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斌 温健琳
近年来,电视真人秀成为荧屏上最为火爆的节目形态之一。作为电视真人秀重要类型的户外真人秀节目,打破了室内封闭空间限制,通过旅行冒险、野外生存,让参与者走向户外,借助不断变化的异域风光、独特的旅行体验、丰富的游戏内容等创造了较高收视。如《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囍从天降》《了不起的挑战》等。在这些户外真人秀节目中,少数民族文化的融入成为节目的一大特色,不同民族的地理景观、风俗习惯、特色建筑、生产生活环境等在节目中呈现,并成为节目进程的一部分,给观众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
“电视真人秀是对自愿参与者在规定情境中,为了预先给定的目的,按照特定的规则进行的竞争行为的记录和加工。”[1]情境是戏剧创作中的重要概念,谭霈生认为,情境包括具体的环境、特定的情况、特定的人物关系等元素。“电视真人秀充分吸收戏剧艺术的精髓,使戏剧因素和戏剧手段向电视节目大量渗透。”[2]“戏剧化导致电视节目的情景更集中,行为动机更易产生,人物动作更密集,冲突更剧烈,非虚构的电视节目观赏性大大增强,足以和电视剧分庭抗礼。”[3]戏剧化使得无脚本、无台词的电视真人秀更具有故事性、冲突性。张芊芊比较了戏剧情境与真人秀的核心元素的异同,认为真人秀的节目三个基本要素(游戏规则、人物关系、外部环境)与戏剧情境的基本内容是一致的,“真人秀正是通过对节目核心元素的设置将古典戏剧理论中的‘情境’原理融合其中并发挥效用的。”[4]苗棣也认为“真人秀节目中,由电视制作者人为制造的假定情境,以突出非虚构的戏剧性。如何实现戏剧的虚构性与纪录片的纪实性,把握好真实与建构的界限,是人造情境的关键,电视真人秀的人造情境,由任务、规则与环境共同构成”[5]。人造情境形成了真人秀的规定情境。广大少数民族地区以其独特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拓展了户外真人秀的时间和空间,这些从少数民族文化当中提取出的该民族所特有的物质文化、非物质文化、现代文化等元素融入到真人秀的节目进程中,构成了真人秀独具民族特色的规定情境。
“无论是人物的动作还是冲突,自然都与具体的环境有关。人物的动作受时空环境影响,冲突的爆发和发展及其方式也与具体的时空环境有联系。”[6]环境是人物动作展开、叙事情节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少数民族地区提供了远离城市现代生活的原生态环境,这些环境是少数民族长久以来生产、生活的空间以及独具特色的人为景观,如建筑、服饰、民俗、仪式等,这些陌生化、非常规化的民族景观与观众、参与嘉宾的日常生活有较大的差距,引发了一种奇观效应,使看惯了室内演播室节目的观众获得了来自异域的视觉体验,满足了真人秀特别是户外真人秀节目对新奇性的追求。
就电视节目而言,原生态是一种“不加修饰地反映事物的原貌,不过多地进行艺术加工,内容上关注生活本真,着力表现对象的原初形态”[7]。这些户外真人秀中保持了民族地区的原貌,原生态地呈现了少数民族地区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凸显了因地理景观和风俗民情所造成的陌生‘奇观’感”[8]。中央电视台《了不起的挑战》中,选择了广西红瑶族小寨村作为拍摄地点,节目组并没有对小寨村的环境进行再设计,而是真实呈现了红瑶族村民的生产、生活环境与风俗,将节目内容巧妙地融入红瑶族村民的农事劳动过程中,如挖红薯、运红薯比赛、割水稻、爬梯田比赛等活动,在饮食上也展现了小寨村独特的饮食习惯,炒竹鼠、吃蜂蛹、挖竹笋等,这些少数民族环境和生活状态的原生态保留,更凸显了真人秀的真实性,人物的性格特征得以体现、故事的情节不断推进。有学者将这种异域体验看成一种旅游行为,“这种不同的风情和文化,借助明星的旅行行为转变为一种沉浸式体验,构成行为障碍和人际矛盾,文化差异及其魅力得到进一步放大,更强化了这种奇观效应,也形成了节目拍摄地成为旅行风向标这样一个饶有趣味的现象”[9]。
