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旺的旅途

柯青坡

墨脱有位老兵，叫作阿旺。虽然2003年已经退伍，但是出于对部队的热爱，他又回到了那里当起了民兵，继续守护着墨脱，这一干就是13年。

在过去，墨脱每年都会有8个月的时间因大雪封山。

8个月过去，大雪封山也结束了，对于继续驻守在墨脱的官兵来说，他们终于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可是风雪并没有止步，雪肆无忌惮地铺满了大地，海拔4000多米的多雄拉山，在这风雪中更显苍劲。在当地人眼中，这是一座护佑墨脱的圣山，但在驻防官兵的眼里更多的则是孤独和寂寞的象征。

以前在墨脱，通信远不及现在发达，没有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官兵们对外界有多么向往。

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官兵们就像待在了一座孤岛上，见不到外界的任何新鲜事物，默默地忍受着孤独和寂寞。

而当大雪封山结束，假若有人来到官兵们的营区，官兵们一定会激动得合不拢嘴，把来客当作亲人招待。

在那些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官兵们无法排解心中的郁结，就一点一点地把思念写在纸上，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外表粗犷、豪爽的官兵竟能细腻地把思念用文字摞成了重达40多斤的信纸。

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我们无从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字里行间饱含的不仅仅是他们对家人的爱，更饱含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

2003年7月，一大早就起来送信的阿旺自然懂得这信的意义。大雪封山一结束，在当地的职业挑夫都不敢出发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带着信上路了。

从远处看去，阿旺缓慢移动的身影就像随时都要被风雪淹没的一只蚂蚁，在堆满茫茫白雪的山路上艰难地挪动着。

雪都快要没过腰际了，寒风肆意地吹打着阿旺。阿旺累得气喘吁吁，脸被冻得通红，重重的背囊已经将他压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为了防止身体变得僵硬，他每走上几步，就会搓揉一下身体。每走上一段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等待体力恢复，但积攒的体力只一小会儿就会消耗完。

对阿旺来说，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寒冷和疲惫，还要经历各种未知的危险，他所要走的路早已被大雪覆盖，根本无法判断哪里是冰湖哪里是悬崖。所谓的路标也不过是还残存在脑海中的模糊印象。脚下的危险是不可预料的，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会发生雪崩。

出门之前，就有好心人劝阿旺，别那么急，晚一点走，走那么早，又不是为自己，还那么危险，没准就会成为这巍峨雪山的祭品。

可是阿旺不肯，他一大早就背上那40多斤重的信，脸上挂满了笑容，一刻也不耽误地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一路上，阿旺小心翼翼地走着，努力地回忆着脚下的路况。困了累了，几次想要打哈欠，他都忍了回去。走这种路，他从来都不敢发出巨大的声响，以免发生意外。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行走在雪线上的阿旺一不小心掉到了一个将近两米深的坑里，他一下子很难站起来。他右手撑地，左手扶着背囊保持重心，左腿用尽全力，狠狠地蹬了一下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又因为腿部的剧痛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最后阿旺无奈地把背囊卸下，又休息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

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阿旺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挫败感，但是转念一想，好在不是掉下了悬崖，便又有了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可是这种喜悦很快就被寒冷和绝望所取代，该怎么从坑里爬出去，是他眼下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

其实这两米多的高度，对于阿旺而言，他完全可以把背囊卸下，立在边上，用脚踩着背囊爬出去。

但把背囊抛下，自己一个人走，阿旺做不到。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雪越下越大，逐渐没过了阿旺的脚，他忽然想到要是雪再多下一点就好了，再多下一点，就可以把坑里的雪垒实了，垫高爬上去，可是这雪会下多久，阿旺也不知道。

就这样，阿旺的幻想破灭了，对他来说，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而在这深坑里等待，又显得那么难熬。

过了一会儿，一阵困意袭来，阿旺不敢睡去，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

吃完之后，为了节省热量，阿旺将身体蜷缩起来。

阿旺不敢去想今后的日子，更不敢去想逐渐老去的父母。

他甚至都想要放弃了，把背囊留下来，一个人爬上去，然后返回营区。

但是一想到营区里官兵们期待的眼神，他又决定再努力一下。

時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被拉长了。

焦虑中的阿旺已没了困意，决定找点事做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停地解鞋带，绑鞋带，防止在这寒冷的地方永远地睡去。

一次次的重复，逐渐淡化了时间的痕迹，就如同这坑里逐渐增多的雪，渐渐减小了这坑的深度一般。

几近绝望的阿旺突然灵机一动，如果把鞋带都卸下来，两根连在一起，一头绑在背囊上，一头绑在鞋上，背囊底下再堆上雪，爬上去会怎么样？

“不管了，先试下，就是不行，大不了再跳下来。”阿旺在心中说道。

就这样，阿旺精神抖擞地干了起来。他先是用手把雪堆在洞底，后来嫌太慢，干脆用胳膊推，最后再轻轻地压实，把背囊立在上面。绑好鞋带后，阿旺费了好大力气，一只脚先抬上坑，再用双手协力往上翻，终于让身体越过坑面，接着滚了几下，才和背囊一起成功地逃出了深坑。

爬出来后，阿旺长吁一口气，却一刻不敢耽误，接着上路。就这样，阿旺总共花了6天，才成功地把信寄出，又把收到的信带回了墨脱。

回来后，大家激动地把阿旺举起又放下，而阿旺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回到家中继续等待着下一次的上路。至于在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则成为了阿旺心底的小秘密。

〔本刊责任编辑 钱璐璐〕

〔原载《军事故事会》

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