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士工作站热浪来袭

院士把控住了学科发展方向。由他们指导医院学科建设，会让医院少走弯路。

“现在一些单位纷纷找院士签院士工作站。”近日，北京市西城区展览路医院院长王雪松在接受《中国医院院长》采访时指出，近两年医院成立院士工作站成为一种热潮。

根据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发布的2017年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16-2017两年内，经各级科协指导，国内新增建设专家工作站数量为4981个，是2015年总数的近一倍（图1）。

记者在调查中亦发现，上至年近九旬的资深院士，下至2017年刚入选的院士均在医院成立了院士工作站。一位新当选的院士，自2017年11月当选至今的8个月中，已经在8家医院成立个人院士工作站，签约医院速度达每月一家。各院士的工作站落地医院范围也十分广泛，横跨公立医院、民营医院两大阵营，纵越省级大型医院、地级市中心医院、区县级医院。6月末，江苏省人民医院一周引进3位院士的新闻被热议。在南京市第一医院，共有6位院士入驻医院院士工作站。

院士工作站的落地是医院的一大幸事。不少医院以率先在该地区成立院士工作站为荣，广为宣传。宣传用词涵盖“划时代”“里程碑式”“牛”“骄傲”“市医疗卫生史上的大事”……

什么是院士工作站？当下，医院成立院士工作站的诉求是什么？院士工作站的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需要医院怎样的管理配套？《中国医院院长》为此展开调研和采访。

柔性引才工具

业内普遍认为，院士工作站于2003年首现于辽宁沈阳。资料显示，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后，国内人才流失出现新的高峰。2003年，党中央、国务院召开了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专门的人才会议。会后颁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强人才工作的决定”明确，鼓励专业技术人才打破区域、身份、所有制等限制，通过兼职、定期服务、技术开发、项目引进、科技咨询等方式进行流动，也鼓励用人单位和社会各界在工作上、生活上为高层次人才提供保障。

图1 国内专家工作站建设趋势

在此背景下，沈阳市顺应政策走向，在人才强市战略中，酝酿了“院士工作站”的想法。由沈阳市科协做中间人，为有需求的市内企事业单位和两院院士牵线搭桥。

据沈阳科协时任党组书记王运升撰文介绍，当时，沈阳市面向全市征集攻关课题和项目，经筛选后由有关部门单位形成方案，迅速与专家对接。为了请院士，沈阳科协派出请贤队伍，到全国各地登门相邀；还趁着中国工程院召开补选院士会议全国院士大集合之际，到开会地方蹲点，请沈阳籍院士帮助现场邀请。并且，沈阳科协与其他地区科协等协作单位联系，由协作单位帮助邀请院士。在科协邀请的同时，建站单位也向院士发出邀请。

不少院士见沈阳市思贤若渴，还有具体的课题项目，欣然同意成为沈阳“院士工作站”的一员。由于在当时，院士工作站的提法和做法在业界都非常新鲜，再加上沈阳市整体部署，精细筹谋，引智实现开门红，仅2003年一年全市就引进了142名院士。

在实践基础上，2005年王运升对院士工作站这一新生事物下了定义。他指出，“院士工作站是两院院士的一个特殊工作地点，是一个人才柔性流动的平台。院士们虽然因工作关系不在建站单位，但工作站却可以为院士们提供发挥才智的机制和机会。”2008年，沈阳“院士工作站”的做法在中国科协举办的“企业创新服务活动座谈会”上得到交流。2010年，中国科协发文推动各地建设院士工作站。

15年来，院士工作站“柔性引智，为我所用”的基因被继承、发扬开来。院士工作站已经演化成为柔性引才的一种机制。

如今，院士（专家）工作站有了官方定义：以企业为主体，以产业发展和科技创新需求为导向，以产学研合作项目为纽带，依托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和高层次专家资源，为企业自主创新和产业优化升级提供智力支撑的重要平台。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为引导区域内外院士专家及其创新团队创新创业，部分省（自治区、直辖市）陆续出台了院士工作站的管理办法，对院士工作站的工作内容、建站单位条件、申报程序、考核奖励办法等作出明确规定。一些支持力度大的省区市，还为通过认定的工作站配套了启动和考核激励资金，并在科技项目申报、评优评先奖励中向其倾斜。鼓励省、市两级院士工作站联动。

