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模式分析

2018-09-29 08:39陶砥
民族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民族政策新加坡民族

陶砥

[摘要]新加坡在建国之初,移民人口众多且民族结构复杂,各民族分块居住且隔阂较深,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张力明显。但新加坡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综合措施,有效地协调了各单元民族之间的关系、各单元民族与国家的关系,逐渐探索出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模式,这一模式具有鲜明的特色,主要表现为:一是政党统领、政府推进;二是存异求同、多元一体;三是明确底线、厉行法治;四是因地制宜、注重实效;五是经济为先、多维并举。对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模式进行考察与分析,能够为多民族国家处理民族问题提供借鉴,对新时代加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亦有启发。

[关键词]新加坡;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民族政策;民族工作

中图分类号:C95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391(2018)04-0050-08

党的十九大要求“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1]40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是新时代民族工作的重要任务。推进“民族交流交往交融”是指多民族国家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综合措施,协调单元民族之间的关系、各单元民族与国家的关系,旨在促进各民族和睦相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消解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张力,从而达到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的和谐状态。新加坡作为一个移民国家,曾经集多种民族问题于一身,民族关系极为复杂,单元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张力较大。但新加坡通过一系列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措施,有效地协调了各单元民族关系、各单元民族与国家的关系,探索出了独具新加坡特色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模式。长期以来,新加坡的治理模式是国内外学界关注的重点,相关研究成果十分丰硕,但是其中关于民族问题的研究较为有限,并且多从某一具体方面作为切入点,重点研究其较具代表性的政策,如互嵌式社区、双语政策等,而系统性与宏观性的研究成果为数尚少。本文重点考察了新加坡民族问题的特征及历史成因,试图系统梳理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模式的主要内容,并从整体上把握这一模式的鲜明特色,以期为加強中华大地上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借鉴。

一、新加坡建国之初民族问题的主要特征

“民族问题是新加坡建国初期政治发展的特色,也是新加坡政府和人民永远摆脱不掉的难题。”[2]61,新加坡建国之初,其民族问题的主要特征表现为,移民人口众多且民族结构复杂;被殖民历史较长且民族隔阂较深;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张力明显。

(一)移民人口众多且民族结构复杂

特殊的地理、地缘条件,造成了新加坡特殊的民族结构,而其独特的历史进程又使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新加坡位于马六甲海峡东侧的狭窄入口处,扼守马六甲海峡的咽喉,是连接亚洲、非洲、欧洲,乃至美洲的海上航运枢纽,被称为“世界十字路口”,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同时,其南部海面,海阔水深,较少受风暴影响,是天然的绝佳港口。英国殖民者利用这种地理优势,在新加坡发展港口转运贸易,并将其建设为一个国际自由港,这使得世界各大文明在此交汇,这也导致新加坡人口构成以移民及其后裔为主,形成了多民族分布的人口格局。据统计新加坡目前存在二十多个民族,以华族、马来族和印度族为主,其中又以华人数量最多。马来半岛地区是马来族的主要聚居地,新加坡在开埠之前就有一定数量的马来人居住。东印度公司是英国在亚洲进行殖民扩张的桥头堡,所以许多印度人随英国殖民者来到新加坡。同时,随着新加坡经济活力的逐步显现,华人劳工开始大量涌入,同时也有大批中国南方的民众为躲避动荡局势来到新加坡,十九世纪中叶后,华人越来越成为新加坡社会的主流。另外,从地缘上来看,新加坡位于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两国之间,印、马两国的人口构成均以马来人为主,且两国的民族宗教构成十分复杂。马来西亚的主要人口构成包括马来人、华人、印度人,以及一些其他原住民群体,印度尼西亚境内更是多达三百多个民族,伊斯兰教、佛教、基督教、印度教在两国均有不少信众。这就意味着新加坡是“马来人海洋中一个以华人为主的岛屿”。同时,众多跨界民族的存在,也使这一地区的民族结构更为复杂。