“游戏规则就是人物面临的具体事件和情况,每一项游戏规则的制定都使志愿者进入一个规定情境之中而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反应。”[10]电视真人秀是无剧本、无台词的客观记录,无法按照预先设定好的分镜头脚本进行节目拍摄。因而,电视真人秀的叙事一般通过完成特定任务和设置一定规则等环节来实现。而少数民族元素的融入则使规则和任务更具民族特色,这些规则和任务来源于少数民族的农事生产活动、传统习俗、民族故事、传统游戏等,既跳出了平淡的现实生活又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满足节目戏剧冲突的需要,体现人物个性和人格魅力。这些规则、任务与少数民族情境融为一体,成为节目的一大亮点。在《爸爸去哪儿》第三季吐鲁番站中,任务的设计融入了吐鲁番的民间故事、传说,将“巴依老爷”“孙悟空”“火焰山”“铁扇公主”“芭蕉扇”等元素组合到了一起,小组的任务都是基于这些故事而设计的,林永健和康康翻越火焰山找拼图,夏克立、大俊、轩轩进芭蕉洞找拼图,遇到了“铁扇公主”等,这些具有民族特色的故事融入,既交代了少数民族地区历史文化,又推动了真人秀叙事情节的发展。在规则设计中也借鉴了少数民族地区传统的竞技、游戏形式,如在伊利牧场将蒙古族传统射箭比赛作为挑选房间的顺序的规则,根据维吾尔族传统游戏“押加”比赛赢取吃早餐的食材等。少数民族文化中的仪式、游戏等娱乐方式甚至农事生产活动能够为规则的设计和任务的实现提供丰富的素材,更增添了节目的趣味性。
进入场景的个体必须与其他个体产生一定的关系才能构成情境。在真人秀中,这种关系是指参与嘉宾之间、参与嘉宾与村民之间的竞争、协作关系,对体现人物性格、推动故事发展有重要的作用。“规则的设计使人与人之间产生互动关系,又使人物角色尽情发挥自我,自己的行为和态度发生改变,产生戏剧性效果。”[11]参与嘉宾借宿到少数民族村民家里,与村民同吃同住,参加劳动和比赛,形成了很好的互动与协作。例如《囍从天降》第二期在四川阿坝藏族达古地区录制,恶劣的环境,借宿家庭的艰苦生活条件,使得每次嘉宾之间的比赛都格外激烈,因为比赛的奖品对改善家庭条件显得尤为重要,刘芸因为前两次比赛没有赢得奖品,使争强好胜的小扎西一度哭泣。为了赢得最终大奖,四位女嘉宾不顾生命危险坚持登顶雪山。与《老大哥》《幸存者》等国外真人秀勾心斗角、残酷竞争不同,这种互动、竞争、协作的关系消除了参与嘉宾与少数民族村民的隔阂,使节目更具人情味,凸显了参与嘉宾、少数民族村民的性格特征和人格魅力,更彰显了各民族之间的团结互助。
▲真人秀中的少数民族文化元素
真人秀节目是当前主流的娱乐节目形态,但一些耳熟能详的创造高收视率的热门真人秀节目,如《爸爸去哪儿》《奔跑吧兄弟》《我是歌手》等几乎都是从国外购买模式而加以本土化改编,这些引进模式节目形成了当下中国电视综艺节目的中坚力量,而国产原创真人秀节目存在竞争同质化、内容低俗化、创意严重不足的情况。如何在此种环境下突围,是值得业界、学界思考的问题。“陌生化是电视节目创新的手段之一,陌生化的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与受众已有的心理预知与期待形成落差,也就是所谓揭秘,去熟悉化,将平常的外衣剥去,露出不为人知的新质,形成新鲜、震撼、意外、惊诧之感。”[12]少数民族文化具有独特个性,是一种稀缺资源,在时空上和生活中与以汉族为主的受众群体是有距离的,与受众主体的日常生活和惯有认识存在较大差异性。少数民族文化在真人秀节目中的融入,为节目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叙事视角和呈现方式,带来了新奇性、新鲜感,形成了电视节目创新的陌生化效果。这种融入也为国外节目模式的本土化改编提供路径和思路,更为重要的是少数民族元素在国产真人秀节目中的合理运用,能够成为节目创意研发的来源,推动国产节目的自主创新。
少数民族文化元素与真人秀的整合,找到了少数民族文化与电视文艺的结合点,在当前少数民族电视文艺类型单薄、表现形式单一、同质化严重的情形下,少数民族元素与电视真人秀节目的整合为少数民族电视发展开辟了新的路径,这对增强文化自信,丰富少数民族电视文艺的形式,繁荣少数民族电视文艺,打造具有民族特色的精品节目、品牌节目有重要作用。
“一带一路”沿线分布着众多跨境民族,这些民族虽跨越了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但在语言、宗教、风俗等方面有相同和相似之处,由于具有共同的历史记忆、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容易产生共同的情感归属。少数民族文化与电视真人秀的整合,特别是依托跨境少数民族因文化上的“邻里效应”和共同情感归宿所构筑的传播基础,进行电视节目的创新,对降低我国电视媒体对外传播中的“文化折扣”效应,丰富对外传播形式,讲好中国故事,提升国际传播能力,增强文化软实力和助力“一带一路”战略都有重要的意义。
真人秀也是少数民族文化传播的媒介方式,少数民族文化资源在电视综艺节目的融入,不但是“综艺娱乐栏目树立特色,走内涵式、可持续发展道路的需要,也是发挥大众传媒文化传承功能,推进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播的需要”[13]。
