计划一共更新了80多期节目,总播放量超过400万。
2017年,音频自媒体“十点读书”完成超过6000万的A轮融资,今年,情感主播“程一电台”也获得了千万级的Pre-A轮融资,还有前情感电台主持人刘筱创办的“夜听”,凭借纯粹的每天一条音频内容,粉丝数超过千万,单篇内容阅读量最高达700万。
这些或许是激励真实故事以及其它非虚构写作平台探索内容音频化的关键动力所在。
事实上,无论做法是什么,它们都在验证一个闭环:推动全民非虚构,扩大行业基本盘,然后赌石淘金,从生活的漫流里提炼出吉光片羽或戏剧性因素(版权开发),以一种叫“故事”的旧貌新颜参与市场竞价。
因为大家都明白,无论模式如何演变,如果只在流量打转的话,“非虚构写作”仍迈不出传统媒体的老套路,资本端不感冒。而在生产端,单纯的稿费制度也难以吸引优秀而稳定的作者。行业需要更具想象力的“新故事”。
对于内容创业者来说,商业化总是避免不了的问题。而要商业化,就要有一定的产业规模和成长潜力。
当前,参与到非虚构领域的平台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非虚构曾经一度是小众的东西,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尝试不同形式的内容,共同把盘子做大,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探索商业化的路上,影视化对非虚构作品的吸引力最大。如何把作品内嵌于商业运作链条,分享市场红利,例如影视改编,成为行业关注的重要话题。
近年来的网络文学“IP热”催生了一批码字新贵,而且随着虚构题材的枯竭,制片人开始将目光投向无穷无尽的现实。
一批如《亲爱的》、《解救吾先生》等真实事件改编电影都有不错的斩获。长期被认为“离钱很远”的非虚构写作一夜之间好像就有了被商业赋能的巨大机会。
事实上,生活中许多动人细节是无法靠想象产生的,而真实发生过的非虚构故事往往更容易带来震撼和情感共鸣。同时,基于事实产生的非虚构文学也完全可以被影视化,这类作品善于用人的语言与行动来表现,心理活动描写较少,意味着改编的难度和成本都会降低。这样看来,非虚构文学确实是影视化选材的好来源。
但在杜强的《太平洋大逃杀》卖出百万级影视版权费之前,非虚构故事作品还依然被视为“特稿”,是新闻报道的另一种延伸,似乎和商业化没有什么关系。
在2016年IP井喷年,非虚构作品的版权价格不断被冲高。时为《时尚先生Esquire》特稿团队的杜强,凭《太平洋大逃杀》卖出百万级影视版权,成为当时的行业高光。随后林珊珊及一些90后新晋作者的版权也相继兑现。
尽管卖出了版权,尽管市场上有成功的先例,尽管今年的《我不是药神》给非虚构故事的市场潜力带来了非常大的想象力,但非虚构作品的商业化尤其是影视化,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路高歌的。ONE实验室的解散就是一例。
ONE实验室的商业变现主要是售卖影视改编权,李海鹏对非虚构故事在影视市场中的价值很有信心,而且认为在现实题材作品方面,非虚构作者比编剧更具优势。他在劝杜强不要去当编剧时说了一句,“编剧在北京就有20万,全中国会做非虚构的人不超过 20 个。”
的确,在靠流量明星支撑的烂片接连“扑街”后,中国的影视市场逐渐开始重视剧本的质量。
但可惜的是,ONE实验室从上线到宣布解散,历时还没超过一年。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非虚构故事影视化是“路漫漫而其修远兮”的。随着标志性的组织受挫,对于非虚构内容商业化尤其是影视化前景的悲观情绪迅速蔓延。
不可否认,非虚构写作在目前互联网碎片化阅读,“鸡汤”、谣言四起的“快餐文化”中,确实展现出了一定的质量与深度,成为了与众多“快销产品”相抗衡的深度精品。但是,在资本商业化模式效率第一的今天,它显然有心无力,后劲不足。模式单一的影视商业化转型,明显不足以成为它的全部出路。
一方面,一篇非虚构特稿从选题,到采写出作品,要经过漫长的周期,少则几个月多则数年,成本高,投入大,周期长成为作品变现的最大症结。此外,目前的非虚构写作将出售影视改编权作为变现的主渠道,只走文字产品到影视作品的这条路,并无更多的尝试,模式单一,仅仅依托影视谋出路,并不能为其发展提供充足动力。
