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水形物语》的多重内涵与隐喻色彩

胡波

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于美国时间3月4日在好莱坞杜比剧院举行，西班牙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的新作《水形物语》一举斩获最佳影片、最佳艺术指导、最佳原创配乐和最佳导演奖。影片以1962年美苏冷战为背景，讲述了独自生活的哑女艾丽莎与用作实验研究的“1人鱼”从相识到相恋，并最终冒险救出入鱼的传奇故事。同时，在营救人鱼的过程中，艾丽莎发动贾尔斯帮忙，并意外得到同事塞尔达和科学家迪米特里的协助，最终四人惊险地救出了人鱼并将其安置在艾丽莎家的浴缸中，宣扬了人性中的真善美。在共同经历了种种事情后，两人也从友谊的信任感变成了爱情的依赖感。

尽管这是一部与爱情有关的“暗黑童话”，但影片隐藏在“爱情”这一大主题下的多重内涵和隐喻色彩则十分复杂。本文试从故事寓意、角色塑造和意象符号三方面来解读《水形物语》的多重内涵和隐喻色彩。

一、“童话”色彩与“现实”指向

《水形物语》虽然是一部讲述人和“怪物”相爱的“暗黑童话”，但影片并没有随意虚构一个历史或完全架空历史，而是将故事的背景放在了“美苏冷战”时期，这使影片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童话的奇幻，而具有了指向现实的真实。

当时正值美苏冷战，两国大搞科技竞赛，看谁能先把人送上月球。美国政府从亚马逊河捕获一只半人半兽的“人鱼”，想要用作科学研究，同时苏联克格勃组织也想研究他，并派出间谍迪米特里以科学家的身份潜入研究所，这是《水形物语》所设置的现实背景。在这背景之下，托罗植入了冷战时期的社会现实：在两国的暗自较量中，整个社会都处于巨大的压力和恐慌中，无论是电视里无意间闪过黑人暴乱的镜头，还是研究所对“人鱼”惨无人道的施虐，都勾勒出冷战时期的恐怖氛围。在此背景下，影片中出现的主要角色无一例外都是弱小而“残缺”的边缘群体：女主角是哑巴，男主角是“人鱼”，善良的同事和邻居，一个是既要工作又要照顾丈夫的黑人主妇，一个是没有工作的同性恋画家，而助推角色的科学家则是个被祖国遗忘的间谍，这一类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话语权的边缘群体，则要联手起来对作为抗国家强权和暴力机器代言人的特斯里克兰上校。

《水形物语》的童话色彩，首先体现在它极尽可能地使影片中的“小人物”与“强权者”二元对立，善恶对比泾渭分明。虽然是被社会排挤的小人物，但艾丽莎和她的两位同伴身上却有着纯然的真善美，而上校却完全是暴力和强权的化身。在影片中他用那根黑色的、“为牲口准备的高压电击棒”将人鱼打得满身是血。因为要拯救人鱼，善良和邪恶展开激烈的斗争，影片中艾丽莎在同伴的帮助下，从壁垒森严的研究所顺利救出人鱼、结局艾丽莎和人鱼在水下紧紧相拥、坏人终于受到了惩罚等剧情，都显示出了浪漫般的童话色彩。影片的童话色彩还体现在艾丽莎和人鱼之间的爱情。艾丽莎看到半人半兽的鱼人，第一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应，认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孤独生命体。她偷偷接近人鱼，与他交流，彼此渐渐擦出了爱情的火花，这都符合童话故事中人与“非我族类”相爱的故事情节。托罗自己也说，这部影片就是来源童年时期所看的电影《黑湖妖潭》，剧中人鱼和人相恋的故事深深吸引了他，但人鱼最后被杀掉，让托罗觉得很遗憾。因此，《水形物语》也设置了人与怪相恋的故事并赋予其童话般的结局。

