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石宗璧墓志与北京通州之得名

2018-09-20 01:12鲁晓帆龚向军
收藏家 2018年9期
关键词:金代通州

□ 鲁晓帆 龚向军

2017年2月,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视察了建设中的北京城市副中心,他在通州区《北京城市副中心城市规划展》的展厅中,仔细地了解了通州的历史发展脉络,并驻足观赏了首都博物馆收藏的几件金代藏品。其中,造型独特、制作精巧的“青釉耳洗”是典型的金代耀州窑瓷器精品(图1)。而“白釉刻花葵瓣碗”,则是金代定州窑不可多得的稀世瓷器珍品(图2)。墓葬中出土的石宗璧墓志,不仅记载了金代的边铺制度,而且也是今天通州建置得名的石质资料证据。这些在北京通州地区出土的金代珍贵文物,是我国12世纪中叶耀、定名窑珍品瓷器的代表作,也是通州历史文化发展脉络中,不可小觑的实物见证。

金代石宗璧及其夫人纥石烈氏的两座墓葬,是1975年在北京通州区梨园镇三间房村发掘出土的。根据当时的考古材料可知,石宗璧墓葬是以六块带榫卯的青石板构成的石椁室,呈长方形状,长1.78、宽1.10、高1.06米。椁石的厚度差异较大,最薄处仅有0.06米,最厚处0.14米。它的内侧有用剁斧加工而成的斗方形花纹,石椁合榫接缝处均用白灰勾抹填平。其志盖平放于石椁盖上面,而志石立于石椁内南壁的西侧。石椁内留有骨灰痕迹,表明此墓为火葬墓。该墓内出土各种器物20余件,还有唐、宋、金代的铜钱84枚。出土的陶器均为泥质灰陶,器形有盆、锅、斧、鼎、铛、小罐、钵等。出土的瓷器有鸡腿瓶、耀州窑耳洗、定窑刻花葵瓣碗、定窑刻花盘、定窑素小杯、定窑素碗、定窑素小蝶等(图3~图5)。出土的墓志铭质地为汉白玉大理石(图6)。其志盖形制为覆斗形,正中楷书阴刻“故宣威将军石公墓志”9个字(图7)。计3行,行3字。志文首题“大金故宣威将军河东路第一将正将兼知大和寨事上骑都尉武威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石公墓志铭”计41字。志文共31行,满行33字,约有900字。由通州乡贡进士郑肩撰文。虽未记书丹者,但可看出此志书丹者的书风,深受唐代书法大家颜真卿风格的影响,结体宽厚,用笔刚劲,然略显刻板,未得唐人书法之韵致。而位于石宗璧墓葬西北侧约5米处另有一石椁墓,其形制、结构与石宗璧墓葬均大体相同。其墓出土的器物共计44件,其中瓷器主要有黑釉瓷瓶、定窑玉壶春瓶、定窑素瓷碗等,其他为陶砚、银簪、鎏金小铜环、镶宝石金坠饰、金箔饰片等(图8、图9)。此外还出土唐、宋大小铜钱124枚。此墓虽未见墓志铭,但根据出土的女性饰物及其墓葬形制来判断,其墓主人应为石宗璧的夫人纥石烈氏。

两座墓葬自出土至今30余年,对其出土文物的研究不乏其人,特别是对出土的金代耀州窑青釉耳洗、定窑白釉刻花葵瓣碗的研究,因为它们是一个时代的代表作品,可以说只要是涉及到古瓷器,是逢书必提,逢展必陈。而对其墓志铭的研究,却仅仅限于志文的部分内容,其节选、引用较多,迄今还没有人专门完整地研究此墓志铭。在建设北京城市副中心的过程中,解读这前人留下的珍贵史料,让广大民众完整了解通州的历史发展脉络,在今天就显得尤为必要。为使读者能够对照认知,特录志文(」符号为原志文换行,试加标点)如下,并加以考证,以飨读者。

(盖文)故宣威」将军石」公墓誌」

(志文)大金故宣威将军、河东路第一将正将兼知大和寨事、上骑都尉、武威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石公墓誌铭」