(二)各民族分块居住且隔阂较深

漫长的被殖民历史,使得新加坡发展极为不平衡,各民族之间的人口数量和政治经济发展状况差距较大。新加坡在建国之初,各民族之间相互隔绝、猜忌,而且矛盾重重。

英国殖民者从统治新加坡之初,就要求各民族异地而居,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导致不同民族主要在各自的居住区域内活动,保持了本民族鲜明的文化特征,而缺少民族之间的交流融合,使得民族之间存在严重的隔阂,整个社会呈现出鲜明的异质化特征。1819年,为了满足在印度的殖民扩张以及对华贸易的发展,东印度公司的莱佛士带领七艘船只停靠在新加坡的圣约翰岛,通过与当地统治者修约,获得了在岛上建立殖民点的资格,自此“英国在东南亚的殖民活动开启了新的一页,并添上了‘合法的点缀。”[3]5881822年,莱佛士在新加坡实施分区制度,按照族群设立马来人区、华人区和阿拉伯区,规定各民族分开居住。日本帝国主义在新加坡的殖民历史,使得新加坡的民族矛盾更加恶化。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与英国开始在东南亚地区进行军事角力,这场较量以英军的惨败告终,1942年2月,英军正式投降,日军开始了其在新加坡三年半的占领和统治。在此期间,日本不仅在经济上对新加坡进行敲骨吸髓的掠夺,还蓄意挑拨民族关系,制造矛盾。由于战争期间新加坡爱国华侨的顽强抵抗,日军占领新加坡仅4天后,即对华侨展开残忍屠杀,超过两万人因此丧命。在对华人进行疯狂报复的同时,日本占领当局扶植马来人中的封建势力,在新加坡召开马来亚各州苏丹代表会议,并设立常设机构。与此同时,还在新加坡成立了“印度独立同盟总部”,培植“自由印度政府”傀儡政权。对各民族分而治之,挑拨关系,为其所用,给新加坡的民族关系造成了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

(三)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张力明显

新加坡是一个典型的移民国家,在英国殖民者踏上新加坡的土地之时,这里还只是一个仅有四五百人(主要是马来人和华人)居住的荒凉小岛,为了尽快开发新加坡,使之服务于自身的殖民扩张,英国殖民当局大力招揽劳动力,这些被招募过来的移民“没有定居和扎根的打算,他们对新加坡怀有强烈的‘异乡观念,挣钱回家和落叶归根是普遍的心态。”[4]7与此同时,由于英国殖民者的统治方式是“和平”“合法”的,所以新加坡在百余年的殖民地历史中,与宗主国之间没有出现激烈的矛盾,缺少促使各民族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团结起来的外部压力,也使得新加坡没有像其他大多数殖民地半殖民地那样,出现意在实现民族解放的民族主义运动,缺少独立建国的内在动力。而在日本的黑暗统治下,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大肆挑拨,各民族间的猜忌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缺乏共同建国的基础。

新加坡的独立建国不是地域内各个民族共同团结奋斗的结果,而是一种迫于无奈的选择。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英国势力重返新加坡,希望恢复其殖民统治。但战后的新加坡经济凋敝,内部矛盾重重,而且二战期间英军弃新加坡于不顾而投降,给新加坡人民造成了严重的感情创伤。至此,英国政府再也无力用原有的方式继续统治新加坡了。经过与英国政府的数轮博弈,新加坡确立起一整套相对独立的政治体系,逐步实现自治,1959年5月30日,新加坡自治邦成立,1963年,为了扭转艰难的处境,新加坡自治邦并入马来西亚联邦,希望在联邦的庇护下应对复杂的周边环境,开展繁重的建设任务。但此时的新加坡内部,各民族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宗教信仰、文化传统各异且与各自的“母国”有着微妙的联系,加之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外部势力的挑拨,新加坡内部民族冲突异常激烈,1964年马来人与华人之间爆发两次大规模暴力冲突,给政府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导致新加坡被迫退出马来西亚联邦,1965年8月9日,新加坡共和国第一任总理李光耀宣告:“从今天,本年8月9日起,新加坡将永远是一个建立在自由和公正原则之上的民主、独立的主权国家,并在一个更公正、更平等的社会里,永恒地谋求人民的安宁和幸福。”[5]250至此,繼英国人在此地开埠146年后,新加坡正式独立。

