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赣南“土城”的修建探索

2018-09-26 01:43刘和富王元林
安徽史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土城族谱王氏

刘和富 王元林

(1.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2.广州大学 文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赣南地区多是位于赣闽粤湘四省交界的山区,盗寇、流民活动频繁,社会秩序混乱,甚至有地方出现“知贼寇而不知官府”的社会现象。为应对剧烈的社会动乱,明代中后期赣南乡村修筑了“巡检司城”“所城”等军事设施防守自卫。此外,在乡村中还建设有一种形制类似于府县城池的“城”,如大庾县(以下皆作大余县)的水南城、新田城、凤凰城、小溪城、杨梅城、九所城、峰山城,上犹县的营前城,南康县(今南康区)的谭邦城等,民间多俗称其为“土城”。学术界对于明代赣南乡村建筑的研究,多集中于巡检司城、所城等官方性质的军事设施以及民间的围屋建筑,而对介于两者之间的具有半官方色彩的“土城”较少关注。黄志繁、饶伟新等学者[注]参见黄志繁:《“贼”“民”之间:12—18世纪赣南地域社会》,三联书店2006年版;饶伟新:《明清时期华南地区乡村聚落的宗族化与军事化——以赣南乡村围寨为中心》,《史学月刊》2003年第12期。虽从社会动乱、乡村聚落等角度不同程度论及赣南“土城”,但对“土城”仍缺乏专题的实证研究。本文试以明代赣南“土城”为研究对象,将其置于明代中后期赣南社会动乱的大背景下,探讨其兴修原因、时空分布、性质以及功能等问题,不当之处,敬祈方家正之。

一、盗寇频发:明代赣南“土城”兴修的原因

明代赣南地区包括赣州、南安二府,下辖赣县、于都、信丰、兴国、会昌、安远、龙南、定南、长宁(今寻乌县)、宁都、瑞金、石城、大余、南康、上犹、崇义16县[注]崇义县为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设县,定南县为明隆庆三年(1569年)设县,长宁县为明万历四年(1576年)设县。,地域范围与今赣州市区域基本一致。因地处赣闽粤湘四省之交,三面皆山,山高谷深,草木郁葱,湿热多雨,易生瘴气。天启《赣州府志》云:“二三月者为青草瘴,五六月者为黄茅瘴,八九月者为新禾瘴。然亦多在山谷间,而近城郭俱少,至冬月之交,寒气严肃,其瘴自息。”[注]④天启《赣州府志》卷1《舆地志》,台湾成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82、98页。明代赣南地区,除郡郭之地人烟相对稠密外,其余地方多为烟瘴之地,许多官员不愿到此任官,甚至不少官员因染瘴气而死。长宁县“前后二典史、二巡检皆以冒瘴既亡。”[注]陈九韶:《陈条》,乾隆《长宁县志》卷5《艺文志》,台湾成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34页。赣南居武夷山、罗霄山、南岭等山脉之交,山林茂密,交通难行,若干隘口、谷道成为联系外界的重要通道,往往也成为“盗贼”出入的路线。有学者指出,高低大小不等的山地、丘陵所切割出的河谷地形,对当政者的统治极为不利,是孕育“盗贼”的温床。[注]唐立宗:《在盗区与政区之间——明代闽粤赣湘交界的秩序变动与地方行政演化》,《台湾大学文史丛刊》,2002年,第51页。正是在此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之下,中央王朝统治力量难以深入,使得赣南地区“流寓寔蕃,此疆彼界,踪迹匪易”。④

自北宋时期开始,“盗寇”出入赣闽粤边界如入无人之境。迨至明代,赣南盗寇频发现象未得改善。据黄志繁研究,从洪武至崇祯年间,赣南共发生社会动乱102次[注]黄志繁:《“贼”“民”之间:12—18世纪赣南地域社会》,第117—127页。,且弘治以后的正德至崇祯年间发生79次动乱,占总数的77.5%,为明代“寇乱”发生的高峰期。如正德十一年(1516年),“南赣盗贼蜂起,谢志珊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据浰头,与大庾陈曰能、乐昌高快马等攻剿府县,而福建大帽山贼詹师富等又起。”[注]道光《赣州府志》卷32《经政志·武事》,台湾成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1888页。赣南不仅受到“广贼”池仲容、“闽寇”詹师富的流劫,亦受境内谢志山、陈曰能等贼寇的骚扰,四面楚歌。

