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军
我馆于1991年入藏了一批陶瓷器,部分为陕西铜川矿务局职工尚友德先生所捐赠,其中有青瓷三件,经山西省考古所有关专家初步鉴定为陕西耀州窑宋、金时期产品。同年,我随同我馆孟庆学同志到河南禹州神垕镇钧窑遗址及其附近的宋代煤矿进行调研,在残存的渣堆遗迹中,采集到一些钧釉瓷器残片,将其带回我馆。现撷取部分瓷器进行简单的考证,并就煤炭与古代陶瓷烧造的关系做一浅析,不正之处,还望大家指正。
编号W00024。基本完整,有冲。整体呈斗笠形,侈口,尖圆唇,斜腹较直,小圈足,足墙竖直,足沿平切,足心有乳突。胎体较坚致细腻,胎色浅灰。除足沿一圈无釉,余皆施青釉,釉色橄榄绿,釉面平整,口沿及外壁釉面磨损痕迹明显,釉下密布小气泡。内壁印花装饰攀枝婴戏纹,孩童有四,雀跃莲荷间,作攀枝嬉闹状,富有童趣,外壁光素无纹。口径11.5、足径5.4、高3.7厘米(图一、图二)。
编号W00030。完整。敞口,短折沿,尖圆唇,弧腹稍外斜,平底,圈足较大,足墙斜直,足沿平切微圆。胎体较坚致细腻。除足沿一圈无釉,余皆施青釉,釉色橄榄绿,釉面较平整,有不规则开片,口沿略积釉,釉下密布小气泡及黑点。内腹一周印花装饰忍冬纹,内底印花装饰三朵缠枝牡丹纹,纹饰清晰,外壁光素无纹。器壁有一处窑裂,足心有磨损痕及土沁,足沿“火石红”明显。口径15.6、足径4.2、高4.8厘米(图三、图四)。
编号W00029。残,可复原。敞口,凸圆唇,斜腹微弧,小圈足,足墙竖直,足沿平切。胎体较坚致细腻,胎色浅灰。足沿一圈无釉,内底开规则涩圈,余皆施青釉,釉色姜黄,釉面较平整,有土沁及粘釉情况。内壁刻花装饰莲荷水波纹,外壁光素无纹。足沿有粘烧痕。口径21、足径5、高6.9厘米(图五、图六)。
图一 青釉印花攀枝婴戏纹盏 正面
编号W00043。6片,皆为碗残片,不可复原。敛口,尖唇,弧腹,圈足,足心有乳突。胎体较坚硬,胎质稍粗,夹杂黑砂,胎色发灰,深浅不一。内外施釉,釉色天青、天蓝都有,釉下满布气泡,足部无釉。光素无纹。河南禹州神垕镇宋代煤窑遗址采集。
钧釉瓷片采集自禹州神垕,应为禹州诸窑产品,这里不作详细考证。对于三件青瓷的时代和窑口,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的有关专家已做出了初步鉴定,结果大体是正确的,这里作一具体分析。
宋金时期生产所谓耀州窑类型青釉瓷的窑址主要集中在河南地区[1],大致有宝丰清凉寺窑、临汝严和店窑、内乡大窑店窑、鲁山段店窑、新安诸窑、宜阳诸窑等,南方则主要有广西永福诸窑、广东西村窑等[2]。相较来看,北宋时期耀州窑产品造型多样,其纹饰丰富,刻、印花清晰有力,结构严谨,构图饱满,线条也自由流畅,整体质量较高。进入金代,耀州窑产品质量有所下降,尤为突出的是青釉产品,釉面主色调呈现一种酱黄色,内底多带有涩圈。
河南诸窑青釉虽有各自胎釉特征,但有较多的共性,造型上比较单一,常见器型为侈口斜直腹斗笠形碗和折沿深直腹盏,产品样式带有很强的程式化。纹饰题材较为单纯,多用繁缛的缠枝菊纹,满施内壁,密不透风,清晰度较差,立体感不强,这也是河南青瓷同耀州窑青瓷比较明显的区别,尽管某些精细作品非常接近,但总体质量较之耀州窑要逊色。
图二 青釉印花攀枝婴戏纹盏 底部
广西的永福等窑,所产青釉碗盏,器型较小,多折沿,弧腹,内壁满印缠枝菊纹,纹饰繁缛纤细,胎体灰白色居多,釉色翠绿,尤其是外壁施釉不到底,因采用垫珠叠烧,内底常留有垫珠痕,装烧工艺的不同,是广西同耀州青釉产品的主要区别。广东西村窑的青釉,碗盏器型种类较多,釉色以灰青、浅青色为基调,外壁施釉多不到底,纹饰也同样单调,所见基本为缠枝菊纹,装饰效果接近永福窑,胎体较耀州窑略粗,胎色灰白居多。两广地区青釉产品的面貌同耀州青瓷的区别较大,比较容易区分,两者间是否一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还值得商榷,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
图三 青釉印花缠枝花卉纹洗 正面
图四 青釉印花缠枝花卉纹洗 底部
图五 青釉刻花莲荷水波纹碗 正面
图六 青釉刻花莲荷水波纹碗 底部
本馆所藏三件青釉碗皆胎色发灰,胎体较薄,胎质较为坚致细腻,颗粒较细,釉色虽从橄榄绿至黄绿不同,但釉面整体表现的特征却比较明显,再结合纹饰、工艺等特征综合来看,带有很强的陕西铜川耀州窑特点。加之藏品来自陕西铜川,从地缘优势来看,也更趋向耀州窑。