另一方面,真正受到关注并成功改编为影视的特稿只有寥寥几篇,而且将特稿改编为影视作品也只是特例,充满偶然性,并不具有普适性,不能成为行业发展的标杆。同时,非虚构写作人才的稀缺也成为了非虚构写作变现困难的一大障碍,全国仅仅只有几十名非虚构写作领域的精英,这本来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它往往会导致非虚构作品的拔高与非虚构领域的狭窄化,寥寥几人并不能生产出更多的产品,作品的成功更不能真正代表一个产业,更不能将非虚构故事写作产业化。
也就是说,通过非虚构写作的方式来采写影视素材,生产成本或许过于高昂了,而最后真正能够出售影视改编权的特稿作品终究是凤毛麟角。
说白了,从发现一个好故事,到具备能力的作者将其书写出来,再到文本改编影视,如此漫长的路径,使得非虚构作品的内容变现难上加难。
但在非虚构故事商业化的路上,有一点是明确的:非虚构写作的商业价值必须也只有进入影视开发环节。
当然,我们也需要明白的一个问题是,非虚构和编剧是两个行当,只有和专业编剧互相配合,才能发挥出专业人才的最大作用。
的确,非虚构和编剧两个行当隔得还是挺远的,但不能说你写完了一个故事扔给编剧就不管了。怎样完美实现非虚构作者和编剧的结合,其实也是非虚构作品影视化的一个难点。
根据《三声》的了解,随着网剧《白夜追凶》、《无证之罪》的走红,影视市场对于现实主义题材故事的渴求并没有下降,几乎每周都有导演或者编剧上门,寻求“真实故事计划”的改编授权。
一名图书编辑评论说,“好内容永远都是赚钱的”。对于“真实故事计划”而言,它们的变现渠道正在变得多样化,文字、音频、图书、推广、授权……不一而足。
目前他们授权出去的故事里已经有3个项目正在筹备中,两个是院线电影项目,一个是纪录片项目。同时,他们也成功获得了1200万元的A轮投资,用于构建自己的小型影视团队,在编剧上进行更多的尝试。
其实,在非虚构故事创作和开发这条产业链上,涉及许多环节的从业者:出版业、影视行业、动画漫画、发行行业、周边开发、游戏、甚至线下实景娱乐。
前几年IP剧大热,以《盗墓笔记》为例,就有实体书、电子书、有声书、舞台剧、电影(不止一部)、剧、密室逃脱、各种各样的周边产品、动画漫画、游戏。
而非虚构故事现在受到的关注度还不够高,被开发得也不够充分,这里面还需要很多相关从业者的共同努力。当然,也需要政策、市场层面的进一步向好。
2016年的奥斯卡获奖影片中,《聚焦》《乔伊的奋斗》《丹麦女孩》《间谍之桥》都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不仅受到奖项的青睐,也收获了很好的口碑。
中国的近邻韩国最近几年拍摄的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也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像内地观众熟悉的《素媛》《杀人回忆》《黄海》等等。有些电影甚至推动了韩国法律的改进,例如《熔炉》促成了熔炉法的诞生,《梨泰院杀人事件》引起了重新追凶。
大陆方面,两年前上映的《解救吾先生》是根据当年轰动一时的演员吴若甫绑架案改编,影片上映后叫好又叫座,为国产警匪片开创了新思路。
而且2018年以来,中宣部和广电总局屡次提倡现实主义题材的影视作品,这也给非虚构故事的影视化带来了非常大的政策利好。
同时,随着像《湄公河行动》《红海行动》《战狼2》《我不是药神》等现实主义影视作品的成功,中国影视行业未来也许会有更多的编剧开始挖掘非虚构故事的“金矿”。
ONE实验室作为非虚构领域的一次重要尝试,尽管未能成功,但是就整个非虚构生态的发展来看,在阅读越来越碎片化的今天,上万字的长文也能在移动端获得数千万次的阅读,没有人可以否认非虚构作品的魅力,非虚构在故事创作时的确具有无法被取代的力量,它的影视化在未来也一定大有可为。
但在影视重现事实的过程中,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在目前的环境下能拍吗”、“能拍成什么程度”。如何把握好分寸,可能是非虚构故事影视化最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