通州郷贡进士郑肩撰」

图1 金代 耀州窑青釉耳洗 石宗璧墓出土

公讳宗璧,字国宝,古燕周市人也,世为右姓。公祖讳庆资,亡辽,故棣州刺史、宫苑使。故宣威将军、静难军节度判官兼邠州观察判官讳仝,公之父也。公以父廕入仕,自髫龀」间已成人。性宽厚好施,凡接人,形温恭自下之色。然内志刚毅,不可以非义挠。崇信佛」老,至医卜之术,无不通究。坼远奢侈,惟尚朴素,勤於家,廉於官。公初弹冠,至登膴仕,所在藉藉有声。尝居榷酤之职,以家资给用,於公秋毫不犯。因此,所至羡馀。」朝廷嘉之,超授显武将军,除太原府丰赡库副使。是岁,失天持服,柴毁过礼,制终,除愽」平尉。公刚毅明敏,威断绝伦,官不月馀,获强寇数十人,以法治之。自后盗贼潜息,百姓」安堵。公在任,虽婢軰,不令出外,买物辄当面量直给价。凡有出巡,必赍米麵所须之」物。阖境歌之,不啻袴。后累迁振威将军,除河东路第一将正将,管戎马。地与夏国接」境,统马步军一千五百余人,辖边庭三百里。边分二十八铺,守铺卒吏素为巡捡将」司诸头目人等诡名占役,以自取用,至官铺守卒殆不过二三人,其萧条如此。所至正」将循袭故例,多不更改。公下车,辄令罢散占役自用之卒,使各守庭铺,以待不虞。自此,」每铺守卒益加数倍。如有不循番次后期而至者,辄以法痛绳之。尚於农隙閲武。西夏」伏其威肃,自公歴任四十余月不敢窥边,居民大安。至大定十三秊,淮上畔坐,奉」圣旨兼知大和寨使,以威武绳愆,以恩信结民。兇顽扫迹,小大受获。官赋岁入,一无埔」悬。诸係公府钱糓,按月而辨。补筑城池,修缮器械。仓库廨署,易故举新,一一如法。民人百数於本部陈诉,欲诣阙举请再任。噫!昊天弗弔,殃及善人,於定十五秊十二月二十四日感疾终於位,时年六十二。官至宣威将军,勳上骑都尉,爵开国子。窃谓人」之处世也,孝於其亲,忠於其君,决事以义,抚民以仁。歴榷酤之职,致官府羡馀;授边庭之任,使强虏不敢窥伺。公实兼此,余者尚何云云也。噫!古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如」公者斯可矣。公娶克石烈氏,封武威县君。长子钧,忠翊校尉、前京兆府高陵酒监。次子」锐,尚未仕。女孙瑞英、秀英,皆幼。以大定十七秊四月四日,葬於通州潞县台头村之新」茔,礼也。公长子忠翊,高朗有气岸,尝乘暇过我。一语倾盖,欢如平生。以渠父卜葬,请肩」以文誌於墓。恳切数四,竟不能让,遂为铭曰:」

忠於其君,孝於其亲。以威禁暴,以恩结民。决事以权,」賙急以仁。百姓诣阙,愿借仁人。虽歴百世,令名益新。」大定十七秊四月四日」

长男忠翊校尉、前京兆府高陵酒监石钧,次男锐,建。」(图10)

