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前哨，在繁华中求变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首伟 曾梓煌

指导单位：广东省国防教育办公室

南部战区陆军某海防旅“钢八连”驻守这里已66年，眼见着澳门回归，荒山变乐园，小岛变自贸区，外面的世界在急剧变化，繁荣的波浪打到他们的岸头。

不论外边的世界如何变化，墙内是操场、墙外是市场，身后是岗楼、眼前是酒楼，这块好钢不曾生锈。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首伟 曾梓煌

南方周末记者 郑宇钧

濠江对岸，是不夜城澳门，游人摩肩接踵，层层叠叠的霓虹灯24小时闪烁；而这边，你越往珠海横琴岛的南侧走，人迹越稀少，灯光更黯淡。

但也有特殊时刻，每晚20时，横琴岛的这片山野，就会被骤然升空的焰火照亮，这是某主题乐园的招牌节目。几个竖立的身影，被烟花的光芒披上一层五彩的轮廓，他们是“南海前哨钢八连”的哨兵。

南部战区陆军某海防旅“钢八连”驻守这里已66年，眼见着澳门回归，荒山变乐园，小岛变自贸区，外面的世界在急剧变化，繁荣的波浪打到他们的岸头。

火炮退役仪式

来自广西农村的张焕富还记得，10年前他一路乘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来到“钢八连”报到，最近的镇离营区有4公里远，不通自来水，只能引山泉，“比较脏，得先用漂白粉消毒”。

2014年2月，某主题乐园开业，这个投资数百亿的资本项目，让这片区域设施大变，自来水由此被接入营区。

生活条件在改善，而更大的变革在重塑着这支部队。2017年，“钢八连”所在的海防团，改制为海防旅，由直属于广东省军区，划归南部战区，由国防动员系统，转隶陆军系统。

2017年7月，王凤飞调任连长时，连队确定由炮兵连转为机步连。随着体制编制变革，主战装备和专业也由此骤变，“我们专业全没了，要从头再来”，王凤飞毕业于国防科大和沈阳炮兵学院，和多数官兵一样，是炮兵专业出身。

作为全旅乃至南部战区海防部队中，第一个转型为机步连的连队。从装甲车到狙击步枪，他们很多新装备“见都没见过”，要“从零起步”。改制一年以来，新装备配发的周期较长等问题也困扰着王凤飞：在装备空白期，空着手的官兵们训什么、怎么训？缩短战斗力生成时间，成了迫在眉睫的问题。

本来，上级安排该连派人去外地学习使用新配发的某新型装备，但学习周期长达三四个月，回来以后教学还得花时间。王凤飞考虑到装备已经配发，为了不让装备在出外学习期间闲置，从友邻部队请来老班长对骨干培训，他们“实战经验丰富，一说就通，起码省了2到3个月”。

2017年底，转隶的第一年，连队就在南部战区陆军拿了“基层建设先进单位”，全旅只有两个连队获得该项荣誉，“作为刚转型不到半年的原炮兵连，我们是按步兵科目考核的。”王凤飞说。

去年9月全旅最后一次炮兵实弹考核中，该连依旧斩获第一，“所有项目都是满分”。这是个象征着炮兵时代终结的考核。

“当时，改革到最后是怎么样的形式，日程表如何，大家都不清楚。我们都以为，这火炮起码还要服役两三年。”王凤飞说。

这些火炮大多产于1960年代，比大部分官兵年纪都大，陪伴一茬茬官兵度过他们的军旅生涯。1972年，八连由步兵连变成炮兵连，这些火炮大多在这个时间进入坑道，在此度过40多年的风雨。

每年驻训时，炮班的战士都会在火炮旁打地铺睡，这是全连的一个传统，“要求跟自己的装备培养感情”。

这一次，是最后一夜。战士们拎着油桶过来，给火炮做最后一次保养。冲水、每个缝隙都刷一遍、给炮筒上机油、上除锈油、给内部部件上黄油，“保证火炮进我们连队时是什么样子，离开时还是这样子。”士兵林煌炜说。

一尊尊绿色的火炮被系上红绸带，徐徐乘车驶离官兵的视野。宣告着一个时代由此落幕。

特战试验

与火炮睡到了一起日子，那是2013年9月到2014年3月。由于营区建设，八连官兵们打包背囊，住到了坑道里。

阵地上，连山泉都无法保证，用水困难，“整个冬天只能洗冷水”。可偏偏山洞环境潮湿，墙上挂着水珠，“普通人在这很难生活。”排长欧阳神徽说。那时，当兵第二年的他在准备考学。坑道里用电无法保证，他晚上只能用手电看书，看得眼前重影。此前的2012年，他本科毕业，这个90后放弃了教师工作，决意参军。