综上所述,新加坡是一个移民国家,民族结构复杂,且各民族在情感上对于其母国有很强的依赖;长期的被殖民历史,殖民者对于各民族采取分而治之的方式,加深了各民族的自我意识,新加坡国家的独立并非来自各民族共同的选择。因此,新加坡建国之初,各个民族的自我意识非常强烈,缺乏对于新加坡国家的认同,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存在明显张力。

二、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模式的主要内容

对于新加坡这样一个年轻的移民国家而言,民族问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大问题,处理不慎便会使国家陷入四分五裂的危险境地,更遑论国家建设和国家治理的有效进行。正因如此,新加坡政府对国内民族关系始终保持高度重视,运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综合性措施,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有效地协调了单元民族之间的关系、单元民族与国家的关系。

(一)夯实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物质基础

经济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各个民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都是以具体的经济生活为逻辑起点。增强国家整体经济实力,强固民族团结的经济纽带,为弱势民族发展提供政策支持,这不仅有利于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增强单元民族对新加坡国家的认同,而且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物质条件。

第一,以经济建设为首要任务,增强国家整体经济实力。国家富强是人民产生国家认同感的基础,新加坡政府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因而在处理民族问题的过程中,始终将经济建设放在首位,取得了显著的经济发展成就。新加坡在实现自治之前,发展完全服务于宗主国,具有典型的殖民地经济特征,经济结构单一、工业落后,再加上战争的创伤,1965年新加坡建国之初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GDP总量仅有9.73亿美元,人均GDP只有516美元。面对百废待兴的国家,新加坡政府锐意进取,在充分发挥其港口优势的同时,大力推动制造业发展,扩大出口,并根据世界经济发展的趋势和潮流,适时推动产业转型,发展起了较为发达的电子业、石油化工业、金融业、航运业、旅游及服务业。同时,为了克服其“国小人少”的局限性,新加坡政府大力支持本土企业走出国门,开拓海外市场,成立跨国公司,并积极为海外企业提供优越的环境和服务,逐步发展起了独具新加坡特色的外向型经济。迅速实现了经济腾飞,跻身发达国家序列,被誉为“亚洲四小龙”之一。至2017年,其GDP总量已达3057.57亿美元,人均GDP达53880美元,世界排名第11。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迅速提高,大幅提升了国民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增强了新加坡各族群众的国家认同感,同时也为各项民族政策的落实提供了强大的财力支撑。

第二,倡导各族人民共建共享,强固民族团结的经济纽带。各族人民亲身参与国家经济建设,并在国家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实现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才能将自身与国家视为休戚与共的整体,各民族的凝聚力才能随着国家经济的腾飞而不断增强。“不管我们属于什么种族,信仰什么宗教,我们有权取得我们的东西,是由于我们参加了生产,而不是因为我们的种族和宗教,发展经济,提高劳动生产率,增加报酬。凡此种种只有在正正当当的竞争和公平合理的分配使每个人都觉得为集体存在、为集体繁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是值得的时候才有意义。”[5]464在鼓励人民自食其力,亲身参与国家经济建设的同时,政府也致力于改善民众生活条件,逐步建立起强大的社会保障体系,最为典型的便是“居者有其屋”的公共住宅政策。新加坡还有定期与国民分享财政盈余的惯例,将部分财政盈余款项直接分配给国民。如2011年,新加坡政府与民众分享66亿元的财政盈余,其中32亿元直接分配给所有成年国人,34亿元作为长期的社会保障投资。新加坡建国五十余年来,人民在经济建设中的参与程度较高,生活条件也得到了根本改善,在这一过程中各民族之间、民族与国家之间逐渐建立了牢固的经济纽带。