编号W00024青釉盏器型为侈口,口沿外侈较大,腹浅,形似斗笠,其造型特征同耀州青Ea型Ⅱ式盏,时代在北宋晚期[3]。相似的器物可参照耀州窑博物馆藏西安市西大街[4]出土的一件四婴戏莲纹盏,造型、纹饰等十分接近。
编号W00030青釉洗其内腹一周饰忍冬纹,内底饰缠枝花卉的纹样装饰风格在耀州窑青釉洗中十分流行。造型上,口部折沿很短,腹部相对较深,但腹壁较直弧度较小,底足稍高稍宽,整体造型大约介于耀州窑[5]B型Ⅰ式洗和Ⅱ式洗之间。同期耀州窑址的青釉Ea型Ⅰ式卧足洗,相似纪年出土物亦见于天津蓟县辽清宁四年(1058年)独乐寺塔上层塔室[6],其时代相当于北宋中期。综合来看,将我馆编号为W00030青釉洗的时代定在北宋中期比较适合。
编号W00029青釉碗,其色调呈姜黄色,内底留有规则涩圈一周,符合金代耀州窑产品特征,可参考黄堡耀州窑金代层出土器物[7]。国外收藏的一件墨书“大定壬午岁置□”年款的青釉碗[8],其内壁纹饰同我馆编号为W00029青釉碗十分接近,大定壬午年为金大定二年,即公元1162年,由此可知,此种纹饰至金代中期依然使用,也可作为W00029青釉碗的年代参考。
人类用煤的历史十分久远,我国早在新石器时代的辽宁沈阳新乐遗址中就已经发现了煤精制品[9],但并未找到确切以煤作燃料的证据。考古发现最早也最确切的用煤作燃料的遗址,应该是陕西神木县敖包梁段秦长城[10],其夯层中夹杂有未烧完的煤渣和煤炭灰,证明我国将煤用作燃料的时间至少有2200年左右的历史。煤炭被广泛用作燃料,大约最晚在汉朝,当时称之为“石炭”,一直用至唐宋,但煤炭的开采毕竟较之柴火的获取要费力,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仍以木柴为主,只有冶炼、制酒等手工业作坊普遍使用石炭作为燃料。到了北宋中期,随着煤炭开采技术的发展,煤矿已经十分普遍。1959年9月至11月,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在鹤壁集乡古楼河村中新煤矿调查发掘了一处古代采煤遗址[11],发现了古代煤矿的巷道和当时的井口、灯龛、排水井、生产工具、运输工具,以及规模较大的古代采煤区域。该处遗址是目前所发现最早的大型采煤遗址,反映出宋人的采煤技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研究表明,我国最早用煤作陶瓷燃料的历史可上推至西汉,但最初都是用作陶范焙烧与砖瓦的烧造,而煤炭用于瓷器的烧造最早是出现在隋唐,盛行于宋金,且最早应用在四川、山东地区的窑业生产中[12]。宋金时期,上至官府宴饮享乐下至普通百姓日常所用,陶瓷的需求量日益高涨,使得陶瓷手工业的生产达到了历史的高峰。南方窑场多位于林区,树木繁茂,木柴资源丰富,烧瓷燃料充足,能够基本满足陶瓷的生产所需,而北方林木资源相对匮乏,不足以满足日益增长的陶瓷烧造所需。因此,北方地区的窑工们自然而然地将储量丰富、开采技术相对成熟的煤炭资源用作了烧瓷的燃料,这也是北方窑场率先使用煤炭也几乎全部采用煤炭作燃料的原因。反过来,采煤规模的扩大也为陶瓷的大量生产提供了充足的燃料保障。根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已发表的瓷窑调查发掘资料中,见到有十余省市的二十多处瓷窑遗址曾经用煤作燃料,例如:河北曲阳定窑窑址宋代地层内普遍发现煤渣;河北观台磁州窑发掘的窑炉内发现大量煤渣和尚未燃烧的煤;河南宝丰清凉寺汝窑址已经发掘的两座窑炉内积有灰土、煤渣等物;陕西铜川黄堡耀州窑考古发掘清理的宋代窑炉中普遍遗留有用煤痕迹,炉膛内遗存有煤渣。
从上述所列瓷窑可以看出,宋金元时期用煤作燃料的瓷窑主要集中分布在以河北、河南、陕西为主的北方地区,这些地方不仅瓷窑众多,规模较大,而且烧瓷质量整体较高,尤其是出现了曾在某段时间作为官窑的河北定窑、河南汝窑等,同样也造就了河北磁州窑、陕西耀州窑等影响很广的民窑体系。一般认为南方的瓷窑生产是采用柴木为燃料的,但从安徽、四川已经发掘的几座瓷窑遗址的情况来看,说明南方也有用煤烧瓷的,这是因为安徽、四川地区处于南北方的交界地带,瓷窑的烧造工艺等受到南北双方影响的结果,尤其是四川地区,同其早期冶铁等手工业发达用煤较多也有直接关系。
