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沉沦》零余者形象是郁达夫小说中的经典形象,其内心复杂而纠结的心理给人们留下了探索的空间。在众多研究方向中,以弗洛伊德心理学说进行的性心理研究取得了许多成果。而弗洛伊德的“三我说”正与《沉沦》中主人公的性苦闷心理相契合。
关键词:弗洛伊德;三我说;郁达夫;沉沦
郁达夫是现代作家中艺术风格极为特别的一位作家。与茅盾的社会科学家叙述、鲁迅的泼辣凌厉、老舍的中年视角不同,他以充分暴露自我的自叙传小说在文学史中留下了精彩的一笔。《沉沦》中主人公的性格,似与作者本人经历及性格有关。郁达夫从小受到传统的中式教育,性格乖巧而内敛,这导致在生理中的性的困扰,并且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烦恼。学界现多认为其小说受日本私小说的影响较大,叙述风格与佐藤春夫的《田园的忧郁》相似。关于郁达夫小说的研究已经较为完整,大量研究中着重探究了其小说中的性苦闷主题,以及恋母情结的主题,(在后文将提到)。又如病例分析,即以人物的性格、情感表征当做一种疾病,用病理研究的方式对其进行分析。这些分析角度都与本文的弗洛伊德相关理论相契合。再如,以文艺社会学的方法,将《沉沦》中的零余者形象与19世纪俄国的多余人形象进行对比,以期探寻其特点。当然,《沉沦》中的性描写也被部分批评家所诟病,但笔者认为,白璧微瑕,此部作品的文学史价值远大于其被诟病之处。而以弗洛伊德的“三我说”来分析这部小说,更可挖掘出独特的思考点。
本文拟以弗洛伊德的“三我说”来分析《沉沦》中的三个矛盾(快感与安全感的矛盾,性爱的追求与道德的矛盾,情欲与理想何者为第一的矛盾)并试图在行文中提出两个问题,即零余者之抑郁心理与强迫症心理之关系,以及生存欲望的二律背反的问题。弗洛伊德是19世纪心理学的代表人物。由此发展而来的文艺心理学放弃了传统的社会学理论,以经验论为方法,对以往未曾涉及的人的心理活动进行了深入的探究。在这样一种新颖的思维方式下,弗洛依德将人们习以为常的意识分为了三层(潜意识,前意识,意识)。他在《图腾与禁忌》中提出潜意识由利比多控制,性是其最主要的组成部分。潜意识平常受到意识的压抑,或者被忽视。但会在梦境中溢出,以及以伪装的方式进入意识,他以这种方式分析了《哈姆雷特》,认为其延宕的另一原因为:在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情节下,哈姆雷特的叔父已完成其潜意识的目的,因此哈姆雷特行动力不足。需要注意的是,弗洛伊德在提出三意识之后,又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三我”说,指人格中有本我,自我,超我三个部分。潜意识不仅存在于本我,也渗透自我,甚至少部分存在于超我。这一理论是对“三意识说”的补充。因此,本文试图以“三我说”作为分析角度,来分析《沉沦》的心理学意义。
如前文所说,性作为源动力是本我最根本的存在,是任何艺术的驱动力。与此相对应,我们很容易在《沉沦》中找到性意识的体现:首先是小说中出现的性描写词语6个:早熟、爱情、美、肉体、翠黛、晦淫。关于女性的名词20个:慈母、她、情人、女孩儿、女子、美女、异性、长嫂、侄女儿、美人、仙女、男女、女学生、妇人、处女、侍女。总计两类词语共26个。一篇中短篇小说,仅从词语频率看就有大量关于女性,情欲意识的表达。其次,是文中的三次有关性表露的直接描写。一次为主人公“犯罪”时的复杂矛盾的心理的描写,另一次则是他偷窥房东女儿的紧张刺激心理的描写:“那一双雪样的乳峰,那一双肥白的大腿,这全身的曲线”[1]最后则是躲在树林中,偷听他人的亲热过程心理的描写。这三次集中的性心理描写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纠结胆怯,痛苦复杂的性苦闷者形象。再次,是小说采用的意识流的描写手法。小说对于人物的描写,深入其心理深处,用直接引语的方式赤裸裸地暴露人物的内心。[2]最后是整部小说弥漫着的恋母情结,无论是对自然山川的依恋,(暗示着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情怀),又或是文末对祖国富强的无助的呐喊,都体现了另一种性的潜意识—恋母情结。
因此,笔者归纳出文中的三大主要矛盾,并认为可用弗洛伊德的“三我说”对此进行较为合理的分析。
本我与自我的矛盾
第一个矛盾,是快感和安全感之间的矛盾,指本我与自我的矛盾。主人公贪恋享受,快感,却又欣赏自我,保护自我。小说中,主人公从东京转到N市的学校,在看到后者荒凉的风景后,犯起了都市的怀乡病,他怀念的正是都市那种繁华热闹,灯红酒绿的生活。之所以来N市,仅是因为N市盛产美人。笔者认为,这一选择还并没有跟道德的超我相关联,而仅仅是出于低级的快感的需求,郁达夫在文中对日本女人服饰掩盖下的身体有窥探性的描写。然而这种快感并不能完全实现,因为本我并不能完全得到释放,而是仅仅停留于幻想。在偶遇女学生时,主人公只有与女性进一步接触,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性实现”。然而,他却紧张地“一只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喘气”。本我将要溢出的时候,却被自我所抑制,因为自我有着保护自尊的要求,求爱失败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又因弱国子民的自卑,使这种行动力的进一步释放遭到了及时的压抑。故求爱失败的自嘲,与其说是对自己胆小的不满,不如说是本我变相地控诉和发泄不满。主人公在遇女学生的事件中,痛苦的原因在于,本我和自我的冲动十分强烈,但人格中对自尊的要求同样具有相当强的力量,两者互相争斗,因此带来极大的痛苦。