例如，根据2017年9月云南省科学技术厅发布的《云南省院士工作站管理办法》，院士专家工作站运行周期为3年，对经批准建立的院士工作站，每年给予60万元的工作经费支持。其建站单位还可按照《云南省科技计划项目年度申报指南》要求，申报省科技项目。建站单位与院士专家合作形成的技术成果，符合省级科技奖励申报条件的，省科学技术厅将推荐申报。并且，省科学技术厅推荐院士专家工作站技术成果转化项目申请国家有关科技计划，获科技部立项支持的，省科学技术厅优先予以一定比例的配套经费支持。

政府推动与医院自主选择

在政府的推动引导下，一些医院开始积极尝试引进院士工作站。宁波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以下简称“宁大附院”）原院长麦一峰告诉《中国医院院长》，该院邱贵兴院士工作站的成立正是响应地方政府人才建设号召之举。2010年6月，宁波市委组织部、市科协、市财政局联合发布《宁波市院士工作站建设管理暂行办法》。根据办法，批准为市级院士工作站满1年后，经考核符合条件的，市级财政给予一次性补助经费20万元；经申报、批准为省级院士工作站的，市级财政再给予一次性配套资助经费20万元；被批准为国家级院士工作站的，市级财政再给予一次性配套资助经费30万元。

“宁波市政府鼓励学校、医院、科研机构等机构，通过院士工作站这一新的模式，与院士建立联系。政策层面也给予了一定支持。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鉴于骨（外）科是医院相对优势的学科，就通过相关人员联系了邱贵兴院士。”麦一峰说。2012年9月，邱贵兴院士工作站正式落户宁大附院，是宁波市卫生系统较早落地院士工作站的医院之一。

除此之外，一些医院管理者也从医院发展自身需要出发，主动筹谋规划医院院士工作站建设。2017年12月28日，赤峰学院附属医院与中国工程院院士俞梦孙合作成立了该院历史上第一个院士工作站——“赤峰市人民健康系统工程”院士专家工作站。该院院长张丽敏向《中国医院院长》坦言，医院成立院士工作站最初源于她个人的想法。张丽敏认为，作为高校的附属医院，赤峰学院附属医院科研水平仍较薄弱，人才梯队也不是很合理，博士人数较少。希望通过院士工作站把博士团队带起来，提升医院科研水平和团队建设。

麦一峰指出，很多医院虽然在当地很有影响力，但与国内大牌医院相比，还有不小差距。仅凭自身力量很难拿到大的课题和研究项目。但如果有院士工作站的平台，有助于获得更多的参与机会。这也是不少医院选择成立院士工作站的初衷。

在张丽敏看来，与引进其他高层次人才相比，引进院士的优势很明显。其一，团队优势。院士们的团队力量很强，建设一个院士工作站，相当于引进了一个非常强的团队。而依靠团队力量，比靠一两个专家更有影响力，出成果更快。其二，院士团队的工作作风更严谨，拿出的成果也更科学。

麦一峰也表示，“千人计划”等高层次专家的引进更强调个人领域方向，而院士团队的实力更全面，有助于提升学科发展的方方面面。他还指出，院士堪称学科的掌门人和引领者，他们几乎把控住了学科发展方向。由院士对医院学科进行建设与指导，会使得医院少走弯路，直奔医院期待的目标。而如果方向不对，医院学科建设会花很多冤枉钱。

上海市松江区中心医院院长高臻也指出，院士们在团队建设、人才培养方面很有造诣。依托院士工作站，医院、科室可向院士深入取经，深度实践。

王雪松总结说，“院士的特点在于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以及本领域的影响力。这会给院士工作站所在单位带来积极影响。院士工作站在医院的落地生根，也会带动院士所在的医院专业处于比较领先的水平，有助于提升医院人才培养、技术实力和社会影响力。”

麦一峰 宁波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原院长

很多医院仅凭自身力量很难拿到大的课题和研究项目。但如果有院士工作站的平台，有助于获得更多机会。

建站基础要具备

哪些医院适合建设院士工作站呢？麦一峰表示，根据我国分级诊疗政策以及对不同级别医院承担的任务要求，层次较高医院成立院士工作站更为适合。比如，大学附属医院、教学医院，三级以上医院。这些医院在医、教、研方面本身已经具备优势，可以为院士工作站的发展、运行、成果转化提供必要支撑。

张丽敏认为，在医改的大环境中，地市级医院迎来了院士工作站建站机遇。她指出，省级医院基本上都有了，县级医院科研几乎是空白，如果把院士团队放在县级医院，不利于高端人才科研优势的发挥，出科研成果较难。此外，院士工作站一般都需要建站单位投入一定的科研经费，大部分县级医院也不舍得投入。再者，院士工作站虽有院士团队的定期指导和咨询，但主力仍是建站单位，对骨干人员要求能力较高。再加上院士们现在也愿意往下边沉一沉。