图2 金代 定窑白釉刻花葵瓣碗 石宗璧墓出土

图3 金代 黑釉带棱小罐 石宗璧墓出土

志云:“公讳宗璧,字国宝,古燕周市人,世为右姓。”可知,墓主人是石宗璧,他在《金史》中无传。但不知何故,此志采用“古燕周市人”这样一种记法来表示其籍贯,这在迄今已出土的金代墓志中可是特例。这里的“古燕”显然是指商周时期存在于现今河北、北京等地区的古燕国。商代的燕国其封域的具体情况至今仍不详细,而西周初年的燕国疆域却大致有个轮廓。上世纪在北京市西南房山区琉璃河商周遗址中,挖掘出土了西周燕国第一代燕侯克的墓葬,即M1193号墓。根据墓中出土的青铜器“克”铭文可知,其最初的燕国共统领有六个邦的土地和民众。而在这以后的西周、春秋各个时期的燕国,不断地向着今天的冀北和辽西一带发展壮大,相继兼并了蓟、孤竹、令支、无终等国。这之后以“蓟”为都城的燕国,其疆域包括了今天河北省的北部和山西省的东北一角。其全境在东北和东胡接界,西边和中山、赵国接界,南边靠海,并和齐国接界。而在燕昭王统治时期,随着国力的强大,疆域也大为拓展。在《战国策·燕策一·苏秦将为从北说燕文侯》中记载:“(燕国)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者也。”当时的燕国置有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个郡。而据《汉书·地理志下》记载:“燕地,尾、箕分野也。武王定殷,封召公于燕,其后三十六世与六国俱称王。东有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西有上谷、代郡、雁门;南得涿郡之易、容城、范阳,北有新城、故安、涿县、良乡、新昌及渤海之安次,皆燕分也。乐浪、玄菟,亦宜属焉。”而在志文中所记的“周市”,因在史上无任何线索可循,迄今“周市”是指哪个地方无从考证。按其字面的意思,似乎它又是指某个交易买卖的贸易重地?它是指史上的“渤、碣之间一都会也”的“蓟城”?还就是直接指向历史上蓟城(即金代中都城)通往今辽东地区交通线上的重镇“潞城”?即史上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交易的市场,今天来看还是有一定可能的。“古燕周市人”,其称谓很明显带有北方游牧民族的口吻,而石宗璧的夫人是女真族人,正是这种说法之佐证。据现今可查的文字历史,“潞城”自秦汉以来就是“蓟城”通往东北地区,南北交通线上的重要屏障以及贸易市场。而石宗璧夫妇的墓葬就出土于今天的北京通州城外梨园镇的三间房村。按中华民族“活着要叶落归根,死了要魂归故里”这几千年来的古训传统,石宗璧的现籍就应是“潞城”,起码他与女真人克石烈氏婚后的家舍应是安置在“潞城”中的,要不石宗璧夫妇墓葬,为什么要埋葬于通州的城外?这里还真的不好作其他的解释。也许“通州”暨“潞城”在辽金时期,本身就有“周市”这一因商品交易而留下的民间称谓?志文在这里不好称之为中都(燕京)人或者通州(潞城)人,只好采用较模糊的说法,而为了前后一致性,就称石宗璧为“古燕周市人”。当然,这还要有更多的史料出现再来加以厘定。如果此称谓成立,那真是通州历史乃至北京史研究上的一个新突破。而志文里的“右姓”,即是谓豪族大姓。在《后汉书·郭传》中载:“强宗右姓,各拥众保营,莫肯先附。”李贤注:“右姓,犹高姓也。”而《新唐书·柳冲传》载:“故江左定氏族,凡郡上姓第一,则为右姓;太和以郡四姓为右姓;齐浮屠昙刚《类例》凡甲门为右姓;周建德氏族以四海通望为右姓;隋开皇氏族以上品茂姓则为右姓;唐《贞观氏族志》凡第一等则为右姓;路氏著《姓略》,以盛门为右姓;柳冲《姓族系录》凡四海望族则为右姓。”按志文石宗璧三代的官职,他的姓氏确也可称为当时的盛门望族。而按《元和姓纂》载:石姓的主要郡望为武威郡、渤海郡、平原郡、上党郡、河南郡等。志文中虽未载石宗璧的郡望,但从他被封爵为“武威县开国子”来看,他的原籍是为武威郡无疑。

图4 金代 定窑白釉素小蝶 石宗璧墓出土

图5 金代 定窑白釉素小碗 石宗璧墓出土

志云:“公祖讳庆资,亡辽,故棣州刺史、宫苑使。”这里石宗璧的祖父石庆资“亡辽”,即逃亡到辽国,原是北宋棣州刺史、宫苑使。而“棣州”原归与辽对峙的宋国管辖,后归大金国管辖。可知石宗璧的祖父应为北宋官员。《宋史·地理志二》载:河北路“棣州,上,乐安郡,防御。建隆二年,升为团练,俄为防御。大中祥符八年,移治阳信县界八方寺。”而按《宋史·职官志七》载:“宋初革五季之患,召诸镇节度会于京师,赐第以留之,分命朝臣出守列郡,号权知军州事,军谓兵,州谓民政焉。……掌总理郡政,宣布条教,导民以善而纠其奸慝,岁时劝课农桑,旌别孝悌,其赋役、钱谷、狱讼之事,兵民之政皆总焉。”这里“宫苑使”的官职,是为掌管皇宫内苑之事的实职官,宋代承唐制,在西班诸司使中置有此官。在宋政和二年(1112年)改名为“武德大夫”,秩为正七品。可见,石宗璧的祖父石庆资曾是北宋的官员。