为解决因盗匪猖獗而引起的地方动乱问题,明王朝于弘治八年(1495年)设置“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一职,简称“南赣巡抚”,统辖江西赣州、南安,广东南雄、韶州、潮州、惠州,湖南郴州,福建汀州、漳州八府一州之地[注]赣南巡抚设置时间有不同说法,管辖区域亦有变动,具体详见唐立宗:《在“盗区”与“政区”之间——明代闽粤赣湘交界的秩序变动与地方行政演化》,《台湾大学文史丛刊》,2002年。,专门处理四省边界“盗乱”事宜。明人黄宏纲有云:“山泽不逞之徒,间道窃发,则纷乱急遽不可为备,故所藉而恃者,惟城为要。”[注]黄弘纲:《修城记》,康熙《雩都县志》卷14《纪言志》,台湾成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801页。赣南乡村纷纷构筑“寨”“砦”“城”“围寨”“围屋”等各种军事防御建筑以保障自卫,从而掀起了赣南乡村的筑寨建围运动。

二、章江一带:赣南“土城”的时空特征

明代中后期,赣南乡村为保障自卫修筑了大量“土城”。《明史》有记:“小溪城,又迁峰山新城,后迁峰山水西村,俱仍故名。又县南有水南城,与府城隔江对峙,嘉靖四十年筑。西北有新田城,又北有凤凰城,又西有杨梅城,俱嘉靖四十四年筑。又东有九所城,亦嘉靖四十四年筑。”[注]《明史》卷44《地理志五》,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066—1067页。下表是对赣南“土城”相关资料的梳理。

资料所见明代中后期赣南土城设置情况表

资料来源:1—7.万历《南安府志》卷10《建置志上》,线装书局2011年版;8.光绪《上犹县志》卷16《艺文志·营前蔡氏城记》,台湾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9.《大余王屋岭村叶屋叶氏族谱》之《城池考》,1998年版;10.《万安南康遂川谭氏五修族谱》之《乔彻公传》,1931年版。

表中所列共计10座“土城”,其中8座在正史、地方志等官方文献皆有记载,允臧城、谭邦城虽只见于族谱,但谭邦城遗址至今仍存。当然,表中所列“土城”并非明代赣南“土城”全部,如同治《大庾县志》之“县境全图”,除标记大余水南城、凤凰城、杨梅城、小溪城、新田城、九所城外,还在凤凰城西侧标有“二塘城”,标识与凤凰城、杨梅城等类似,应为“土城”无疑[注]同治《大庾县志》卷首《县境全图》,台湾成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58—59页。,但未见其他文字记载,故而表中缺列。

从这些“土城”位置来看,主要分布于南安府章江沿岸或驿站等交通要道沿线,除上犹江的营前城和南康县的谭邦城,其他“土城”均在大余县境内,九所城、水南城位于章江南岸,凤凰城、杨梅城、小溪城、新田城、允藏城则位于章江北岸。除章江沿线外,这些“土城”还地处铺递、要隘,如凤凰城,前为池江铺与新田铺,后为佛子隘,地理位置险要。[注]乾隆《大庾县志》卷首《庾邑全图》,台湾成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28页。

“土城”的修建除与当时的社会动乱相关外,也与政府保障粤赣交通路线畅通与安全有关。章江作为连接粤赣的重要水道,中原物资多运至赣江,溯章江而上,越梅关古道而入岭南。明代粤赣通道贸易发达,沿途税厂、兵站、商铺以及客栈林立,南安府成为交流货物的商业中心。[注]王元林:《华南古道志之二:梅关古道》,《开放时代》2009年第2期。粤赣通道商贸比较繁荣引盗寇频繁抢掠,政府为保障岭南与中原交通路线畅通,不仅支持南安府上犹、南康、大余三县于章江一带构筑“土城”,亦在梅关古道南侧广东南雄县扶持建有黄屋城、乌迳水城、延村水城、中站城等“土城”以保障自卫,如《中站城砖记》载“明嘉靖三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修城,左半南安府造,右半南雄府造”。[注]道光《直隶南雄州志》卷23《金石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412页。可见,为保障商路畅通,梅岭南北二府合力筑城。