第三,為弱势民族发展提供政策支持,避免因发展失衡而导致的矛盾。民族之间经济发展不平衡,贫富差距过大,是新加坡长期面临的问题。建国之初,国内主要民族间的贫富差异就非常明显。“独立前后,新加坡的华人主要从事经济、贸易和教育事业,文化水平较高,生活相对富裕。新加坡的印度人也约30%属于非劳动阶级……而马来人则主要生活在农村,从事农业、渔业,收入水平低,生活困难。”[5]94虽然在国家经济腾飞的过程中,各族人民的生活都有了根本性的改善,但这种相对差距并未从根本上消失,反而有扩大的趋势。针对此种情况,新加坡政府做出了积极的努力,采取持续性扶助的政策,比如在处理马来人发展相对落后的问题上,新加坡政府对马来族予以政策扶助,为他们提供额外的住房补贴,以及从小学到大学的免费教育,并积极对马来人进行职业培训,帮助他们有机会去竞争报酬较高的就业岗位。同时,还注重引导马来人树立自立自强的人生态度,鼓励他们在国家的救济和扶持基础上,依靠自己的努力创造美好的明天。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马来族在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因贫富差距而产生的心理落差和失落感,也有效避免马来人因经济发展失衡而产生的猜忌和矛盾。

(二)提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政治保障

新加坡所实行的是一套独具特色的政治制度,不少学者将其称之为“威权主义”制度,“强势政治”是其鲜明特色,政治手段是新加坡得以高效推进民族交流交往交融的关键所在。

第一,明确各民族在法律上的平等地位。新加坡建国伊始,就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了民族平等的原则,并对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民族予以优待。新加坡宪法规定:“始终不渝地保护新加坡少数民族和少数宗教集团的利益,应是政府的职责。”还规定:“政府应承认新加坡本土人民马来人的特殊地位,政府应以这种态度行使其职能,因而保护、保障、支持、照顾、促进马来人在政治、教育、宗教、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的利益和马来语言,应是政府职责。”[6]230同时,也通过完善立法程序避免各项法案中出现有损民族关系的内容。1970年,新加坡成立“少数民族团体权益委员会”,主要职责是对各项法案进行审查,以确定其中没有包含民族歧视的内容。新加坡一向以“严刑峻法”而著称,法律对政府、社会组织以及每个公民的行动都具有强大的约束力和震慑力,将各民族平等的原则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便从源头上保证了各民族的平等地位,为新加坡的民族关系发展定下了多元一体的总基调。

第二,保障各民族平等的政治权利。人民行动党是新加坡的执政党,党员以华人为主,为了避免民众认为其是代表华人利益的政党,人民行动党非常注意强调其“超民族性”,扮演新加坡全体人民的利益代言人的角色,并有意推动照顾少数民族利益的政策。同时作为执政党,人民行动党也积极推动政府机构成员的民族成分多元化。一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数据显示,当时的新加坡公务员队伍的人员构成状况是华人占67.2%,马来人占19.8%,印度人占9.2%,其他民族占3.2%,而当时其国民构成状况为华人占76.2%,马来人占15%,印度人占7%,其他民族占2%。[7]73为了避免整体政治素质较低民族在国会选举中处于绝对劣势,而导致该民族在国会中无代言人的局面,新加坡将一些地区划为集选区,在这些地区,选民只能对一组候选人(其中除华裔外必须包含其他族裔)投票,而不能只选出单一的候选人,这样就可以保证少数民族在国会中的最少席位。