图8 金代 黑釉梅瓶 石宗璧夫人纥石烈氏墓出土

图6 金代 石宗璧墓志

志云:“后累迁振威将军,除河东路第一将正将,管戎马。地与夏国接境,统马步军一千五百余人,辖边庭三百里。㳂边分二十八铺,守铺卒吏素为巡捡将司诸头目人等诡名占役,以自取用,至官铺守卒殆不过二三人,其萧条如此。所至正将循袭故例,多不更改。”这“累迁”即谓多次迁升官职。这里“戎马”是指部队,包括步军、马军。《宋书·武帝纪中》载:“承亲率戎马,远履西畿,阖境士庶,莫不骇。”这以后他又被多次迁升到振威将军,委任为河东路第一将正将。而“振威将军”之名,志文刻载有误,应为“明威将军”。一是金代武散官中没有此官名,它是东汉初始置,在南北朝时就置废不定。二是按石宗璧志文前后记述的官职,此职前为从五品中的“显武将军”,后为正五品中的“宣威将军”,中间正好隔着从五品上的“信武将军”及正五品下的“明威将军”。这里一字之差却给后人造成可怕的恍惚,好像要穿越到千年前的东汉。可见,粗枝大叶在任何年代、任何事情中都有可能发生,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恐怕就在这里。石宗璧生前是那样恭谦谨慎的人,如在天之灵有知,恐怕也不会原谅此事的。这里应以史正志载之误。在《金史·百官志一》载:武散官“正五品上曰广威将军,中曰宣威将军,下曰明威将军。从五品上曰信武将军,中曰显武将军,下曰宣武将军。”可见,石宗璧因政绩其武散官职又从“从五品中的显武将军”晋升到“正五品下的明威将军”。而其职事官职也从“博平尉”的正九品,升迁到“河东路第一将正将”的正七品。这里的“河东路”是个地理概念,它是指大宋朝至道三年(997年)改隋唐以来的河东道为河东路,其地东际常山,西逾黄河,南距底柱,北塞雁门,即今山西长城以南、闻喜县以北全境,以及陕西葭县以北之地,治并州,即今山西阳曲县。统领十七个州,有平定、火山、定羌、宁化、岢岚、威胜六个军。而金朝在天会六年(1128年)又把河东路分为了南北两路。河东南路治平阳府,河东北路治太原府。而在《金史·百官志三》载:“诸边将。正将一员,正七品。掌提控部保将、轮番巡守边境。副将一员,正八品。部将一员,正九品。轮番巡守边境。队将,正九品。延九将,庆阳十将,临洮十四将,凤翔十六将,河东三将,并依此置。”可见,石宗璧当时因政绩,被任命为大金国巡守边疆防务的河东路三将之一的“河东路第一正将”,为正七品官。据周峰《甘肃合水安定寺石窟金代党项人题记考释》一文中载:“金代在西北边疆为了防御西夏,在军事建制上有边将系统。”而志文中所说的“夏国”就是我国历史上所指的“西夏国”。而“边庭”即是指边地。《后汉书·铫期王霸传赞》载:“祭遵好礼,临戎雅歌。肜抗辽左,边廷怀和。”这“”即“沿”的俗字,《正字通》载:“,同沿,俗省。”而志文中“铺”,即是指大金国与西夏国接界所设立的具有军事性质的边铺据点,也就是后代所称的军事驿站。而具有驿站形制这种场所,在我国先秦时期便已有了雏形,到了秦汉时期就已经日趋完善。它是各个朝代专供传递文书或者来往官吏中途住宿、补给、换马的处所。同时也担负着各种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方面信息传递的任务,古时的这种设施一般为三十里设置一个。而石宗璧守备的地域是与西夏国接壤的地区,这里的“边铺”其军事性质就显得尤为重要。按《金史·百官志一》载:兵部“泰和六年(1206年)置递铺,其制,该军马路十里一铺,铺设四人,内铺头一人,铺兵三人,以所辖军射粮军内差充,腰铃日行三百里。”而这时石宗璧统领的马步军共计有1500余人,管辖的边境地区有三百里,这些地区共设有28个边铺驿站,计十余里设一个,平均驻扎军队的人数大约有50余人。这与史料记载的各边铺之间的里数大致相同,印证了史书记载的正确性。但人数上却有很大的差异,很显然这些与当时金、夏两国边境的紧张局势有关,“边铺”也就成为当时巩固大金国政权的一个重要手段。而按《金史·兵志》载:“诸招军月给例物。边铺军钱五十贯、绢十匹。……边铺军请给与射粮军同。”说明官府给予驻守边铺军卒的待遇还是蛮不错的,而石宗璧所看到的这些由“河南、陕西居守边界者”组成的边铺军守铺卒,却是衣食不饱、士气低落,与其所知官府下发的待遇大相径庭。经过了解调查,这和“巡捡将司诸头目人等诡名占役,以自取用,至官铺守卒殆不过二三人,其萧条如此”的贪腐行为及中饱私囊有着很大关联。这些巡检将司借用各种托词,逾制占用边铺守卒为他们私人当差干活,导致在岗守卫边铺的士卒只有二三个人。而石宗璧之前的历届前任正将等官员,竟没有一个人采取措施来改变这种状况,任由这些占役贪腐行为泛滥发展,听之任之。