真实性是电视真人秀的首要特征,真人秀在传播少数民族文化中具有天然优势。没有固定的脚本、台词,一切都在真实地发生,一切都充满未知数。这种真实性不仅体现在真人、真事,还体现在客观记录和非虚构性上。真人秀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呈现是一种接近纪录片式的真实呈现,相较于电影、广告拍摄中为追求效果搭景、置景、摆拍、特效而言,真人秀更能呈现少数民族文化的原生态、本真面貌,保留更多的真实信息,避免因虚构故事、场景对少数民族文化的歪曲和误解,有利于传播真实的民族形象。
“整体性原则是要保护文化遗产与周边环境及文化遗产的各方面内涵和形成要素。”[14]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播离不开其文化形成的土壤。“只有将少数民族元素,如服饰、行为、习惯、礼仪放入一个特定的文化氛围才会获得符号意义,一旦脱离了这种文化场,其符号意义就随之消解,或者说会构建出一种新的符号意义。”[15]这就强调了少数民族文化遗产保护中的整体性原则,“一项历史文化遗产是连同周围环境一同存在的,不仅保护遗产本身,还要保护其周围的环境,这样才能体现出遗产的风貌,整体性还包括文化遗产所具有历史、科学、情感等方面的内涵和文化遗产形成的要素”[16]。户外真人秀原生态地呈现了少数民族拍摄地的环境,更为重要的是因规定情境而设置的任务和比赛,将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发生场域、情感等都融入到节目中,而不是孤立地展现。所展现的民族仪式、生产生活情境等都是“因境而生,此境此情”。例如,这些户外真人秀中几乎都有对迎客仪式的呈现,每个少数民族的迎客仪式的发生场合、仪式环节、民乐歌舞、喝酒习俗、民族服装、村民情感都得到了整体性的记录。这不仅实现了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像传播,更为重要的是形成了一种共同的文化记忆。
此外,“将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融入电视真人秀中,还能借助大众传媒之力推动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弘扬少数民族优秀文化,提升少数民族优秀文化传播力”[17]。这种融入与以往搬到演播厅、搭景制作的节目不同,而是将少数民族文化真实存活的现场整体展现了出来。现场性和整体性的存在,使得少数民族文化的传播更真实、深刻,真人秀的节目形态也不失为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记录和保存的一种形式。
少数民族文化作为电视真人秀的规定情境,这是一种隐性的旅游场景植入式广告。与其他广告形式相比,这种场景植入的投入成本更低,对少数民族形象的展现也更为自然、真实。真人秀因其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原真性和整体性呈现,能够“诱发人们对拍摄地更积极的认知、情感和行为,对拍摄地旅游形象具有显著改善作用”[18],这也成为吸引受众到拍摄地的旅游一种广告形式。这些户外真人秀大都邀请明星嘉宾参与到节目中,明星的参与不仅带动了节目的收视,“名人效应”也吸引着受众对拍摄地的注意和认同,“无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媒介消费者进行真实情境下的示范、展示,在‘秀’的过程中满足受众多样化、多层次的口味与诉求”[19]。真人秀中通过参与嘉宾对少数民族文化的直接体验,吸引观众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关注,整体性记录和情感的融入也成为观众的情感记忆,这都有助于旅游形象的树立和旅游倾向的养成。例如,“2013年11月《爸爸去哪儿》普者黑站播出后,普者黑的知名度得到了极大提高,2014年上半年,普者黑所在地的丘北县旅游业发展迅速,接待游客人次、旅游综合收入、门船票收入、其他经营性收入分别比2013年 增 长 20.7%、35.6%、122.8% 和 31.9%”[20]。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些真人秀节目借助明星嘉宾的体验式参与,跳出了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围观”,使少数民族文化得以鲜活地展现。