第三,制定外交政策时考虑国内民族感情。外交是内政的延续,新加坡的外交政策是对其国家利益进行通盘考虑的结果,妥善处理国内跨界民族的民族感情也是其制定外交政策时的一个出发点。新加坡人以华裔为主,马来人作为马来半岛的主要原住民,在数量上却居于少数地位,且整体政治经济地位较低,因而华人与马来人之间的猜忌与矛盾由来已久。同时,新加坡的两大邻国也以马来人居多,在这样的条件下,对外关系也会对国内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产生重大影响。新加坡的独立建国是与马来西亚决裂的结果,因而建国初期,新马两国关系交恶。但新加坡政府一直积极寻求周边关系的缓和,积极促成东盟的成立,并着重改善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两国的关系,在制定外交政策时,考虑国内马来人的民族感情。同时,新加坡政府的对国内民族感情的考虑还体现在其谨慎的对华政策上,新加坡自建国以来一直注重发展对华贸易,并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政治上发展实质性的对华关系,但却迟迟没有与中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直到1990年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先后与中国建交、复交后,中新两国才正式建交。由此可见,妥善处理各民族之间的关系不仅左右着新加坡的内政,也深深影响着该国的外交。

(三)厚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根基

各民族之间的最显著差异在于各具特色的文化,各民族共同发展的根基也在于文化。为此,新加坡尊重差异文化,构筑共同文化,厚植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文化根基。

第一,尊重各民族的传统文化与宗教差异。新加坡的民族构成较为特殊,不仅民族数量众多,文化差异显著,异质化程度高,而且以移民为主,并且国内主要民族的人口比例与周边环境存在明显反差。这种情况决定了新加坡很难进行单一民族的构建,故而自其建国以来,从未试图以某一个民族的文化去同化其他民族,而是对各民族的传统文化都予以尊重和保护。李光耀曾说:“各个不同人种、文化、语言以及宗教所具有的各种优良特点必须保存下来。”[8]399新加坡政府非常注重各个民族的文化传承,其境内各个民族至今都保持着鲜明的特色,建筑风格、服饰特点、饮食习惯、婚丧习俗等都得到很好的保存。有多个民族就必然会有多种宗教,新加坡堪称世界宗教博物馆,宗教种类繁多,教派林立。除了佛教、道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这五大宗教外,还存在着为数众多的其他宗教。政府采取平等包容的宗教政策,不设立国教,严格实行政教分离政策,严禁一切煽动宗教矛盾的言行,在各宗教信徒中倡导共同的道德观念。新加坡建国以来,从未出现过宗教冲突,各宗教、各教派之间和谐共处,不同的庙宇比邻而居,出现了“三教合一”“五教合一”的融合性宗教,甚至还出现“一庙多神”的现象。对不同的民族文化和宗教信仰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尊重各族人民的民族情感和宗教信仰,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各民族的压抑感,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减少了文化和情感上的阻力。

第二,大力推行双语政策,慎重处理语言问题。“语文问题就是政治问题。”[9]30作为一个历史并不太长的移民国家,新加坡境内存在的语言种类非常繁杂。李光耀曾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新加坡,大家唱着不同的歌,无法同时听懂同一个笑话。语言不通是民族隔阂的表现之一,国家的发展必然要求统一的语言,而以何种语言统一,则涉及到各民族在国家中的地位问题,因而新加坡的语言问题是非常敏感的,国内及周边的民族构成情况,决定了新加坡很难将某一个民族的语言强加于所有国民。所以,在新加坡独立之初,李光耀就严厉驳斥了以华人数量最多为由,而将华语确立为政府工作语言的观点,政府明确宣布马来语、华语、淡米尔语和英语均为国家官方语言,同时将英语作为政府工作语言。这不仅照顾了各民族都不愿被其他民族同化的心理,也顺应了新加坡发展外向型经济的客观需要。同时,为了避免新加坡长期使用英语而出现的完全西化、丧失文化根基,彰显新加坡政府对各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新加坡政府從1966年开始正式实行双语制。新加坡的双语制独具特色,它并不是要求国民掌握某两种固定的语言,而是要求全体国民熟练掌握并应用英语的同时,也要掌握本民族的语言。英语用来沟通和谋生,母语用来塑造民族历史和文化认同意识,极力实现工具语言和文化语言的兼顾。虽然新加坡推行双语制的过程充满波折,并且在具体操作中也存在诸多问题和争议,但这一政策确实为民族之间的交往和交流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促进了民族交流交往交融。