志云:“公下车,辄令罢散占役自用之卒,使各守庭铺,以待不虞。自此,每铺守卒益加数倍。如有不循番次后期而至者,辄以法痛绳之,尚于农隙阅武。西夏伏其威肃,自公历任四十余月不敢窥边,居民大安。”按《金史·百官志三》载:“诸州都巡检使各一员,正七品。副都巡检使各一员,正八品。司吏各一人。”这大金国的都巡检使,它在设置和职能上,都是参照宋代的都巡检使而设立的。据《宋史·职官七一·巡检司》载:“有沿边溪峒都巡检,或蕃汉都巡检,或数州数县管界、或一州一县巡检,掌训治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事。又有刀鱼船战棹巡检,江、河、淮、海置捉贼巡检,及巡马递铺、巡河、巡捉私茶盐等,各视其名以修举职业,皆掌巡逻几察之事。”而从志文记载可知,大金国州县的“巡捡将司”也参与边铺的管理。这些有着地头蛇性质的巡捡官员,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人脉娴熟,对上敢与正规军分庭抗礼,对下愚弄欺压百姓、守铺卒,他们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弄得“所至正将循袭故例,多不更改”。而石宗璧刚上任,就责令各将司遣散占役自用之卒,让他们回到各自的边铺岗位。可见石宗璧身为正七品的河东路第一将正将,虽然与“诸州都巡检使”品级相等,都为正七品,但他此时却有着统领辖区内“巡检将司”的权力,且具有强烈的担当和忧患意识—以待不虞。从某种程度来讲此地的巡检使司,已成为了“河东路第一将正将”的下级。这底气主要是来自“正将”与“都巡检”的选用上,在《金史·选举志三》侍卫亲军条载: “大定六年,百户任满,有荫者注七品都军、正将,无荫及五十户有荫者,注八品刺郡、都巡检、副将。五十户无荫者及长行有荫者,注县尉,无荫注散巡检。十六年,有荫百户,初中令,二都军、正将,三、四录事,五下令,六中令,七上令,回呈省。无荫者,初都军、正将,二录事,三、四副将、巡检,五都军、正将,六下令,七中令,八上令,回呈省。”可见“正将”与“都巡检”虽然都出自侍卫亲军,但区别就在于是否是“荫官”。而志文中正好记有石宗璧“公以父荫入仕”,即出身好,是“荫”过的几代官。志文接着说一番整治后,每铺守卒人数增加了数倍。石宗璧又严格纪律,如果轮值不到或迟到,都依法严惩不贷。石宗璧还热衷于农闲期间教士兵操练武功、演练阵法。可见,那时的“边铺”守军还建有“军屯”。西夏国害怕石宗璧的威望及其整肃的军队,在石宗璧任职的近三年半时间里,都不敢到边界一带骚扰,成为大金国边民休养生息的最好时期。按《金史·选举志二》载:“凡官资以三十月为考,职事官每任以三十月为满,群牧使及管课官以三周岁为满,防御使以四十月、三品以上官则以五十月、转运则以六十月为满。”以此来衡量,石宗璧的“河东路第一将正将”任职期限,相当于防御使之职,任期长达40个月。

