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石油：闯进中国的加油站

南方周末记者 王伟凯

这可以说是一次现象级的营销。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外资加油站，从两万多个加油站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全国司机的关注焦点，甚至登上了微博热搜

加油站的利润率在20%以上，并且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在民营加油站市场，也形成了一股“收购潮”，来自广东、福建的几个大金主，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扫货”。

外资加油站对油价的影响微乎其微。最主要的因素是，外资加油站很少有自己的炼油厂。他们为了保证油质，一般也会选择与“两桶油”合作。

南方周末记者 王伟凯

发自广州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海 周小铃

一升92号汽油5.96元，比市场价低1.6元。2018年9月8日，海湾石油中国第一家加油站在广州越秀区三元里正式开业，其开业促销的超低油价，迅速在网上被广泛传播。

海湾石油是一家来自英国的石油公司，已有117年历史。1995年进入中国市场，不过主营业务是润滑油、汽车养护用品、工业用油等，没有太高的知名度。加油站业务则是他们首次涉足。

此前，号称“两桶油”的中石油（601857.SH）、中石化（600028.SH），覆盖了中国加油站近50%的市场，被外界认为是油价的控制者。中国的成品油价格实行“天花板制”，发改委制定最高零售价，不制定最低价，只不过两桶油大多会选择执行最高价。近几年崛起的民营、中外合资加油站也大多选择跟随这一定价。

2018年6月28日，外资加油站再度迎来利好消息。当时，国家发改委发布《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2018年版）》，规定自7月28日起取消外资连锁加油站超过30家需中方控股的限制要求，这被外界视为中国加油站市场全面放开的标志。

“这个负面清单对外资加油站的影响可能比较有限。”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带一路能源贸易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在董秀成看来，由于中国对新增加油站的审批比较严格，外资加油站在新增市场上不会有太大的发展空间；外资石油公司如果想继续扩大中国加油站市场，可能主要通过收购的方式，也需要面对来自两桶油和民营资本的竞争。

另一方面，董秀成认为，成品油的价格可以尝试走向市场化，目前的条件基本成熟。

“低价油”实为 开业促销

2018年9月13日晚间，已经开业5天的海湾加油站，依然被车灯照得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几乎是一路小跑，穿梭于汽车和油枪之间。

一位慕名而来的司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从距此20公里以外的番禺区赶来，除了想一睹这家网红加油站的阵容外，也想体验一下低价油的实惠。如果按照5.96元的价格，他的车一箱油加满，可以省下80元左右。此外，免费洗车业务，也会让他省下40元。

不过，那时的加油站已经回到原价——92号汽油，7.56元/升，促销活动仅限于开业的前三天。据工作人员介绍，活动结束后，现场扫码支付，依然可以享受每升8毛钱的折扣。

这可以说是一次现象级的营销。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外资加油站，从两万多个加油站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全国司机的关注焦点，甚至登上了微博热搜。加油站所在地三元里，也因其特殊的历史背景，成为了人们调侃“高价油”的素材。

2018年9月14日傍晚，广州市发改委对外称，各级发展改革部门（价格主管部门）均未进行价格执法和价格干预，加油站的油价调整属于其企业行为。

“当时，我们各级部门都检测到了这个消息，就赶紧做了核查，发现并未进行干涉过，就主动做了澄清。”广州市发改委的相关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海湾石油（中国）有限公司市场部经理邱文杰对这一说法予以确认。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中国开设加油站，这一次促销活动，在开业当天也曾经宣布过了。现在促销已经结束，但是免费洗车会一直进行下去。

外资加油站进行打折促销活动的案例其实并不少。比如，2017年5月，北京二环外，中化道达尔、壳牌、北京石化等品牌加油站的92号汽油每升有0.1-1元幅度的优惠促销。在平日里，也经常看到一些外资、民营加油站进行促销活动，以吸引客户。

谁在“干涉”油价？

“看到新闻之后，我就知道他们没有办法持久，是亏本赚吆喝。”张晓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是重庆最早一批做民营加油站的人，已经在这一行做了20年。