第三,熔铸共同价值观,牢固树立国家认同。仅仅尊重和保护各个单元民族的文化、语言和宗教,并不能达到将各民族紧密团结为一体的最终目的,要从根本上增强国家内部的凝聚力,就必须构建一套超越各民族文化差异、为各族人民所认可的共同价值观,使各单元民族的成员认识到自己不仅是本民族的一员,更是国家的一份子,新加坡政府在这一方面做出了长期不懈的努力。李光耀多次强调:“我们不是马来人,不是中国人,不是印度人,不是西欧人,我们应该不管人种、语言、宗教和文化方面的差距,大家作为新加坡人团结起来。”[10]8第二任总理吴作栋在宣示仪式上也提出:“新加坡人应该相互扶持、和平共处,每一个新加坡人,应不分种族、语言、宗教,有着共同的信念,那就是新加坡是我的家乡,是我的祖国,我生与此,也死于此。”[4]93早在新加坡建国之初,就拟定了国民信约,“我们是新加坡公民,誓愿不分种族、语言、宗教,团结一致,建设公正平等的民主社会,并为实现国家之幸福、繁荣与进步,共同努力。”[4]209用以作为国民身份认同和国家精神的象征,在学校、公众活动和庆典中宣读。并开展各种培育国家意识的运动,新加坡于1988年成立国家意识委员会,设立“国民意识周”。1991年,国会批准了《共同价值观白皮书》,确立起了新加坡人民的共同价值观:国家之上,社会为先;家庭为根,社会为本;关怀扶助,尊重个人;求同存异,协商共识;民族和谐,宗教宽容。领袖人物亲身践行,并围绕这一共同价值观展开了许多教育活动,引导全体国民自觉以共同价值观约束自己的言行,取得了很好的成效。1999年,新加坡南洋大学对990名新加坡人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90%的人自认为是新加坡人,74%的人愿意为新加坡而战并付出生命。”[4]231

(四)改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环境

对于新加坡这样的移民国家,在全社会范围内有效处理和协调民族关系对于国家发展意义重大。新加坡政府历来重视通过打造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社会平台,推进各民族之间的交流交往与理解互信。

第一,积极构建互嵌式社区,形成各民族杂居的分布格局。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和战争创伤,新加坡在实现自治之初,人民住房条件极其恶劣,而且也呈现出各民族分块居住的分布格局。出于“有恒产者有恒心”的观念,新加坡政府在当时政治、经济形势均不乐观的情况下,向人民做出了“居者有其屋”的承诺,开始大规模修建组屋,在兴建组屋的过程中,不仅充分考虑其设施的完善和环境的美化,也充分考虑到其国内的民族关系问题。从1989年起,政府规定各组屋区必须按比例分配不同民族的居民,一般来讲,华人在每个组屋社区的人口比例不得超过84%,在每栋公寓中不得超过87%,马来人在每个社区不得超过22%,在每栋公寓不得超过25%,印度人和其他民族在每一社区不得超过10%,在每栋公寓不得超过13%。[7]87政府对于影响人口分配比例的组屋转售申请不予批准。这就在改善人民居住条件的同时,打造出了一种互嵌式社区,逐步形成了国内各民族杂居的分布格局,打破殖民者留下的民族隔离状态,推动各民族交流交往、理解互信。李光耀曾说:“公共组屋政策一路来都是最重要的公共政策。这项政策,对我们人民的起居生活,和塑造我们现在享有的凝聚社会方面,起着深远的影响。”[11]5