户外真人秀的节目特点要求节目拍摄地不断变化,以吸引受众的持续关注,而节目录制时间相对较短,对少数民族的文化特质、文化内涵难以深入发掘。在其他类型的真人秀节目中,少数民族文化和元素也仅仅作为节目编排的一个要素而已,存在被简化的现象。从关注民族上来看,集中于人口较多或影响力较大的民族,如苗族、藏族、蒙古族、傣族、维吾尔族等,对一些人口较少、位置偏远的少数民族关注不足。虽然少数民族文化为电视真人秀提供了多种动力元素,但真人秀的制作仍然是以追求节目效果和收视为主,少数民族文化只是服务于真人秀的节目创作的元素,处于“客位”,呈现为一种“他者”化的影像奇观。因此,以少数民族文化为主体的原创节目有待进一步研发,这对进一步拓展电视节目创新空间无疑都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文化价值。
少数民族文化不仅为户外真人秀提供了规定情境,更为重要的是民族元素融入了节目进程之中,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独特动因。从长远来看,少数民族文化与电视真人秀所呈现出的这种优势互补关系,能够为电视真人秀的节目策划和内容生产提供鲜活的动力,对打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原创节目模式,增强文化自信和国产原创节目的发展都有重要意义。
注释:
[1]尹鸿,陆虹,冉儒学.电视真人秀的节目元素分析[J].现代传播, 2005(5).
[2]胡妍妍,梁秉堃. 电视真人秀节目的戏剧化特征[J]. 中州学刊, 2013(11).
[3]张小琴,王彩平.电视节目新形态[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
[4]张芊芊.论“情境”原理在“真人秀”节目中的运用[J]. 中国电视, 2004(9).
[5]苗棣,毕啸南.解密真人秀:规则、模式与创作技巧[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15.
[6]谭霈生.戏剧性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7]谢耘耕,陈虹.真人秀节目:理论、形态和创新[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8]沈杏培.移动中的风景——当前户外体验类真人秀节目热解析[J]. 中国电视,2015(9).
[9]郑向荣.从“奇观”到“情境”:旅行真人秀节目的突围与升级[J]. 中国电视,2015(9).
[10]张芊芊.论“情境”原理在“真人秀”节目中的运用[J]. 中国电视, 2004 (9).
[11]洪艳.从情境论看电视真人秀的真实与表演[J]. 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3(10).
[12]杨乘虎.电视节目创新的路径与模式——中国电视节目创新问题研究之三[J].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2(6): 59-64.
[13][17]潘怿晗.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在电视综艺娱乐栏目策划中的合理运用[J]. 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4(5).
[14]王巨山.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原则辨析——对原真性原则和整体性原则的再认识[J]. 社会科学辑刊,2008(5).
[15]景诗佳.论中国广告中的少数民族元素[J].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3(10).
[16]阮仪三.中国历史古城保护与利用之我见[J]. 艺术评论,2007(11).
[18]Tessitore T, Pandelaere M, Van Kerckhove A. The amazing race to India: Prominence in reality television affects destination image and travel intentions [J]. Tourism Management, 2014, 42(3).
[19]张宏伟.电视户外真人秀:基于户外纪实和体验的新型节目样式[J]. 电视研究, 2014(5).
[20]王伟忠,雷石卫. 《爸爸去哪儿》“带火”普者黑旅游[N].云南日报, 2014-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