志云:“至大定十三年,准上畔坐,奉圣旨兼知大和寨使,以威武绳愆,以恩信结民。凶顽扫迹,小大受获。官赋岁入,一无逋悬。诸系公府钱谷,按月而辨。补筑城池,修缮器械。仓库廨署,易故举新,一一如法。民人百数于本部陈诉,欲诣阙举请再任。”这“绳愆”即纠正过失。在《资治通鉴·唐太宗贞观十二年》载:“上曰:贞观之前,从联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石宗璧在金大定十三年,奉朝廷圣旨兼任与之相邻的大和寨使职务。为加强边境的统一领导,使抗击西夏的力量最大化,金代最高统治集团采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据《金史·兵志》载“凡边境置兵之州三十八:凤翔、延安……环、葭、庾……胡里改。”这“葭州”就是设置有“都巡检使”的“东北路”诸州之一,而石宗璧以上兼下所任“知大和寨使”兼有“都巡检使”职能。可见,这时的金代西北边疆地区,由于战事的紧迫在皇室的干预领导下,其边将系统和巡检系统达到高度的统一,实际上成为了两套班子,来由一套人马管理,客观上减少了管理的层级,提高了办事效率。在《金史·地理志下》载:“葭州,下,刺史。本晋宁军,贞元元年(1153年)隶汾州,大定二十二年(1182年)升为晋宁州,二十四年(1184年)更今名。在黄河西,兴定二年五月以河东残破,改隶延安府。户八千八百六十四。寨八、堡九:神泉寨、永祚堡、乌龙寨、康定堡、宁河寨、宁河堡、太和寨、神木寨、通津堡、弥川寨、护川堡、强川堡、清川保、通秦寨、通秦堡、晋安堡、吴堡寨,已上皆在黄河西,临西夏界。”而“葭州”的治所就设在葭芦。而志文中“大和寨”,应该就是指金代河东北路葭州(今陕西省佳县)下辖的八寨之一“太和寨”。古时“大”与“太”相通。其故址就在今天的陕西省神木县南45公里的太和寨附近。这“逋悬”指拖欠。“”是“”的异体字,简体字为稻谷的谷。志文在这里是说石宗璧在大定十三年,为更好地镇守边防,他以上守下,奉圣旨兼任了与之相邻的“葭州”大河寨使。他依法规来纠正以往官员的过失,用感恩的方法取信于民众。那些凶恶顽劣之徒纷纷收敛匿迹,无论老少都受益匪浅。朝廷每年所要征收的税赋,丝毫没有拖欠。而其他官府钱粮收入,每月账目都一清二楚。他还带领官兵民众,修补整治破损的城墙城池,修理各种损毁的兵器、生产工具。而仓库和官府衙门也被修缮一新,他办理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合乎官府律法的。上百的民众自发地聚集在官府衙门前,纷纷传颂着他的各种政绩,想要赴朝廷上书,恳请皇帝恩准他继续留任为此地的父母官。

图7 金代 石宗璧墓志盖

图9 金代 陶砚 石宗璧夫人纥石烈氏墓出土

志云:“噫!昊天弗吊,殃及善人,于(大)定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感疾终于位,时年六十二岁。官至宣威将军,勋上骑都尉,爵开国子。”这里“昊天”即苍天。“弗吊”即不善。这“宣威将军”,在《金史·职官志一》载:“凡仕至从二品以上至从一品者,皆用文资。自正三品以下,阶与文资同:正三品上曰龙虎卫上将军,中曰金吾卫上将军,下曰骠骑卫上将军。……正五品上曰广威将军,中曰宣威将军,下曰明威将军。”这里“上骑都尉”是谓勋官,在《金史·职官志一》载:“凡勋级:正二品曰上柱国,从二品曰柱国。……正五品曰上骑都尉,从五品曰骑都尉。”而“开国子”是谓封爵,即“开国县子”简称。在《金史·职官志一》载:封爵“正从一品曰郡王,曰国公。……正五品曰县子,从五品曰县男。”而首题的石宗璧“食邑五百户”,指是授封没有具体实户。《金史·职官志一》载:“凡食邑:封王者万户,实封一千户。郡王五千户,实封五百户。……郡伯七百户,县子五百户,县男三百户,皆无实封。”志文在这里是说苍天不善,降祸于给老百姓办了很多实事的石宗璧,他在金大定十五年(1175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因感染疾病死于任上,终年62岁。

志云:“窃谓人之处世也,孝于其亲,忠于其君,决事以义,抚民以仁。历榷酤之职,致官府羡余;授边庭之任,使强虏不敢窥伺。公实兼此,余者尚何云云也。噫!古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如公者斯可矣。”这里“边庭”即是谓边地的官署。宋代洪迈的《夷坚支志甲·戴之邵梦》载:“帅收隶行伍,且多与之金,俾侦边廷息耗。”而志文中“古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如公者斯可矣”。其原句是出于孔子的“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就是说:圣人我是不可能看到了,能看到君子,这就可以了。志文在这里是说石宗璧留给后人的处世做法就是,孝顺自己的长辈,忠于自己的皇帝,处理事务要讲义理,爱抚百姓要讲仁义。他出任管制酒业的官职时,官府收入大有盈余,能够以各种附加税的名目定期给皇帝进贡财物。在担任边庭的第一正将时,使强大的敌国大夏国不敢到边界侵扰。石宗璧能做出这两大贡献,其他就不用多说了。前代的贤德之人,我(撰者)没有机缘拜见,如今能见到石宗璧这样有为的君子,这辈子也就值得了。