第二,严格约束社会团体,淡化社团的民族色彩。新加坡是一个在殖民者主导之下发展起来的移民国家,移民到来之初为了壮大自身力量,最大程度维护自身利益,便“抱团取暖”,各种商会、行会和民间团体数量众多,这使得新加坡具有发展社会团体的深厚历史土壤。成立于1960年的人民协会,是一个半官方的全国性群众团体组织,意在协助政府增强社会凝聚力,促进民族和谐。经过五十余年的发展,人民协会下辖多个分团体,以及近两千个基层组织,推动形成了全国范围的社团网络。新加坡有专门的《社团法》对所有社会团体进行严格约束,同时各主要社团组织均在政府的管控之下。目前,新加坡政府通过人民协会、公民咨询委员会、民众联络所和居民委员会,了解民情民意,促进各民族各群体间的交流、沟通和协商,在各个层次上整合社会力量,凝聚社会共识。新加坡政府鼓励各团体、组织充分表达利益诉求,并建言献策,但严禁任何挑拨民族、宗教感情的言行。同时,新加坡政府还有意淡化社团的民族色彩,强调一切社会团体都是新加坡人的组织,而非某个民族的组织,对于历史上形成的一些具有民族色彩的团体,政府会通过各种手段加以弱化,直至其消失。如政府通过数次强制性的土地征收,使得承载着新加坡华人文化记忆和民族感情的碧山亭最终关闭,诸如此类的案例还有很多。

第三,加强对媒体的监管,营造良好舆论环境。新闻媒体曾经在新加坡1964年的民族冲突中显示出了巨大的破坏力,这种惨痛的记忆使新加坡政府十分注重对媒体的约束。新加坡制定多项法令,并明确划定民族、宗教和语言问题,是任何媒体都不得触及的禁区。新加坡政府要求国内媒体以国家利益至上,不得设定国家议程,不得丑化政治领导,同时严禁海外新闻媒体参与国内辩论,干涉国家内政。新加坡政府不仅对传统媒体严加约束,对于新媒体也没有放松监管。李光耀曾说:“每个新加坡人都在使用互联网……你也可以写博客,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是,我们不允许人们把某些课题变成互相争论的焦点。”[12]2312005年,两名青年因在博客上发表种族性言论而被处以罚款并判刑。2012年,美国的一个带有明显歧视和侮辱性质的视频《穆斯林的无知》,在互联网上传播后,引起全球性的争议和局部的流血冲突,新加坡政府立即要求谷歌在新加坡封锁该视频。新加坡政府对于媒体的严格約束,阻断了国内外某些势力煽动民族宗教情绪的最有效途径,为国内民族关系的健康发展创造了良好的舆论环境。

三、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模式的主要特征

作为一个多民族的移民国家,新加坡集多种民族问题于一身,民族关系极为复杂,单元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之家的张力明显。但是,新加坡正确运用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政策措施,有效地协调单元民族关系、单元民族与国家的关系,促进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对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模式的特征进行分析,能够为多民族国家正确处理民族问题提供借鉴。

第一,政党领导,政府推进。强势政党统领下的强势政府,是新加坡政治的鲜明特色,新加坡人民行动党自1959年执政以来,通过各种手段将执政权牢牢握在手中,至今已雄踞政坛近60年,期间始终保持对国家和社会的强力掌控,并强势推行其治国理念,新加坡政府是执政党理念的强有力执行者。考察新加坡处理民族问题的历史实践,可以看出其各项政策的制定都反映出人民行动党的意志,各项政策的实施,均是政府大力推动的结果,执政党和政府是新加坡处理民族问题的主导力量,处理民族问题的领导权,绝对不容其他力量染指。李光耀曾指出:“有人说我处处干涉人民的个人生活,没错,假如我不这样做的话,新加坡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人民会继续停留在各说各话、不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不能在新镇一块儿生活、不能成为好邻居的旧时代。”[9]22这种不符合西方民主标准的所谓“威权体制”,对于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加强各民族对国家认同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二,存异求同,多元一体。在承认并尊重民族差异的基础上,使各民族统一于一个国家之内,是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出发点与基本价值取向。新加坡政府并未试图强行构建一个同质化的国家,没有刻意用某一民族的文化去同化其他民族,而是充分承认并尊重各民族的语言、文化、宗教和习俗差异,并在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中,极力避免被彻底“西化”,注重保护和传承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帮助各个民族延续自身的民族记忆,保留了其国内多元民族、多元宗教、多元语言、多元文化并存的格局。与此同时,在国家建设与经济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努力消除民族隔阂、化解民族矛盾,在此过程中形塑一个新的国族——新加坡族,并积极培育各民族对于新加坡国家的认同,从而增强国家内部的整体凝聚力,维护国家统一和社会稳定。存异求同,多元一体,是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总基调。