据她介绍，很多民营、外资加油站，洗车、加水都是免费给客户提供的，加油站的利润主要还是来自卖油。她给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了一个数据，根据目前的批零差价，加油站每卖出去一升油能赚到1—2块钱，如果让利太多，就只会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如果长时间地大幅度促销，亏本卖油，还会因为扰乱市场秩序、恶意竞争而受到相关部门处罚。”张晓萌说。

另一个让加油站不敢轻易搞促销的原因是“消费税”。中国的消费税会加在零售油价里，每升为1.52元，税务部门直接从加油站征收，征收标准是油量的销售情况，而不是加油站的营业额。也就是说，不管零售价是多少，一升油的消费税均为1.52元。

“但实际征收时，往往又按照营业总额来征收。”张晓萌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其中的奥妙，“如果搞促销不及时报备，税务部门按照原价征税的话，实际上你卖了更多的油，就有可能造成加油站偷税漏税的问题。”

由于每升油“消费税”收得并不少，有不少学者就主张发挥“消费税”对油价的调控机制，董秀成就主张，油价应该市场化，但可以通过消费税来调节。

“油价是油价，税收是税收，这是要分开的。”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当油价太高时，可以降低消费税；当油价太低时，为了新能源的发展、治理环境污染，又可以适当提高消费税，让消费税成为一个动态调整机制。”

目前，中国成品油价格实行“天花板制”，国家发改委会制定最高零售价，不同省份会有一定价差，并且每隔10个工作日，根据国际原油市场的变化进行调整。

这一制度形成于10年前，此后经过几次微调。与之前的成品油定价机制相比，市场化已经相对较高。资料显示，1998年之前，中国成品油定价机制基本上实行计划制；1998年—2008年，实现了向“计划、市场相结合”的转变。

不过，作为成品油最重要的零售终端，加油站一般都会执行最高价，尤其是中石油、中石化这“两桶油”开设的加油站，这也保证了加油站利润的最大化，而处于大树底下的民营、外资企业也会选择跟风定价。

此外，这一机制备受争议的是其“涨多降少”。2018年9月17日，国家发改委再次上调成品油的最高零售价，折算下来，92号汽油每升将多花0.11元。这是今年发改委第19次调整窗口，其中，11次上调，7次下调，1次未做调整，涨跌互抵后，92号汽油累计上调了0.8元/升。

不过，董秀成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涨多降少”只是老百姓感受到的表层现象，很多老百姓不会考虑到国际原油的价格也在涨。

“发改委是有一套成熟的计算公式的，只要把相关数据输入进去，就会得出成品油应有的最高价。”董秀成说。

但即便油价“涨多降少”，中石油、中石化依然是政府补贴的大户。据财报显示，过去十年，两家合计获得政府补贴超千亿。

加油站的好日子

发改委对成品油零售价的最高价做了限制，但是在批发价上管控得较少，成品油的批零市场逐渐形成了零售“指导制”，批发“市场化”的模式。

“炼油厂的竞争也很激烈。”张晓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中石油、中石化的炼油厂有时也要给我们说好话，谈价钱，让我们到他们那里进油。以前，他们很强硬，就是这个油价，你愿意要就要，不要就拉倒。”

这种变化发生在2012年，当时除了“两桶油”、中海油、延长石油几个国资背景大炼化企业外，在山东等地也有不少民营炼化厂，产能得到了大幅度扩张。

“成品油的供应完成了从短缺到供大于求的状态，再没有出现过油荒现象。”冠德车到CEO、原壳牌中国成品油业务副总裁于畅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而在需求端，由于新能源替代等因素，需求增速在减缓，从每年两位数的增速降低到了个位数。”。

冠德车到是由车到加油和冠德石油在2018年8月战略整合而成的民营连锁加油站品牌，目前自营、品牌加盟以及管理合作的加油站超过130余座。

在这样的批零环境下，加油站迎来了好日子，张晓萌用“暴利”这个词来形容。她给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了一个数据，现在加油站卖一吨油的利润在500块钱以上，如果一天卖出100吨，就有5万块钱的利润。而在一些小县城，人工、场地的成本又比较低。