三、土城变官城:赣南“土城”性质的变化

明代赣南“土城”是社会动乱时期民间为保障自卫而修筑的围寨,因其形制类似于县城,地方文献多称为“城”而非“堡”或“寨”。当然,“土城”并非赣南独有,闽粤等地亦有类似的“城”,如广东南雄至今仍保留着明代所建的黄屋城;徐泓考察明代福建筑城时也曾关注到海口镇、化南镇、沙塘、塘头、翁崎、垄下、塘湾、安平镇、辋川镇等9座民城。[注]徐泓:《明代福建的筑城运动》,(台湾)《暨大学报》1999年第1期。杨国祯、陈支平在霞浦县考察时亦发现模仿官城结构而筑的方厝城。[注]杨国祯、陈支平:《明清时代福建的土堡》,《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85年7月。福建“民城”与赣南“土城”既相似又有所差别,二者皆为防“寇”而修,福建“民城”多为防“海寇”“倭寇”,“海口镇民城……嘉靖三十四年,倭寇犯镇,民多死者,御史吉澄请帑金七千七百余两赈之,镇民愿以所赈筑城。”[注]乾隆《福州府志》卷4《建置志》,台湾成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64页。而赣南“土城”则是防“广贼闽寇”等流寇,“水南城……明嘉靖辛酉,流寇逾岭行掠,知府吴炳庶、知县文体义议别建一城。”[注]⑩乾隆《大庾县志》卷5《建置志上》,第168页。

黄志繁在研究上犹县营前城个案时,推测赣南“土城”的修筑可能需经官方批准。营前城先是蔡氏宗族“建议军门行县设立城池”,建筑外城,其后“主醴泉吴公复与先祖邑庠生朝侑等议保障之策”[注]光绪《上犹县志》卷16《艺文志》,台湾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1186页。,重筑内城。此推测在大余县其他“土城”也得到了验证。大余县水南城,南安知府吴炳庶、大余知县文体义倡建,“申督抚都院吴百朋疏请给官银三百两,倡民敛资成之”⑩,此城后遭洪水冲击,官府多次拨银重修。峰山城,“江西按察司分巡道岭北道兵备副使杨璋呈,奉臣批,据南安府大庾县峰山里民朱仕等连名告称,本里先因敌御畲贼,正德十一年被贼复仇,杀害本里妇男一百余命,各民惊惶,自愿筑砌城垣一座,搬移城内,告申上司,蒙给官银修理三门。”[注]王守仁:《移置驿传疏》,《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354页。新田城,“乡民具告申详院道给官银,及各民捐资筑建。”[注]康熙《南安府志》卷4《建置志上》,线装书局2001年版,第228页。杨梅城,据当地《王氏族谱》记载:“正德十三年(1518年),岁次戊寅王文成公治赣时,调度边兵,奏久边城。”[注]《杨梅城池考》,《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1997年,第485页。允臧城,“正统四年(1439年),基丘文契,一空具否,抚按准令筑土城防之,遂因其地为焉……因连年频苦寇,始告官,筑斯城焉。”[注]⑥《城池考》,《大余王屋岭村叶屋叶氏族谱》,1998年,第156—157页。南康县谭邦城,王守仁“复命与天子,奏请赐建谭邦城为一姓保障。”[注]《谭乔彻传》,《万安南康遂川谭氏五修族谱》,1931年,第19页。除赣南地区的“土城”外,梅关南侧广东南雄县“土城”亦可证明,乌迳水城城门刻有“明嘉靖己酉知府周南立”[注]南雄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南雄县志》,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711页。字样。

虽然没有明确的官方制度规定建设“土城”需要官方批准,但从诸多“土城”修建史料来看,乡民修筑“土城”必须向官府申请,得到知县、知府、巡抚乃至皇帝批准后方可筑城。“土城”修建需要得到官府批准,甚或在命名上也需得到官方认可。明代官员谭大初为南雄县延村水城撰《延村水城记》,褒其“不须官帑”。[注]道光《直隶南雄州志》卷23《金石志》,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354—355页。清人袁翼过大余杨梅城有记:“明正德桶冈盗窥伺南安,王氏始筑堡以守,阳明先生巡抚南赣,军过其地,命易堡为城,发帑金助之。”[注]袁翼:《杨梅城王氏德造书院记》,《邃怀堂全集·文集》卷3,《续修四库全书》第151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88页。

“土城”一方面是宗族保障自卫及维系权力的载体,另一方面,官方也利用宗族势力建立地方秩序,达成官府与宗族势力的“双赢”。《大余王屋岭叶屋叶氏族谱》有记:“允臧城,旧名世镇城……正德三年,龙南洞寇复行劫,告府县,转申抚按,委分守罗、分方巡都司王、监本府镇之,分委官军一枝,守于城。”⑥地方宗族为了籍筑城之机维护宗族利益及彰显宗族地位,甚至出现了宗族争夺筑城权的现象,至今上犹县营前仍流传着蔡氏与陈氏二姓争夺营前城筑城权的故事。[注]黄志繁:《“贼”“民”之间:12—18世纪赣南地域社会》,第246页。从当地族谱及民间故事来看,官府想借助地方宗族力量制止寇乱,而地方宗族则希望从官府获得“土城”修筑权,筑城保障自卫,使宗族少受寇扰。“当有明盗寇抢攘,则需城尤亟,郡邑而外,若新田、凤凰、杨梅、小溪、峰山诸村落,类皆有城,而民乃获守望,以自相捍卫。官斯土者,时际承平,诚能常务缮葺,丸泥片壤,世号金汤焉,可也。”[注]同治《南安府志》卷4《城池》,台湾成文出版社1975年版,第230页。正如清代同治《南安府志》编纂者所言,官府批准或命名下的允臧城、营前城等“官城”,在剧烈寇乱过程中确实发挥了重要的保障作用。