第三,明确底线,厉行法治。在新加坡,民族问题极度敏感,是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的禁区。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有触及民族问题非法言行,任何竞选都不得为争取选票而打“民族牌”,同时,国家机构在运行和工作中也要避免引起相关的争论,国会在立法过程中不得通过任何带有民族歧视、或有可能挑起民族争端的法令,政府在制定和执行政策的过程中,也必须注意协调民族关系,杜绝一切“厚此薄彼”的争议。一旦触碰这一底线,将承担严重的后果。为保障这一底线不被冲破,新加坡出台了多部法律,条文全面而严密。新加坡以严刑峻法而著称,对于各项法律不打折扣地坚决执行,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制裁。这就为新加坡处理民族问题提供了法律上的规范,在全社会范围内形成了强大的震慑效应。因此,明确底线,厉行法治,是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保障。

第四,因地制宜,讲求实效。新加坡领导人历来反对盲目模仿外国模式,对于美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民族问题处理模式都没有直接照搬,而是充分考虑本国的历史和现实、内政与外交,因地制宜地颁布各项民族政策。新加坡民族政策多元一体的总基调,就是充分考虑了历史遗留因素,民族关系现状以及周边政治环境的结果,各项具体政策也都是针对发展过程中的具体问题,结合国家现实情况而提出的,这使得新加坡处理民族问题的实践是切合实际的。另外,新加坡在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时,并没有纠结于某种预设的理念,而是以实际效果为准。新加坡领导人对于西方社会的种种指摘置之不理,不囿于虚无的“民主”和“人权”,保持了自身发展的定力,以一种务实的态度处理民族关系,逐步探索出了一条适合本国国情的民族整合之路。因地制宜,讲求实效,是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基本态度。

第五,经济为先,多维并举。新加坡自实现自治以来,始终将经济建设作为重中之重,将经济发展视为解决各种问题的根本之策,在处理民族问题方面也是如此。通过大力发展经济,改善各族人民生活条件,注重调节各民族的经济差距,提高人民对于国家的认同感。不断促进国家经济总量的增大,为处理民族关系的具体实践提供了强大的财力支持。在着重推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新加坡政府在政治、文化、社会领域共同发力,减少经济高速发展所衍生的各种问题,以期全方位消除影响民族关系的不利因素,从整体上营造并巩固民族团结的和谐氛围。这种既突出重点,又整体推进的方法,有效地建构与维护了良好的民族关系,增强民众对国家的认同。经济为先,多维并举,是新加坡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基本方式。

四、结语

作为一个民族问题的研究样本,新加坡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这样一个幅员面积极小的国家,汇集了如此复杂的民族问题,是世所罕见的。面对内忧外困的复杂局面,在执政党的领导和政府的推动下,新加坡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实现了国内各民族和谐共处,国家凝聚力显著增强,这也是世所罕见的,新加坡领导人将这种和谐的民族关系称为一个“世界小奇迹”。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对新加坡的成功模式进行考察和分析,有助于为多民族国家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提供经验,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亦有借鉴意义。但值得强调的是,新加坡模式成功的根本原因在于是立足于本国国情开展实践,因而在对其进行考察和反思的过程中,应当思考其取得成功的深层次原因,借鉴其推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总体思路,而不能直接照搬其具体做法,推进中华大地上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还需立足于中国的历史和现实,走出一条中国特色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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