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友

2018-09-11 04:49汪啸波
作文新天地(高中版) 2018年5期
关键词:爱花木槿花木槿

汪啸波

那个蝉声吱吱的日子,我走进1982年的衢州第二中学,盛夏的校园,大红大紫的紫薇正如火如荼地开。

校园里四季姹紫嫣红,让人时有惊讶与欣喜,教书的日子很宁静,我也因此而结识了好几位爱花的人。

我住在老员工楼,一幢苏式风格的两层小木楼,有些房间当初的地板红漆尚未褪完,尚有块块斑驳的暗红。人一走动,就“嘀咯嘀咯”地响。

分配给我一间宿舍,方方正正,约12平方米。窗户朝北,房门朝南;南边也是一排和我一样的房间,斜对门居住的是一位戴眼镜的老者,不爱说话,每天来来去去,穿着旧布鞋,竟然悄无声息。他瘦小,低矮,戴着黑框眼镜,脸上总是挂着谦逊的微笑。我新来乍到,也不敢过于热情,彼此见面只是微笑。

他的房门总是关着,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所以每次经过我都会留意。有时他刚巧进出门,或者外出门未关严实,我就赶紧往里看。一段时间以后,侦察清楚了:小房间里密密匝匝堆满了热水瓶、洗脸盆等杂物,一摞摞的书,书架上一盆兰花,窗台上也有一盆。另外,木椅子上还有一盆,枝叶肥大,不晓得是什么花。

后来,得知他叫方应珊,是生物教师。据说,是学校绿化的功臣。而我正苦于自己是“花盲”,闻讯颇有几分窃喜。我从小爱花,当年曾经捧着为赤脚医生编写的《农村中草药》,读得津津有味。可惜不是彩色的。读完之后,除了记下一些名字,或者性寒、性热,能否治疗毒蛇咬伤等功效外,其余全忘了。

我经常采一些路边不知名的野花,来向他求教。这时候,应珊老师倒是兴致很高,他拿着我递给他的那朵花(有时是一片叶或一棵草),仰着脸,头一晃一晃地,慢条斯理地介绍,有点滔滔不绝。

我拿着一朵重瓣木槿花来咨询。

他告诉我,这是木槿花,锦葵科,木槿属;花事盛,也叫“无穷花”;花期很短,所以也叫“朝开暮落花”。但据他观察,朝开暮落有点夸张,实际上盛开的时间倒也有两天的。

哦,我想起来了,在我童年时,外婆家也有木槿,大多种在菜园边上。记得那些花是粉红、紫红,或雪白的,有短短的花蕊,沾满金黄色的花粉,而且,印象中,它们是单瓣的。

他说:“我们这里原本都是单瓣的,因为复瓣的木槿花更好看,有点像牡丹,近年被特意培育起来。它的原生地是非洲大陆,现在遍布全球。在福建海南一带,也叫扶桑。”

我很兴奋,扶桑,指日本呀。

我还记得木槿的嫩叶和花均可食用。小时候,外婆阿姨们,把花采来做汤,鲜、软、嫩、滑,味道很不错。嫩叶有点苦涩,需要焯水之后,反复漂洗,加青辣椒黄豆酱爆炒。

他连连点头,据他所知,我们这边的一些村子,时兴吃木槿。复瓣的能不能吃,他也不清楚。看我很疑惑的样子,他说:“既然同科同属,大概总是可以的吧。只是现在的生活好了,谁还吃它呢?”

那么美艳的娇嫩花儿,在家乡竟长在田间地角,自开自落,盛夏的烈日下,谁为之驻足欣赏?我很为它抱不平。

他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是的。它落地发根,粗生易长,所以被人当绿篱。可于花而言,你欣赏不欣赏,它无所谓。”

我走出他的房间,听他喃喃自语:“自古花无百日红,努力开过就好了。”

他是一个很安静很温和的老人,偶尔也会邀请我进他房间小坐。我比较外向,耐不得寂寞,喜欢邻里之间走动,热闹热闹;再说,他的房间朝南,晴朗的日子阳光灿烂。冬天,若是在温暖的阳光下,有闲翻翻他的植物藏书,聊几句人事与花事,倒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呀!

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在灯下备课,木板房门突然轻轻地“笃笃”两声,是有人敲门吗?我犹豫了一下。片刻,“笃笃”声又响起来,怯生生的,仿佛怕惊扰了我。

“谁呀?”我打开门。竟然是他。

“汪老师,想不想看一种奇花?”应珊老师的声音有点神秘色彩。

“想呀!什么花?”我当即跟他出去。

哦,就是那一盆放在木椅子上的植物,竟然开出花来了!是雪莲花?不是。那是冰山的女儿。是荷花玉兰?不是,它开放在校园里高大的树上。

他笑嘻嘻地托了托黑框眼镜:“听说过昙花一现吗?”

我大吃一惊:“这就是昙花?”

他点点头。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昙花!宽宽的肉肉的叶片,泛着翠绿的蜡光,枝干上长出一根花茎,花茎上托着雪白的花朵。茎是肥壮的,故而花儿硕大。花朵微微下垂,但花瓣却向上,一瓣一瓣,柔美挺立。最夺目的是花色,纯白如牛奶,晶莹如冰雪,坚挺温润,玉质莹莹,清凉芬芳,脱尽尘俗。

真没想到,它可以如此美丽!平时它的神情有些落寞,今夜却显得张扬;往日它的叶片很沉静,今夜却特别挺拔。深夜的昙花,毫不羞怯,似乎要把蕴蓄着的美丽尽情绽放,果然清光四溢,艳压群芳!

在这样的美丽面前,我目瞪口呆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往日灵巧的舌头好像打了结,往日的潇洒倜傥全都没了影。我是怎么和应珊老师告别的,我是如何回到自己宿舍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仿佛观赏昙花后的时光,是一段失忆的空白。

后来,在夏天的另一个夜晚,脖子有点歪的张鹏翼书记,让我们去行政楼办公室观赏昙花。实事求是地说,鹏翼书记的那一本昙花,花朵更多,花瓣更大,花色更白,姿态更妖娆。但是,在我心里,比不上芳邻带来的波澜。

流年匆匆。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校园,竟然有两次观赏昙花的闲情逸致,似乎有很多空闲的时光,现在怎么都没有了呢?

那时太年轻了,我总是静不下心来,除了和方应珊老师交流一些花草知识,竟然不懂得去问问他的身世。他似乎是衢江对岸的方家人,不知怎么来到了二中,做了老师。他很擅长做蝴蝶标本,有时看见他带着几个昆虫小组的学生,拿着大小不一的青白网罩,去树林草地上抓蝴蝶。

上个世纪的衢州二中,林木森森,野地荒僻,野草疯长,杂花如海,自初夏至深秋,到处蝴蝶翩飞。

这个慈祥的老人,该怎么评价他呢?他是第一个给校园那些名花古木挂牌的人,他懂花、爱花、惜花,还与花匠老王一起培育了一个给花木过冬的花圃。想起他,我就忍不住会想起“晚逢仙女”的灌园叟。此外,我最初的花木知识,也大都来自于他,我們因花而结缘,是少有的忘年交。

那就称他为“花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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