志云:“公娶克石烈氏,封武威县君。长子钧,忠翊校尉、前京兆府高陵酒监。次子锐,尚未仕。女孙瑞英、秀英,皆幼。”这里“克石烈氏”明显就是女真族“纥石烈”姓氏的异写,在《金史·百官志一》载:“凡白号之姓,完颜、温迪罕、夹谷、陀满、仆散、术虎、移剌……皆封金源郡。斐满、徒单、温敦、兀林荅、阿典、纥石烈……皆封陇西郡。”又载“承安二年,敕王妃止封王夫人,次室封孺人。郡王母妻封郡王夫人,国公母妻封国公夫人,郡公母妻封郡公夫人,郡侯母妻封郡君(承安二年更为郡侯夫人),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怀远大将军以上母妻封县君(承安二年为郡君),五品文散朝列大夫、武散宣武将军以上母妻封乡君(承安二年为县君)。”石宗璧为五品官,其妻“封武威县君”合乎规制。其长子石钧的“忠翊校尉”,是武散官,为正八品。而“京兆府高陵”是地名,在唐代玄宗把长安所在的雍州改为京兆府,其首长为京兆尹,领万年、长安、高陵等二十二县。而在《金史·地理志下》载:“京兆府,上。宋京兆郡永兴军节度使。……县十二、镇十:旧又有中桥、临泾二镇,后废。……高陵,有泾水、渭水、白渠。镇二毗沙、渭城。”可见“高陵”县占有京兆府的一席之地。而这“酒监”一语,原本出自《诗·小雅·宾之初筵》载:“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毛传:“立酒之监。”郑玄笺:“有醉者,有不醉者,则立使视之。”孔颖达疏:“立监是众所推举。”以后这“酒监”专指酒筵间众所推举监督饮酒的人。志文在这里是说石宗璧娶女真人克石烈氏为妻,她被封为“武威县君”。其长子石钧为正八品的“忠翊校尉”,并曾经当过“京兆府高陵”县监督饮酒的官员。小儿子石锐年幼还未出仕。两个孙女瑞英、秀英也都还小。关于女真族外婚,在《金史·兵志》中载有:“及其得志中国,自顾其宗族国人尚少,乃割土地、崇位号以假汉人,使为之效力而守之。猛安谋克杂厕汉地,听与契丹、汉人婚姻以相固结。”说明女真族在建立大金国后,大批女真人随着南下的大军,相继迁徙到中原及北方各地,形成了女真人与其他各民族混居的局面,这就为扩大族与族的通婚范围,提供了必要先决条件。而为了巩固自己的来之不易的政权,金朝的多位皇帝也提倡与汉族、契丹族人的通婚。想用通婚这种最实际的方式,笼络那些具有先进思想及文化的汉人、契丹人。他们除了给这些汉人、契丹人相应的官职和待遇外,还把鼓励族际之间的通婚,作为笼络汉人的一种及其重要的手段。像汉人望族石宗璧与女真贵族克石烈氏的婚姻结合,就是这种加强女真族统治的最好范例。

志云:“以大定十七年四月四日,葬于通州潞县台头村之新茔,礼也。”在《金史·地理志上》载:“通州,下,刺史。天德三年升潞县置,以三河隶焉。兴定二年五月升为防御。户三万五千九十九。县二:潞,晋县名。有潞水。三河,晋县名。”可知,大金国在把都城迁设在古老的蓟城(幽州)后,为加强统治,把毗邻都城千余年的下辖县“潞县”,在天德三年(1151年)升格为州。从此,自汉代以来,经历魏晋、隋唐、宋辽的“潞城”,就有了新的称谓“通州城”,并与“潞城”的称谓相并存,直到今天。梳理历史的发展过程,“潞城”城址虽然经历过二次大的变迁,共有过3个城址,经过先东迁15里、后又回迁西边20余里几百年的动荡,但在1500年前北齐、北周时确定今日城址后,虽然后续的历代王朝多次修缮扩充它,但却没有再次迁徙城址。而北京“通州”得名之落地,就是起源于金代海陵王迁都燕京,迄今已有860余年历史了。它取自漕运通济之意,不仅是当时中国南北交通线上槽运文化的北起点,同时也成为联通女真族发迹地大本营会宁府,与统治当时半个中国—大金国都城即中都城之间有着璀璨明珠般的重要城池。而实物记载的“通州”之名称,就是出土于今天北京通州梨园镇出土的金代《石宗璧墓志铭》。该墓志铭制于大定十七(1177年),距通州得名天德三年仅26年。它是今日北京地区在史上第一次见有带“通州”字样的实物见证。而在这一片肥美的土地上,不仅种植着京城生活所需的大量农作物,同时也是金代皇族贵族游猎嬉戏最好的选择地之一。把石宗璧、克石烈氏这对汉、女真族结合的贵族夫妇的墓地葬于这块土地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志文“以大定十七年四月四日,葬于通州潞县台头村之新茔”,则说明在金代的时候,今天北京通州区梨园镇三间房村这个地方叫做台头村。

