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章
一只天牛栖息于亚腰葫芦之下侧,两条带节的触须从头部伸出,直达葫芦的腰部,硕大的叶子与藤蔓相连,其恣肆淋漓的水墨与浅黄色葫芦相映成趣。这就是赵少昂(1905-1998)为我们呈现的蔬果画形象。
赵少昂是“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奇峰(1889-1933)的弟子,其画风继承了该画派折中中西、侧重写生的传统,是该画派第二代传人中卓有建树者,与黎雄才(1910-2001)、关山月(1912-2000)、杨善深(1913-2004)并称“岭南四家”。徐悲鸿(1895-1953)曾专门写诗赞誉其画风:“画派南天有继人,赵君花鸟实传神。秋风塞上老骑客,烂漫春光艳羡深”,对其在“岭南画派”中的传承及其画风给予肯定与嘉许。他以花鸟、山水见长,兼擅人物,葫芦画只是其花鸟画中蔬果题材的分支,在其行世的作品中,数量上只占极少数,但却可略窥其蔬果绘画的大致风格。
在其画中,葫芦并无线条勾勒轮廓,直接以浅赭色、浅黄等绘制,葫身正面往扫唯留白,正是观者视线的正面,以留白处外延,色彩由浅入深,似乎传递一种光影明暗的不同。葫蒂以赭色绘写,若花瓣散开,中间点以浓墨。这样的葫芦在赵少昂笔下视其不同的构图而笔法相异,妙趣横生。一件名为《葫芦甲虫》的画中,一只赭色与黄色绘写的亚腰葫芦横陈于橫幅画面,右上侧由浓淡干湿皆不同的藤蔓与葫芦维系,一只甲虫爬行于葫芦尾端之上侧,葫蒂则以红色的花瓣状作点缀,一根淡墨绘写的细藤从画面右侧横穿葫芦,隐于葫芦之后……在名为《秋熟》的葫芦画中,一只藤黄与鹅黄相融绘写的变形亚腰葫芦悬于横幅画面的右下侧,一片枯黄的大叶置于葫芦左上侧,叶面残败。画面中所表现的硕果累累与花叶凋零寸映成趣,一种时序的更替所透露出的苍凉、沧桑与无奈感溢于纸上。
当然,类似的葫芦画在赵少昂笔下并不鲜见,或者以经营位置不同,或者随类赋彩迥异,或者以衬景之昆虫如蜻蜓、秋蝉、螳螂、瓢虫、天牛、蜜蜂等交替互换,再或者以藤蔓与葫芦的数量参差相区分,以故虽都为葫芦,但真正雷同者却甚少。这也是赵少昂匠心独具之处。
赵少昂早期绘画中,在精心构筑的画境之外,喜以自作诗题其上,以见其文人情趣,如作于1955年的《水仙花图》(香港艺术馆藏)中,他便题曰:“自葆冰心不著尘,凌波仙子话前身。亭亭玉立临风处,一阵芬芳暗袭人”,画意与诗情交织,相得益彰。而到了晚年,因诗情有所不逮,画中题诗近乎匿迹,其画风也由早前的兼工带写转为大写意,且色彩较为丰富,其葫芦画便是其代表。在葫芦画中,赵少昂一般只署穷款“少昂”或“少昂画课”,且“少昂”以行草书两字连缀,铃白文圆印“赵”或白文方印“少昂”、朱文方印“我之为我自有我在”等。
在创作时间上,虽并无年款,但就其用笔、赋色及款识而论,大多为其晚年所作,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作品。因而从画风看,多是其渐臻化境、老笔纷披之作,是其成熟时期花鸟画风的缩影。正如其友人麦朝枢(1896-1973)在1943年题其《三秋图》所云:“涉江吾欲采芙蓉,百尺楼头一笛风。野菊秋葵休恨晚,老来娇爱夕阳红”,愈至晚年,赵少昂对野菊、秋葵等秋天风物尤为钟爱,在其耄耋之年,对葫芦等预示硕果与秋景的蔬果乐此不疲,原因即在于此。在其蔬果题材绘画中,现在所见早期作品仅有作于1944年的《离落》(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藏),所绘画轴中一丝瓜垂挂于藤蔓下,花叶扶疏,枯藤一直长驱直下,上有秋蝉爬行。此画与后来简洁而奔放的小品葫芦相比,大异其趣。
在蔬果画中,赵少昂还画过石榴、枇杷、寿桃、芋头、豆荚、丝瓜、茄子、葡萄、椰子、荔枝、苦瓜、南瓜、大白菜、蛇瓜、柿子、水仙头、秋葵、芭蕉等诸多题材。这些题材如同葫芦画一样,成其晚年意笔草草、不拘绳墨的标志,更是其高扬“岭南画派”学术传统的呈现。他在葫芦画中展现出的赋色鲜艳、涉笔成趣的画风以及“雅”与“俗”之问的平衡,正是“岭南画派”风格的扩展与延续。他的这种风格又经其弟子如周千秋(1910-2006)、黄硕瑜等人的传递,一直绵延至今。一如其常用的印章所言:“我之为我自有我在”,在其葫芦画中,就可常见其“自有我在”的画风,这或许便是赵少昂被称为“岭南画派”重镇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