无论是现实的背景，还是童话色彩情节的设置，影片的指向和思考只能是我们当今所处的时代、社会和环境。有不少观众认为《水形物语》的获奖，是因为它的“政治正确”，即对现实社会有诸多的影射，如对历史的批判、对边缘人群的关注、对纯粹爱情的表现等。“冷战”大环境的高压态势可以说是托罗对当代社会的一种夸张手法，湿漉漉的环境则象征一种身份的焦虑状态一一那些弱小的边缘群体就不是正常人吗？基于此，《水形物语》是一部典型的奇幻现实主义电影，托罗用一个童话故事拷问了现实社会。

二、人物性格的塑造与象征

无论情节多么精彩，丰满的人物性格才能使影片具有打动人心的魅力。为了预示出影片深刻的主题，《水形物语》中的每个人物都被赋予了超出表象的性格特征，并且还带有丰富的象征意味。

艾丽莎这个角色的魅力，在于她残缺外表之下纯粹的真善美，她象征着美的化身。影片以她起床后的一天作为开场，煮鸡蛋、与邻居老人聊天、坐着巴士上班、在研究所里勤勤恳恳地打扫清洁。这是她独届生活的全部，虽然她总是带着暗绿色的发带，穿着暗绿色的高跟鞋，似乎与光鲜美丽无缘，但她依然会在琳琅满目的橱窗前驻足，渴望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她工作单调压抑，但也会耐心地倾听同事喋喋不休的抱怨；她独自生活，但不忘每天和邻居看电视，偶尔跟随音乐剧踢踏舞步。但作為一个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的哑女，健全人群里的残缺者，艾丽莎内心始终是孤独的，而恰是这种孤独和她性格里纯然的真善美，使得她在见到人鱼的第一眼，就对他产生了奇特的感觉，她并不把他看作一个怪物，而是视为孤独的同类。艾丽莎虽然弱小，但她内心有爱，爱或许不能使她强大，却给了她超乎异常的勇气，因此她坚定地要救出入鱼。同样的，影片中同性恋的老画家、成天抱怨家庭琐事的黑人主妇和腹背受敌的苏联间谍，他们都是孤独的个体，却都各有各的善良。我们如何来定义影片中的“美”？大概就是对“非我同类”的接纳，对万物皆为平等的理解。

正面人物在影片中象征着一种美，反面人物斯特里克兰上校则象征了一种残暴与强权。但这样的性格特征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来源于社会环境的压力。饰演斯特里克兰的演员面如刀削，一幅凶狠冷漠的表情，他的强势出场总是伴随着他那根黑色的、“为牲口准备高压电击棒”，在被人鱼咬下两根手指后，他变本加厉地虐待人鱼。他有着标准的童话式的反派人物所拥有的一切（出场方式、行为方式以及最终结局），但通过解读“水鸭色”的汽车显示出他没有主见与常识的性格缺陷、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却没人关心的孤独内心、对上级臣服的关系和掰掉坏掉的断指等细节得知，他的罪恶实际上来源于高压的社会环境以及自我的无知和恐惧，越是恐惧和紧张，越是想用暴力和强权来证明自己。这个反派的人物形象喻指通过更多旁枝的人物和事件，连成了一大片广阔的社会体系与体制。无论是想把人鱼和间谍毁尸灭迹的克格勃组织、看似和蔼实则凶狠的将军，还是甜品店的销售员、一再拒绝老画家的广告公司，都在冷战高压环境下，对“非我”的群体产生一种厌弃和恐惧。在此，人物的塑造和象征又一次指向了社会的现实，两种对立的人物群像，象征了在孤独中带着纯真的善良来战胜社会中无名的恐惧，哪怕是沉默的反抗也必然包含巨大的力量。