四、似城聚落:赣南“土城”的多种功能

关于“土城”的性质,明清时期赣南地方志多将“土城”的行政等级定为村级。乾隆《大庾县志》有记:“双坑隘所属:牛扼坝、火眼山、凤凰城、新田城、拱上、沉源湖、谢地、双坑里、蓝村、蕗箕坑、社背坑、杨柳坑、九所里、站前坝、小溪城。”[注]乾隆《大庾县志》卷2《地舆上》,第86页。在实际上,“土城”不仅形制仿制县城,在结构、功能等方面也颇似县城,如上犹县营前城分内外二城,大余县新田城有官铺、庵庙,凤凰城有公馆、社学、义仓,水南城有军厅、衙署,有些大的“土城”甚至出现“民居稠密倍于郡城”[注]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88,《续四库全书》第609册,第57页。的现象,大余县杨梅城即是其中的代表。

元明鼎革之际,杨梅城王氏开基祖王必泰为躲避兵乱,从吉水县南迁至大余县杨梅山。这里地处大余、崇义二县之交,明代正德年间遭受崇义谢志珊、大余陈曰能等盗匪侵扰。正德十三年(1518年),王守仁率兵平谢志珊、蓝天凤诸贼,王氏追随官府参与剿贼,“杨梅城,昔王文成调度边兵之处也”。[注]《杨梅王氏族谱引》,《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93页。王氏为避免再受盗贼侵扰之苦,奏请官府筑城以守备,族谱有记:“岁次戊寅,王文成公治赣时,调度边兵,奏久边城。”[注]《杨梅城池考》,《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485页。

杨梅城经官府认可及批准后筑城,不仅形制仿于府县城,城址亦遵循中国古代城池的选址原则。从族谱所载《杨村古代居地图》[注]《杨村古代居地图》,《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29—30页。来看,杨梅城建于山谷之间的“黄土岭”,周有田地,适宜种植与耕作,地形高低适宜,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既可提供充足水源,亦可作为杨梅城护城河,为相对理想的城址所在。从水陆交通而言,杨梅城南通樟兜隘与池江墟,北接宰屋隘与崇义县,控二隘之咽喉,南部有章江,玉带水绕城西、北、东而过,水陆路交通皆便利,铺递墟市往来,“长材巨料随流而下”。[注]《敦本堂祠堂记》,《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493—494页。即所谓“杨梅城之西、北、东三面环山,南面一马平川,一水绕城之西、北、东而过,地理风水,堪称宝地。”[注]《杨梅地志淳风记》,《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612页。可见,杨梅城基本遵循了古代城市选址的平原广阔、水路交通便利、地形有利、水源丰富、地形高低适中、物产丰盈、风水理论等因素与原则。[注]马正林:《中国城市历史地理》,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2—28页。

该城外形呈椭圆形,状若杨梅果,故称杨梅城。杨梅城东南西北四面均设有城门及城楼,城墙东西长约350米,南北宽约200米,周长约1100米,高约3—4米,宽约2.5米。[注]《杨梅土城》,《赣州文史资料专辑:赣南客家古民居集萃》,赣州市政协文史委员会,2006年,第54页。“城西建一高阁,名曰迎龙,既合乎形家之言,亦可为施放火器之地。薄者厚之,低者增之,参差者,整齐之。仍须创立更铺,以便往来巡守之,人多置铳弩,广贮硝黄”[注]⑦《迎龙阁记》,《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534页。,城墙、迎龙阁、护城河等使杨梅城“内焉势峻,外则水环,实地险之,可凭者也。”⑦