本我与超我的矛盾
第二个矛盾,是对性爱的追求与道德的矛盾,深层来看,可以认为是本我与超我在文中的第一次集中交锋。主人公的超我意识来源于中华传统文化的道德观,他有着极强的道德自我约束。但他作为一个21岁的青年男性,又身处于有着“情欲生殖文化”的日本,本我总是蠢蠢欲动。在小说中,主人公“犯罪”的一段描写正体现了这一点。主人公在没有伴侣的情况下,心中的本我无法得到在正常渠道的发泄,因此通过“犯罪”的方法,使性的渴望以生理方式释放,然而本我的渴望不仅存在于生理,也同时存在于心理。生理得到释放后,主人公进行了一系列仪式性动作,一次消除负罪感。然而过不了多久,就在本我的冲突与超我的压抑中败下阵来,再次犯罪。这是一个渴求灵与肉统一的性苦闷青年的维特之烦恼。更值得注意的是主人公“犯罪”后超我对本我的反扑。这种反扑力量一部分来自传统道德中对性不净的偏见。另一方面,主人公认为自慰行为会损害身体,破坏自己的脑力,使自己一事无成、日渐消瘦,因此在犯罪之后,产生一种强烈的懊悔、自责的情绪。这可以看做是超我对本我的批斗,而主人公本能地想摆脱这种不良情绪,使自己恢复到正常稳定的良好的状态中。因此进行了多种仪式性行为,如自我言语安慰、剃头洗澡、吃鸡子和牛乳。诚然,过分的本我放纵是一种性变态的心理,但主人公在超我的高压下,对本我的正常存在进行无休止的指责,并竭力維持平和纯净的心境,是否也是一种性变态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超我对本我的过分指责将产生严重的焦虑感,而当焦虑感积累到一定量时,遵循着快乐原则的本我力量又将会再次增强,鼓动主人公进行“犯罪”来缓解压力与焦虑,从而陷入一种 正常的欲望—释放—自责—焦虑—再次释放—再焦虑 的恶性循环。长期处于这种低沉情绪之下,将诱发抑郁。众多研究者对这种抑郁的形成进行了研究,但我们还可以注意到,抑郁与强迫症的病理相似,主人公似乎也体现出强迫症的症状。(心理学上认为,如反复地进行仪式性行为并且难以控制,并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就可定义为强迫行为与强迫思维)
并且,我们似乎可以从主人公这段对自慰心理的描写中,看出体现于此客体的生命追求的二律背反。弗洛依德认为性和生命的追求是两种最根源的追求。(体现在美感上为优美与崇高)而性的本身,就为生命而服务。人们通过性繁衍后代,从而使自己活得变相的永生,但对于主人公,性的本身被认为是对身体损害极大的行为,每次“犯罪”都需要吃鸡子、牛乳来补充身体的损耗。一方面,性是生存的欲望。另一方面,性又损害生命力,有害于生命。这是体现在《沉沦》主人公身上的生存意识的二律背反。
本我與超我何者为第一性的矛盾
第三个矛盾,是情欲与理想何者为第一的矛盾,也即本我与超我何者为第一的矛盾。郁达夫也正是这种矛盾的统一体。为了回避这种矛盾,他甚至与其长嫂陈岑碧说:“弟颇愿牺牲一身,为宗教立一线功”。[3]这种宗教事业正体现超我对自我意识的升华,而这种矛盾在小说末尾集中体现出来。主人公无目的地走到筑港东岸,第一次进入了妓院,酒醉之后,似乎与妓女完成了第一次真正的“犯罪行为”。这是21年来主人公本我的第一次完整的释放。我们可以认为正是主人公的潜意识,使他漫无目的地游走。游走的目的地,正是能够释放本我的场所。恰好经过妓院时,主人公虽仍有犹豫,但在直接的强大的本我实现的诱惑下,超我暂时屈服于本我。但在睡醒之后,利比多已完全释放,本我的力量减少,强大的罪恶感(即超我)的力量远高于本我,结尾出现主人公自杀的暗示,一方面似乎意味着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在性欲的短暂释放与无尽的性苦闷的终结中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另一种形式的快乐。一方面,又意味着超我在本我完全越界之后,对本我无情的打击与全面的胜利。
结语:
19世纪以来,大量研究者运用弗洛伊德的的心理学说对各类文学作品进行了分析。笔者认为,其“三我说”不仅可用于《沉沦》的三重矛盾分析,也可以用于此一类具有人物心理描写特色的文学作品的分析。如张爱玲《金锁记》中七巧心理的解释。当然,如摒弃文本本身,或抛开社会历史原因,而盲目地将所有人物心理及文学现象与“三意识”,“三我”对应有其弊病。在其之后,荣格,阿德勒等人也对此进行了创新。但我们仍应肯定以此为滥觞的文艺心理学批评方法的开创性意义,相信今后的此方面研究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启示。
参考文献:
[1]郁达夫文集·第一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郁达夫文集·第一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3]郁达夫文集·第九卷[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作者简介:
李凌峰(1995—),男,江西上饶人,西南民族大学,本科,研究方向:文艺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