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勃朗特
地面坚硬,空气沉静,路沟寂寞。我走得很快,直到浑身暖和起来才放慢脚步,欣赏和品味此时此景蕴蓄着的种种欢乐。时候是三点,我经过钟楼时,教堂的钟正好敲响。这一时刻的魅力,在于天色渐暗,落日低垂,阳光惨淡。我走在离桑菲尔德一英里的一条小路上。夏天,这里野玫瑰盛开;秋天,坚果与黑草莓累累,就是现在,也还留着珊瑚色珍宝般的蔷薇果和山楂果。但冬日最大的愉悦,却在于极度的幽静和光秃秃的树木所透出的安宁。微风吹来,在这里听不见声息,因为没有一枝冬青,没有一棵常绿树,可以发出婆娑之声。片叶无存的山楂和榛灌木,像小径中间磨损了的白石那样寂静无声。小路两旁,远近只有田野,却不见吃草的牛群。偶尔拨弄着树篱的黄褐色小鸟,看上去像是忘记掉落的零星枯叶。
这条小径沿着山坡一路往上直至海镇。步到半路,我在通向田野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我用斗篷把自己紧紧裹住,把手捂在皮手筒里,所以尽管天寒地冻,却并不觉得很冷。几天前已经融化泛滥的小河,现在又冻结起来。堤坝上结了一层薄冰,这是寒冷的明证。从我落座的地方外以俯视桑菲尔德府,建有城垛的灰色府第是低处溪谷中的主要景物,树林和白嘴鸦黑魈魈的巢穴映衬着西边的天际。我闲荡着,直至太阳落入树丛,树后一片火红,才往东走去。
在我头顶的山尖上,悬挂着初升的月光,先是像云朵般苍白,但立刻便明亮起来,俯瞰着海村。海村掩映在树丛之中,不多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蓝烟。这里与海村相距一英里,因为万籁俱寂,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村落轻微的动静,我的耳朵也感受到了水流声,但来自哪个溪谷和深渊,却无法判断。海村那边有很多小山,无疑会有许多山溪流过隘口。黄昏的宁静,也同样反衬出近处溪流的叮冬声和最遥远处的飒飒风声。
一个粗重的声音,冲破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的风声,既遥远而又清晰:一种确确实实的脚步声。刺耳的喀嗒喀嗒声,盖过了柔和的波涛起伏似的声响,犹如在一幅画中。浓墨渲染的前景——一大块峭岩或者一棵大橡树的粗壮树干,消融了远景中青翠的山峦、明亮的天际和斑驳的云彩。
(节选自《简·爱》第12章,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黄源深译)
简 评
《简·爱》是一部具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现实主义小说,一经出版,便震惊了英国文坛。小说除了用诗一般的语言刻画了一个争取女性自由平等的女主人公形象,文中俯拾即是的环境描写也深深地吸引了读者,每一处的细致描绘都为烘托人物心理起到了绝妙的效用。节选部分是简·爱在遇到罗切斯特之前的一段环境描写。尽管天寒地冻,但这次散步却让简·爱感到愉悦和温暖。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极度的幽静和光秃秃的树木所透出的安宁”“悬挂着初升的月光,先是像云朵般苍白,但立刻便明亮起来”“袅袅蓝烟”“溪流的叮冬声”“飒飒风声”等视觉、听觉描写都能让读者感受到此时的简·爱内心的平静。在这一片简·爱一个人独享的自由和宁静中,“一个粗重的声音,冲破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的風声,既遥远而又清晰……”这一处打破宁静的描写,极富活力和动感,成功地暗示了罗切斯特的出现将打破简·爱来之不易的宁静生活。《简·爱》的成功,其中环境描写对人物心理的烘托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