据张晓萌介绍，目前加油站的利润率在20%以上，并且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在民营加油站市场，也形成了一股“收购潮”，来自广东、福建的几个大金主，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扫货”。

不过，于畅注意到了这两年市场的微妙变化。2017年，加油站的毛利到达了一个顶峰，今年开始已经慢慢有所回落。在他看来，加油站的市场增量已经很小了，大家都是在这个存量市场里抢生意，无论是民营、外资还是国有，加油站都在做促销，打价格战。

“这种高毛利的情况不可能一直持续，在明年会回归理性。”于畅说，“同时，加油站的运营成本也在增大，管理需要更加规范，税收、安全、环保的成本相对增加。”

董秀成则看到了成品油价格市场化的可能。目前的成品油市场主体多元化，除了两桶油之外，中海油、延长石油等国有企业也有了不小的市场份额，民营企业也开始崛起；同时整个市场都处于一种竞争氛围，加油站与加油站之间的促销、炼化厂与炼化厂之间的竞争。▶下转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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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目前的市场情况来看，我认为进一步放开成品油价格，让成品油的价格走向市场化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董秀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外资无缘“黄金十年”

海湾加油站的走红，让不少人看到了破除垄断的希望。但实际上，外资加油站的油价仍受制于诸多因素。

三元里加油站是海湾石油在中国开设的第一座加油站，但外资加油站在中国已有二十多年历史。

1990年代初，外资加油站出现时，由于政策限制，未成气候；2001年，中国加入WTO，承诺3年内放开成品油零售市场，5年内放开成品油批发市场；2007年，《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对成品油批发和加油站建设作了具体要求，这意味着外资加油站处于实质放开阶段。

2007年规定，“成品油批发及加油站建设、管理属限制外商投资产业”，要求“同一外国投资者设立 30家分店、销售来自多个供应商的不同种类和品牌成品油的连锁加油站，由中方控股”。

这一状态一直持续了11年，直到2018年6月28日，国家发改委发布《外商投资准入特别管理措施（负面清单）（2018年版）》。外界认为，中国加油站市场将对外资全面放开。

在中国影响力较大的外资品牌有壳牌、BP、埃克森美孚和道达尔。此前，有媒体引用一个数据，四家加油站在中国的数量依次为1200、700、700、200。在整个市场上，外资加油站的份额还比较小。

市场上有一个公认的数据，中国的加油站数量在10万到12万之间，其中两桶油就大约有48000座加油站，民营加油站也不在少数。

但外资加油站对油价的影响微乎其微。最主要的因素是，外资加油站很少有自己的炼油厂。他们为了保证油质，一般也会选择与“两桶油”合作。

据海湾石油（中国）有限公司市场部经理邱文杰介绍，海湾加油站也是与第三方的炼油厂合作，由其来供应成品油。不过，邱文杰并未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合作的炼油方是哪一家。

有媒体称，海湾加油站选择在这个时候开业，可能是闻风而动，希望借上这一次利好政策的东风。不过，邱文杰否认了这个说法。

邱文杰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海湾加油站在国内的运营模式暂时以品牌授权为主，与加油站业主合作，输出管理模式，并非是自营，这与最近的政策受用范围并不相符。并且，其早在2018年5月份就在中国启动了加油站业务。

目前，国内的外资加油站基本上属于合资和直营，是重资产模式，品牌授权模式并不多见。最近的这份文件，影响的也主要是直营加油站。

在于畅看来，外资加油站在中国发展的黄金十年已经过去了，2005年—2015年是发展的最好时机，但是由于政策限制，外资加油站的发展规模有限。如今，虽然政策放开了，不用合资，允许独资了，但是加油站的价格也要比那10年高很多，外资的投入成本会更大。

同时，加油站的审批非常严格，新增加油站数量很少，外资品牌如果想要扩大市场，可能主要通过合并、收购的方法来实现，成本也会更高。

（应受访者要求，张晓萌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