三、情节中意象符号的解读

虽然《水形物语》的情节略显平淡，但其中一些意象符号的设置，则为影片增色不少，也揭示出影片中隐含的深层寓意。首先是影片的核心符号一一“水”，《水形物语》的英文翻译为“The Shape ofWater”，正如其名，影片中大量出现了水元素：下雨天车窗上流动的雨滴、下着雨的湿漉漉的夜晚、艾丽莎和人鱼亲热时浴室里放满了的水……为什么要以“水”来作为整部影片的核心意象？水的形状是流动、透明、柔软的，同时它具有包容万物的能力，它能包容弱小、包容异类、包容恐惧，同时它也无处不在，若爱有形状，它一定是水的样子。同时在中国的道家文化中，对水的解读也是“上善若水”，水为至善至柔，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却又容纳万物。在《水形物语》中水无疑象征了善良、纯洁、爱情等真善美的事物。

其次在《水形物语》中，对“手”这一意象的刻画，其象征意义也有迹可循。每个角色之间，都会有一些相互碰触的小小细节，其中对于“手”的描写处处可见。因为不会说话的缘故，艾丽莎的手构成了她与外界交流的工具，无论是第一次用掌心触碰关押人鱼的玻璃，还是用手语与人鱼交流，甚至用手语骂斯特里克兰，手都构成了她表达自己感情的意象。除了艾丽莎的手，还有吉尔斯与人鱼互相摸头后产生的奇妙现象象征着不同物種间，即使语言不通，依然可以通过彼此的触摸达到心灵的沟通。就连大反派被人鱼咬掉的手指也具有某种象征意味，斯特里克兰一开始失去了两根手指，即使在强行接回后，两根断指也难以重生并不断腐化，最终他一怒之下彻底掰断了自己的两根手指。斯特里克兰的手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与外界沟通的工具，他对任何人与生物都是不屑一顾的，更不用说深入的接触和交流了，而断指的腐烂则象征着暴力的难以为继和权利的阉割。

除此之外，《水形物语》中还出现了“暗绿”和“鲜红”两种颜色意象，“暗绿”代表着压抑、孤独、冷酷，“鲜红”代表着活力、快乐、美好，两种颜色一暗一明，形成强烈的对照。在影片开头，女主角带着暗绿色的发带，每天上班前要擦拭暗绿色的高跟鞋，她所工作的研究所更是以暗绿色的色调为主要布景，清洁女工也是穿着暗绿色的工作服，包括斯特里克兰买下一辆绿色的跑车，可他偏执地认为那是“鸭绿色”等这些细节，都巧妙地象征了社会环境、人物内心、人物性格。而随着艾丽莎与人鱼的相爱，她的衣着服饰也随着内心的变化而变化，她开始换上红色的发带，甚至买下橱窗里心仪已久的红色高跟鞋，内心的欢乐巧妙地通过颜色来传达。

除了上述的解析，《水形物语》中的意象符号还有很多，艾丽莎脖子上三道疤（在影片结局中变成了可以在水下呼吸的腮），象征了她或许与人鱼本就是同类；影片中让人鱼产生强烈兴趣的电影、唱片机流淌的音乐、贾尔斯的画作、电视机播出的影像，象征了导演的迷影情节和古典主义的怀旧。

结语

尽管《水形物语》的获奖饱受争议，反对者认为它获得奥斯卡的原因只在于“政治正确”，而笔者认为这是一部西方美学背景下的关于人类生命和爱的思考的电影。影片主题内涵丰富，在以艾丽莎和人鱼的爱情为内核的基础上，展示了特定时期内强权与暴力、弱小与善良的对抗，宣扬了平等、自由、宽容、善良，具有辐射当代的现实意义。同时影片具有超高的艺术水准，特别是意象符号的设置，提供给了观众多种解读的可能性。正如吉尔莫自己所说：“这部片子是爱和电影的结晶。”[1]

参考文献：

[1]网易娱乐.别人家的”人鱼恋”、”水形物语”为何成奥斯卡热门[EBIOL]. （2018-01-24）[2018 -03-02] http：//e nt. 163. com/18/0124/15/D8U4EDES0 003 87GI.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