记者随机挑选29家医院院士工作站亦发现，落地医院几乎均为三级医院。高校附属医院、地市级医院是建站主力军，占比超过80%，其中，前者占比48.3%（14家），后者占比34.5%（8家）。其他为个别的省级医院、县级医院、企业医院。

王雪松也指出，成立院士工作站应符合医院实际，适合的再建，不适合的强建硬建，效果可能会打折扣。在评判是否适合时，建站学科实力能否与院士所在专业匹配得上是重要指标。

麦一峰也指出，现实中，虽也有学科水平较差，希望借助院士工作站提升学科能力的情况，但这部分仍是少数。绝大部分建立院士工作站的学科在当地本身已经有一定的影响力。

实践印证了这一点。例如，对接李兆申院士工作站的上海松江区中心医院消化科是上海市重点学科；对接宁大附院李兆申院士工作站的消化科是第一批宁波市市级医院临床特色重点专科；对接邱贵兴院士工作站的宁大附院骨外科是宁波市重点学科；对接“赤峰市人民健康系统工程”院士工作站的赤峰学院附属医院心内科技术水平及服务能力居自治区前列。

张丽敏告诉《中国医院院长》，医院规模、建站学科的基础情况也是院士选择合作对象时，考察的重点。她分享经验道，院方的三大因素会影响与院士工作站的成功几率。首先，医院能否为双方合作提供足够的样本量。其次，团队基础是否较好。再次，科研能力是否较强。她以该院工作站举例分析，由该院负责建设的“赤峰市人民健康系统工程”院士工作站落在了医院心内科。该科室有6个病区，可以为科研项目提供足够的样本量；划分出的高血压亚专业，匹配上了院士工作站开展的高血压监测预防项目。医院还为急性心肌梗死患者开通了24小时急诊绿色通道，能为参与项目的急危患者提供诊疗保障。

2017年 3月 30日，四川省遂宁市中心医院与中国工程院院士夏家辉合作成立院士工作站。

“如果学科实力很弱，一方面请院士很难，另一方面即使请来了，带起来也很难。有一定的学科积累，再请院士来做进一步提升，这样会更有意义。”高臻说。

促成建站有方法

王军曾指出，院士是宝贵的智力资源和创新发展的源动力。各省区市、各行业都在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引进甚至争抢院士团队及其项目。而对一些医院来说，引进院士困难重重。

张丽敏坦言，地市级医院成立院士工作站特别难。一是认识不了，联系不上。二是即使联系上了，地市级医院的身份也是一个障碍。如果院士对医院不是很了解，再加上院士很忙，成功几率较低。她向《中国医院院长》坦言，从医院有成立院士工作站的想法到具体实施，长达两三年时间。自己是通过个人关系绕来绕去，最终通过俞孟孙的一个学生找到了老院士。该学生的故乡正在赤峰市。

事实上，除借助师生线索之外，以故乡为纽带联系院士也是一条可行途径。2017年，新当选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国际和平妇幼保健院院长黄荷凤将其首家院士工作站签在了常山县人民医院。采访中黄荷凤吐露心声道，自己在常山度过了幼儿园至读大学前的人生美好时光，希望自己可以为第二故乡的卫生事业提供更多的智力支持。2018年3月，黄荷凤还将院士工作站建在了嵊州市妇幼保健院，而嵊州市甘霖镇正是她的出生地。

与黄荷凤类似，出生于连云港灌云县的董家鸿，在与连云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建站签约仪式上，也深情地回忆了他在家乡的求学之路，希望从建立院士工作站开始通过多种形式造福家乡人民。中国工程院院士夏照帆、中国工程院院士宁光、中国科学院院士陈孝平也分别在故乡与泰兴市人民医院、滨州市人民医院、阜阳市人民医院建立了院士工作站。

除了个人关系外，当地科协和专门的院士专家工作站服务机构也可为有需求的单位与院士牵线搭桥。例如，在贵州市科协的推动下，贵阳市妇幼保健院成立了郎景和院士工作站。福建省漳州市科协也一直积极为院士与企事业单位牵线搭桥。多地院士工作站办公室也通过“院士专家企业行活动”等技术对接活动，为院士工作站穿针引线。