除防御设施外,杨梅城还在城墙上设有土地神坛,城内建一本祠、墩本祠二大房祠及善庆祠、德行公祠、三槐堂祠等数十座祠堂,城外亦建有寺庙,“禅堂、僧舍盖以百数……西南隅有盘古庙,祀三皇五帝风云雷雨之神”[注]《寺庙记》,《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542—543页。,不失为一个祭祀信仰场所。杨梅城民居密集,建有进士坊、德造书院等文化设施,袁翼《杨梅城王氏德造书院记》有记:“梅城中王氏祠堂之东偏筑室五,楹额曰德造书院,为族中子弟以文会友之所。”[注]袁翼:《杨梅城王氏德造书院记》,《邃怀堂全集·文集》卷3,第88页。宗祠与书院皆有严格的禁条,如“禁祠宇、书院口不得堆放”等。[注]《嘉靖七年□□□□□□廷□室合祠□议禁条》,此禁碑现嵌于杨梅城墙内。至民国时期,杨梅城王氏宗祠一度成为宗族的启蒙学校[注]民国《大庾县志》卷4《学校》,台湾成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400页。,宗族祭祀空间与教育场所融为一体。

杨梅“土城”从最初的军事防御建筑,发展成为集军事防御、生活学习、信仰祭祀等功能于一体的乡村聚落,已超越普通的乡村聚落,在城址选择、内部结构、功能分区等方面已具备古代府县城的某些功能和特征。“土城”既是古代乡村聚落的高级形态,又是古代城市聚落的低级形态,颇似德国地理学家施瓦茨所言的介于乡间聚落与城市之间的“似城聚落”。[注]沙学俊:《城市与似城聚落》,(台湾)编译馆出版,中正书局印行,1974年,第28页。

饶伟新的研究发现,明代赣南乡村围寨广泛兴起与家族力量的不断发展基本同步,乡村宗族构建围寨、围屋等军事堡垒,自立家族武装,纷纷“聚族自保”以及“聚族而居”。[注]参见饶伟新:《明清时期华南地区乡村聚落的宗族化与军事化——以赣南乡村围寨为中心》,《史学月刊》2003年第12期。而“土城”较一般围寨,“聚族自保”与“聚族而居”的特征更为显著。大多赣南“土城”的城池规模远超一般“堡”“寨”等乡村建筑,修筑耗时耗力。如杨梅城于正德十三年(1518年)奏允建城,“王氏爰砌石瓮砖坚为雉堞,外有绕水藉以为池”[注]《杨梅城池记》,《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484页。,举王氏全族之力,直至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才基本修筑完毕。《营前蔡氏城记》有云:“君子虽贫不鬻祭器,创建城垣,保固宗族,其艰难讵祭器自若。”[注]光绪《上犹县志》卷16《艺文志》,第1186页。一般乡村堡寨等作为社会动荡时构筑的临时性防御建筑,事后常被废弃,而“土城”不仅是宗族军事防御建筑,亦是族人生活居住空间,若“城垣损坏、城堤倒塌,维修之费,一出于生姓宗祠”[注]光绪《上犹县志》卷16《艺文志》,第1186页。,城池“有所倾圮乎,时为修葺”[注]《杨梅城池考》,《大余杨梅王氏四修族谱》,第484页。,具有持久性。赣南“土城”作为一种聚落形态颇高的城池,乡民往往从“聚族自保”到“聚族而居”,地方宗族势力逐渐发展壮大,宗族之间争夺“土城”修筑权,使上犹县营前城、南康县谭邦城、大余县杨梅城等许多赣南“土城”发展成为单姓城池。

结 语

明代中后期,赣闽粤湘四省交界的赣南山区盗寇频发,地方社会秩序混乱。明王朝设置南赣巡抚一职专门处理盗匪事宜,赣南乡村亦修筑大量形制类似县城的“土城”以防守自卫。“土城”并非赣南一地独有,赣南地区“土城”大多为明正德、嘉靖年间修筑,集中分布于南安府大余县、南康县、上犹县境内的章江一带,梅岭南侧的粤北南雄县亦有乌迳水城、延村水城、中站城等多座“土城”,其分布与明代赣南社会动乱的时空特征以及粤赣交通路线息息相关。这些“土城”的修建与命名必须经官方认可或批准,化“土城”为“官城”,官府与地方宗族势力达到“双赢”局面,政府借用地方宗族力量维护地方秩序,地方宗族藉筑城之机,维护宗族利益,提高宗族地位。从聚落形态而言,赣南“土城”超越一般乡村聚落,已具备城市聚落的某些功能和特征,性质是介于乡间聚落与城市之间的“似城聚落”。从功能来看,“土城”兼具军事防御、生活学习、信仰祭祀等功能,从“聚族自保”到“聚族而居”,地方宗族势力不断壮大,宗族之间争夺“土城”修筑与管理权,许多“土城”发展成为单姓城池,具有浓厚的宗族特色。篇幅所限,本文仅涉及了赣南“土城”的时空分布、功能特征等问题,在“土城”资金来源与修筑模式、“土城”与“围屋”的异同、赣闽粤三省“土城”差异性等诸多问题上仍须进一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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