2014年是国防部授予“南海前哨钢八连”荣誉称号50周年。这一年，成为转折点，改变的不仅是新营房，新的任务落到了他们头上——特战化训练扩大化的第一个试点单位。

此前，他们所在单位只有两栖侦察队搞这些科目训练，第一个变化，是加强体质训练，跑5公里翻倍到10公里；然后，增加武装泅渡课目。“同年的兵有至少一半不会游泳，刚开始学挺难的，呼吸不过来，在水里越紧张，越容易这样。”士兵张焕富说。训练场地从游泳池到水库，再到海边，3公里的武装泅渡训练，要求中途不能停，他游在全连最前头，“那是迎着浪阻力最大的位置”。

特战化的触角，由外向内朝官兵渗透。2014年，连队新建了两块供特种作战的训练场地，一个是心理行为训练场，可练习攀岩、抓绳、踩绳。10米高的一段粗绳，如果是抓绳项目，只能用手不能用脚，“爬到六七米左右就没力了”。而即使爬到顶部，还有一重考验等着战士，得从这头跳到另一头，中间隔着是两米的虚空。

另一块是“猎人意志”训练场。委内瑞拉猎人学校的挑战，在南海之滨复制，给战士们带来了魔鬼级别的考验。障碍物的高度，比标准的400米普通障碍要高。最挑战欧阳神徽的是“深坑”，两米深的坑里都是泥水，跳下去之后全身都湿了。当从坑里爬出继续之后的路段时，“多了十来斤重量”。

2017年转隶后，特战化试点告一段落。欧阳神徽发现，“突然，主战装备要上交，下一步配发的装备不再是炮，自己学的炮兵专业派不上用场，不少战友有点‘本领恐慌。”

“面对改变，大家都费了很多精力。有些义务兵，军事素质基础还没打扎实，再让他们搞新科目，成绩可能很难提升。他们的班长着急地晚上都到我房间来，拉着我讨论。”王凤飞说，“转隶后，任务变了，以前，我们只是被动地在大西水道搞防守，现在，作为机动单位，我们要主动出击。大家觉得离前线更近了，心态也变了。”

较量

欧阳神徽一度被逼上了一条岔路口。

他是安置政策取消后的第一批义务兵，这意味着，他退伍以后也没法在城镇安置。他选择了转士官。所幸，在25岁那一年，他成功考学提干，此时，离本科毕业提干的年龄上限只差一岁。

细斜杠变成了金星，他在南京炮兵学院度过一年军校生涯，在全学员旅取得综合第二名，这意味着他可以优先选择分配单位。他忘不了那片海，依旧选择回“钢八连”。

站在濠江岸边远眺，繁忙的国际水道、大小货轮穿梭如织。但平静的海面下也潜藏着暗涌，澳门博彩业蓬勃，不少人铤而走险越境偷渡，“眨一眨眼，走私偷渡分子油门一加，船就到对岸了！”

连队要求人人都具有在夜间辨别浪涛声、划桨声和马达声，并根据船形和马达声分辨各种渔船、货轮和舰艇的能力。这一次，反偷渡战术派上了用场。

2018年3月某日凌晨三时，欧阳神徽被执勤的战士叫醒，他马上用望远镜察看，发觉几十米外的海边有动静，一艘快艇被弃置岸边，而那一侧的狗也在对着滩头狂吠。

“那儿藏着人！”他有了判断，马上召集全班战士集合，将人员分成3组，敲定各自负责的搜索范围，立即出击。与此同时，驻地的边防武警正从海上方向协调抓捕。

“从武警透露的情报来看，这个犯罪集团比较大，流窜人员比较多，而且疑似持有手枪，还有20吨毒品。”欧阳神徽判断，这伙人刚上岸，对环境不熟悉，面临追捕，可能也比较慌，肯定跑不远。

不过，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持有什么武器，欧阳神徽却无法预知。“他们一旦反抗的话，那我们要吃亏，可能还不一定能够压制他们。”他决定保持距离，带着战士们猛拉枪栓，喊话让他们手抱着头出来。

他们保持着战术动作一米米迫近。这时，第一个偷渡分子现身了，是个女的。经过反复盘问，她才透露共有六人，谎称其余人都分头跑走了。

对这个女疑犯搜身时，搜出五瓶毒品。情况摸清，他反而更紧张了，打手势让士兵们提高戒备，好在，剩下的疑犯陆续抓获，他们把疑犯移交给武警公安边防。

“钢八连”所在的大窝山与澳门隔一条海道相望，最短处距离仅几百米，对岸情况复杂，走私、偷渡、敌特渗透等情况官兵们都不陌生。在几十年的岁月里，濠江两岸曾是两个世界，“这边煤油灯，那边霓虹灯”，“敌特机构企图摸上岛搞袭击、金钱、美女的诱惑”成了相关汇报材料中的高频词。近年来，“横琴荒岛”变成“开发热岛”，国家级新区让横琴成为财富集聚之地，濠江两岸的灯火交相辉映，五星级酒店修到了连队不远处。

可不论外边的世界如何变化，墙内是操场、墙外是市场，身后是岗楼、眼前是酒楼，这块好钢不曾生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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