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替罪羊，没有替罪狼

朱建军

前几年的某个时候，从种种迹象中，作为心理学家的我看到了一个不祥的兆头。我觉得好像会有人攻击幼儿园、小学这类地方。我写了个稿子，说幼儿园、小学需要加强保护了，因为不保护的话，可能不久后会发生一些伤害性事件。这个稿子投了几个地方，但是都没能发表。我对此也很理解，因为乌鸦嘴是不招人喜欢的，况且我也没有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仅仅是心理分析，这没有什么可信性。

当然，不久后这样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一次又一次。有的是精神病人，拿刀去砍人；有的是生活失意不满的人，也拿刀去砍人。这些事情发生后，我在学校的课上和学生们说：“你们看心理学还是有预测力的。”学生说：“要是您当时的文章发表了就好了。”我回答说：“也不见得，就算当时文章发表了，我们又不知道会在哪个学校哪个时候发生，这种分析估计也没有多少用处。”

我的兆头是什么呢？也不过是在一些事情上，看到社会压力出现了一个加大的转折点。而且感受到了人群中有一股暴戾之气在形成。那这和幼儿园、小学有什么关系呢？关系就是，儿童是最弱小无力的。

有一个心理学规律，说来很简单但是很重要，那就是不管压力的来源是在哪里，但最后总是会被转移到群体中最弱小的人身上。比如家庭中常常出现的一种情况是，父母在生活中有很多不满、压力、烦恼，于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得了心理疾病。做系统家庭治疗的人，看到孩子得了心理疾病，都会先观察一下，看那些没有心理疾病的成年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的心理冲突。如果这个家庭中，最弱的人不是孩子而是父亲，那么出现心理障碍的人就会是父亲。

因为人的心理，一旦遇到压力、烦恼和痛苦，都会不自觉地、潜意识地去想办法把痛苦转移出去。于是那个最弱的人，就成了别人的替罪羊——只有羊可以用来替罪，因为大家都知道羊是好欺负的；没人会找狼去替罪，因为那就等于找死。

柿子要捡软的捏，人要找小孩去欺负，这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这个部分挺不美好，但是的确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因此，当社会上的人活得越来越有压力，当大家越来越多地遇到不开心的事情，特别是当人们感到自己被欺负……他们就有一种愿望，想要攻击、想要斗争、想要报复。

按道理说，“冤有头、债有主”，应该去找那些欺压自己、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去报复，但是，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当然是比自己更强的强者，是狼。报复狼谈何容易？但是心里一股怒火发泄不出去又难受，怎么办？这时人就容易对弱者下手。去伤害幼儿园、小学的孩子，就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如果理性地思考，还是会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你砍死孩子，也是死罪。砍死害你的人，也是死罪，为什么要伤害无辜儿童呢？

精神病也就罢了，不正常。不是精神病的也会这样做，是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很简单，如果你设身处地地体会他们的心理就懂了。就算他们仇恨一个强势的坏人，但是他们习惯了在坏人面前屈服，那么当他面對这个他所仇恨的人的时候，他就算有刀也不敢举起来。也许他见到对方，腿就软了。因此，他只能去伤害孩子。

是不是我把这些人说得太无能了？是的，这些去砍孩子的人，都是软弱无能的人。因为那些不怯懦软弱的人，一般来说在社会上受到的欺负也会比较少一些，痛苦感相对也小一些，所以他们一般来说也没有必要去通过这样的暴戾行为来发泄。这些社会上最弱小的人、精神病人、穷而胆小的人、事事失意走投无路的人，他们中最极端的那些，才是压抑了最多的痛苦，有最大的怨气，也最需要发泄的人。而这样的人，最容易对更弱的人下手，而比他们还弱的人，最容易伤到的也只有孩子了。

当然，我这里所说的是一般规律，并非绝对如此。有时候，一个性格比较强大的人，也可以因为弱势地位而被欺负，那这种人往往会直接报复伤害那些“仇人”。弱小的人，穷而胆小的人，大多也不会干伤人的事情。有些弱者实在太痛苦了，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而且，容易被伤害的弱者，也不仅仅是孩子。街头流浪的乞丐、残疾人、年老体弱的人、小动物，也都是弱者。所以，在整个社会压力巨大、充满暴戾之气的时候，不仅幼儿园、小学有危险，乞丐、小动物也都有危险。这样的时候，我们也会更多地听到有人欺负乞丐、虐杀小动物等。这就是找替罪羊，找宣泄的对象，好发泄内心的那些消极的情绪。

也不仅仅是最怯懦者和弱者才会去找替罪羊，任何时候只要人自己不敢面对困难和痛苦，都会本能地去寻找替罪羊。从古至今，人类的群体会用各种方式去寻找替罪羊，来发泄内心那些消极的情绪。理解了这种心理，我们对历史中人类群体的行为就能够有更多的理解。古代女性的地位比较低，所以女人就可以作为替罪羊。如果有某个皇帝亡国了，人们常常会归咎于他身边的那个受宠的女人。杨贵妃就是一个典型的替罪羊。

古代经常发生的事情，在边境两个朝廷发生冲突，本来不关普通百姓的事情。但是，人们会把怨气发泄在普通的百姓身上。今天也是一样，当国家之间有了冲突，侨民往往是最先受害者。义和团的目标是灭洋人，但是洋人他们并没有灭几个，因为洋人有洋枪，于是他们就灭那些“信洋教的中国人”。当然不仅是中国人如此，外国历史上也有很多的例子：妓女、同性恋、穷人，所有这些弱者，都在历史上一次次被当作替罪羊。

而精神高贵的人，则应该尽可能保持警觉，在困难的时候提防我们的本能倾向，从而使我们不把弱者当作替罪羊。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保持弱者不成为别人的替罪羊。

人虽然都有劣等的本性，也都有高贵的本性，都是禽兽，也都异于禽兽，我们还是可以让自己更高贵，从而超出禽兽的水平，活得像个人。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