志云:“公长子忠翊,高朗有气岸,尝乘暇过我。一语倾盖,欢如平生。以渠父卜葬,请肩以文志于墓。恳切数四,竟不能让,遂为铭曰:忠于其君,孝于其亲。以威禁暴,以恩结民。决事以权,急以仁。百姓诣阙,愿借仁人。虽历百世,令名益新。”这里“高朗”即豁达开朗。《金史·百官志一》载:“武散官……正八品上曰忠勇校尉,下曰忠翊校尉。”这里“渠”是第三人称代词,与“其”同源。在古代埋葬死者,先占卜以择吉祥之葬日与葬地,称为“卜葬”。而“恳切”它的释义是诚恳痛切。这“数四”犹言再三再四,多次。《东观汉记·张纯传》载:“时旧典多阙,每有疑义,辄为访纯,自郊庙婚冠丧纪礼仪,多所正定,一日或数四引见。”这“肩”是撰者郑肩的自称。志文在这里是说石宗璧的长子忠翊校尉石钧,是一个性情豁达开朗气质俱佳的人,曾经趁空暇之际来看望郑肩,刚一交谈就如遇知音,欢乐融洽有如交往一辈子的老朋友。石钧因他父亲去世占卜下葬事宜,并请郑肩撰写墓志。恳求再三,郑肩推让不得,就撰写了这篇墓志铭。大意是:石宗璧一生忠于皇帝朝廷,孝顺父母长辈。他用威武果敢气概铲除不法势力,用恩惠的良心与民众结缘。在办理各项事务中均按律法来实施,对有急难的百姓都本着仁慈之心予以周济。老百姓纷纷上书朝廷官府,恳请朝廷继续任命他为此地的父母官。虽然他已经仙逝了,但千秋百代之后,他的美名仍然流传。

图10 石宗璧墓志拓片

志云:撰者“通州乡贡进士郑肩”。即通过乡、府选拨保举参加礼部贡院进士科考试,而未能取得的进士及第者称为乡贡进士。从这里可知石宗璧志文的撰者郑肩,他应是当时大金国通州当地的文化名人,并具有乡贡进士之资质即贡士。据《金史·选举志》载:“金设科皆因辽、宋制,有词赋、经义、策试、律科、经童之制。……故金取士之目有七焉。其试词赋、经义、策论中选者,谓之进士。”又载“凡进士所历之阶,及所循注之职。贞元元年,制南选,初除军判、丞、簿从八品。次除防判、录事正八品,三除下令从七品。四中令、推官、节察判正七品,五六皆上令。从六品。北选,初军判、簿、尉,二下令,三中令,四上令,已后并上令,通注节察判、推官。”可见,“学而优则仕”适用于每朝每代。但郑肩他未能中进士及第,所以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官职,只好在此志中记“通州乡贡进士郑肩撰”。

综上所考,石宗璧墓志的出土发现,有助于我们了解金代的边将守铺及都巡检体系。而记载金代边铺制度的史料,迄今来说,在史书上都是凤毛麟角,石宗璧墓志的记载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发现,这一发现可补缺现有史料记载之不足。而大金国在金、夏两国边界间设立的边铺,从其驻守的人数以及设置上来看,它又是大金国掌握西夏国军事情报、传递前沿阵地军事信息的一种专用的军辅。墓志对于丰富当时的边境驿站功能,了解女真族与异族通婚,都是很好的实物资料。同时,它又是大金国迁都燕京,升潞县建置通州,从而开启治理中原步伐最好的实物见证。当然,石宗璧“古燕周市人”,也为我们提出一个新的课题,到底是指哪里?希望本考证能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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