与这些相比，一些与院士已有合作基础的医院，成立起院士工作站则显得顺水推舟。麦一峰告诉《中国医院院长》，在李兆申教授入选中国工程院院士之前，宁大附院已经与李兆申团队进行了长达五六年的有效合作。在他的帮助下，加上学科自身的努力，宁大附院消化内科成为宁波市重点学科、浙东区域专病中心。李兆申增选为院士后，医院积极与之对接成立院士工作站事宜，后顺利落地。麦一峰介绍，升级为院士工作站合作之后，原有的合作会更为深入，医院也有机会参与、承担院士团队下放的更多国家级大型临床科研项目。

与之类似的还有湖州市中心医院与郑树森院士合作成立的院士专家工作站。郑树森院士在揭牌现场曾表示，浙大一院团队一直与湖州市中心医院肝胆胰外科和湖州市分子医学重点实验室创新团队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院士工作站建站，正是基于前期合作基础上的进一步深入。

张丽敏 赤峰学院附属医院院长

与引进其他高层次人才相比，引进院士的优势很明显。其一，团队优势。建设一个院士工作站，相当于是引进了一个非常强的团队。其二，院士团队的工作作风更严谨，拿出的成果也更科学。

开花结果须配套

记者在采访中，也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科主任表示，在一些医院，院士工作站只是领导的政绩、面子工程，作秀成分多，真正指导工作的少。

来自中国科协院士工作站认证工作的数据亦显示，院士工作站的确需要规范。2017年，中国科协牵头组织开展院士专家工作站的认证建设试点，对北京、天津、辽宁等10个试点地区的2439个院士专家工作站进行了认证审查。经审查，415个工作站没能通过认证，已经通过的2024个中，有522个须整改。“问题”院士工作站占比近4成。

麦一峰也坦承，现实中，一些医院院士工作站开展情况并不乐观。刚开始很红火，却没有持续跟进，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摆设。他认为，这种现象可能与三方面因素有关：一是医院领导重视程度不够；二是医院学科尤其是学科带头人出现问题；三是院士及其团队挂牌数量多了，精力不济。

他进一步解释，院士一般很看重医院领导的重视程度。在宁大附院，医院向建设院士工作站的学科，投入了大量资金。以消化内科为例，为紧跟学科前沿，医院每年用于人员培训、设施设备添置的经费投入高达两三千万元。麦一峰还指出，有些学科在合作过程中偏离了方向，有的学科带头人还出现问题，慢慢疏远了与院士的关系。再者，有的院士签约医院数量过多，出现人手不够、顾不过来的情况。如果挂牌医院不主动、不热心地对接院士和团队，效果就不理想。

麦一峰认为，做实院士工作站，需要医院在与院士及其团队签署协议时，明确对院士、院士团队的要求，双方的合作目标、任务内容，以及相应的奖励措施。比如医疗方面，通过院士帮助，开展哪些新技术新项目；科研方面，参与院士承担的国家大型课题任务；教学管理方面，医务人员能够到院士所在的大型机构进修学习，等等。

张丽敏向《中国医院院长》表示，在赤峰市人民健康工程院士工作站中，医院计划三年投入300万元，力争取得两项成果：一是拿到国家自然基金项目；二是形成当地高血压慢病监测预防切实可行报告，能够在当地转化推广。

除了医院层面的管理配套，政府层面的配套也不可或缺。2015年7月，王军曾对比杭州、宁波、青岛三市政策保障力度，呼吁青岛市加强对院士工作站的支持。王军谈到，杭州、宁波两市院士工作站集聚国内一流创新资源，形成了创新、创业与创客云集的“浙江现象”。两市在院士创新团队的引领和支持下，建站单位获得市级以上科技项目300多项，获得市级以上奖励90余项；省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2项；省科技进步三等奖4项。

王军总结，这得益于两市院士工作站工作的两大特点，一是服务机制和体制较为完善，二是政策保障得力。服务机制方面，两市院士工作站办公室通过组织“京沪杭高科技交流会”“院士专家企业行活动”等技术对接活动，为院士工作站牵线搭桥，不断完善各种交流渠道。政策保障方面，两市鼓励院士工作站做大、做优、做强，配套了建设启动资金、区市配套资金、考核奖励资金、升级奖励资金。

在云南，为保障院士工作站取得实效，管理办法还严格了院士工作站的成立条件，并明确不合格站点的“惩罚措施”。例如，申请建设省级院士工作站的，建站单位必须与院士有前期合作基础，要签约的院士必须在近5年至少有1项技术成果在国内成功转化。建站后3年内至少有1项技术成果在云南转化应用。合作期满，管理机构还将对工作站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的要限期整改，整改仍不合格的，将终止工作站工作、追缴工作站剩余或全额专项经费，取消建站单位5年内申报省科技计划项目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