煤炭较之木柴起火慢,火焰短,但热量大,燃烧猛烈,持续时间长,不易控制,因此,要求窑工有高超的烧窑技术和丰富经验,还需要对窑炉结构以及窑具进行改造。目前,发现用煤的窑炉几乎都是半倒焰马蹄形窑,就是习称的“馒头窑”。这些窑炉从结构上来看,其烧成室较之柴窑一般都短,而其燃烧室面积增大,增设窑箅和吸火孔,烟囱加高等,这些窑炉结构的改变都是为了适应上述煤炭的燃烧特点而设计的。煤炭的燃烧会产生煤灰,落在陶瓷表面会造成污染,因此,煤窑普遍采用匣钵,这是窑具上的一个显著改变。煤炭的燃烧需要充足的氧气,窑室内会形成氧化气氛或弱还原气氛,表现在产品上就是白瓷发黄,黑瓷亮黑,瓷器的釉面质感较硬,而木柴的燃烧形成的是还原气氛,烧成的器物釉面则要柔和温润得多。
此外,煤炭与陶瓷的另一个依存关系,就是表现在北方烧瓷所用的瓷土,大多是一种沉积的黏土,常常与煤矿共生,在开发利用上又互相依存,自从煤炭作为烧造陶瓷的燃料之后,陶瓷窑场与露天煤矿的依存关系就更加密切,两者在分布上也存在高度的叠合。
[1]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河南古瓷窑址》,内刊,1985年;赵青云《河南陶瓷史》,紫禁城出版社,1993年;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藏窑址标本》河南卷,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陈景顺、陈芳《河南古瓷名窑标本》,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
[2]李铧《也谈宋代广西仿耀青瓷与耀州窑的关系》,《文博》1999年第4期;陈强强《宋代永福瓷与耀州瓷比较研究:兼论宋代广西瓷业的繁荣》,广西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广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广州西村窑》,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中国考古艺术中心,1987年;申家仁《岭南陶瓷史》,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叶喆民《中国陶瓷史》,三联书店,2006年。
[3]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耀州窑博物馆《宋代耀州窑址》,文物出版社,1998年,图八七 13、15,161 页,图二六九,569页。
[4]实物现藏耀州窑博物馆展厅。
[5]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耀州窑博物馆《宋代耀州窑址》,文物出版社,1998年,图一二一,237~239页,图二八一,583页。
[6]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耀州窑博物馆《宋代耀州窑址》,文物出版社,1998年,图一二三、2,242页,图二八二,584页;天津市历史博物馆考古队、蓟县文物保管所:《天津蓟县独乐寺塔》,《考古学报》1989年第1期,图三〇,107页,图版贰叁-1。
[7]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陕西铜川耀州窑》,科学出版社,1965 年,图二六 -3,37~39页。
[8]Yutaka Mino、Katherine R.Tsiang 《Ice and Green Cloud,traditions of Chinese celadon 》,Indianapolis Museum of Art,1986;刘涛《宋辽金纪年瓷器》,文物出版社,2004年,图 2~17,25 页。
[9]沈阳市文物管理办公室《沈阳新乐遗址试掘报告》,《考古学报》1978年第4期;辽宁省煤田地质勘探公司科研所《沈阳新乐遗址煤制品产地探讨》,《考古》1979年第1期。
[10]本书编纂委员会《中国煤炭志·陕西卷·大事记》,煤炭工业出版社,1997年。
[11]河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河南鹤壁市古煤矿遗址调查简报》,《考古》1960年第3期。
[12]熊海堂《东亚窑业技术发展与交流史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1995年,106~10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