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狂想曲

2018-09-10 10:23毛胜英
安徽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李丽

毛胜英

1

春末的一天,李丽提着两个行李箱颇有些费劲地走上白云山庄宿舍楼的18个台阶,205房间就在楼梯口。这是一幢上世纪70年代的砖混结构楼房,3层,长方形,墙壁刷成白色,远处看像一大块端端正正的豆腐。楼梯与走廊干净宽敞,二楼水泥护栏上的图案简洁而明快。站在二楼往下看,可以看到白云山庄的全貌。地处天龙山谷半山腰的白云山庄占地面积不大,两三幢楼房掩映在高大的樟树与银杏树丛中,颇有点曲径通幽的意味。要不是山庄大门处站着两个面无表情全副武装的年轻警官,李丽都要以为自己来此度假了。李丽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暗道,接下来这漫长的一个月不知该如何过?李丽一紧张,脖子就会僵硬。

大门外陆续有人进来,个个表情严肃。山庄唯一令人感到不痛快的地方就是那棵古柏树周围的一大片方方正正的水泥地,有几辆车停在上面,远远看着像是一件上好的丝绸衣服前襟被打上一块补丁。李丽叹了口气,用钥匙开了门。205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床,桌子,椅子,床头柜都是双份,外加一台台式电视机,还有一个带浴缸的卫生间。李丽拉开窗帘,发现窗帘后面有一个阳台,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幢楼后面竟连着一片竹林,成片的竹子,云霧缭绕,恍若仙境。隐隐约约的,山那边传来湍急的水流声,那应该是小有名气的天龙瀑布发出的声音,李丽开始有点喜欢上这儿。同室叶子鸯还没来,李丽入住时从工作人员那儿得知自己被安排同艾山县十二中的语文老师叶子鸯同住一室。

和衣躺在床上的李丽想在吃晚饭前补个午觉,但她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睡不着,毕竟是第一次参加中考组卷工作,李丽能感觉到肩上的压力。临行前,商校长握着李丽的手说,李丽,你可不能丢我们永春县十一中的脸。

叶子鸯进来的时候李丽正躺在床上看书。李丽平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她喜欢在手机上看连续剧,但此刻她的手机已经被工作人员妥善保管起来,中考出卷最怕泄题,因此,保密工作做得一丝不苟。李丽猜这次驻守在白云山庄的警力不下一个班。

叶子鸯看到李丽,连忙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人在。李丽正想说没关系。后面进来的帮叶子鸯提行李箱的男人令半躺在床上的李丽多少有些尴尬。

这是李丽第一次见到赏书易,她通过长得人高马大的叶子鸯的大呼小叫知道了赏书易的大致情况——与叶子鸯同校,语文老师,学校里的大才子大帅哥,会写诗。李丽有些矜持地微笑着,赏书易红着脸,有几分帅气。令李丽有些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赏书易。

出卷前大会小会就开了三天,三天后,总算开始分组出卷,李丽所在的外语组进展不太顺利,往往一个小问题大家可以探讨一整天。组卷第三天,李丽所在的外语组吴大组长破天荒比平时提早一个小时敲定了听力第三组题目。组员们异常兴奋,就差山呼万岁。吴大组长提议趁此机会登山赏瀑,大家响应热烈。李丽恰逢来例假,遂请假留在山庄休息。一干人兴高采烈离开后,李丽回宿舍拿了一本书,信步来到庄后的闲园。闲园规模不大,却有亭台楼阁假山鱼池,环境相当清幽,实是看书的好去处。

很意外,李丽在鱼池边小亭子里发现了正在看书的赏书易。

赏书易。李丽喊他。

是你啊。赏书易起身,他有些慌乱。

你们语文组今天也这么早就完成任务了?李丽好奇地问,据她所知,语文组做事情比她们外语组还要磨蹭。

还没呢,我负责做题,要等他们白天出好题目后才有活干。赏书易抬了抬眼镜框。

李丽注意到赏书易手中拿的是歌德的《亲和力》,这一发现令她心中涌起一种他乡遇知音的感觉。春日阳光透过一树紫藤花,稀稀疏疏地散落在赏书易的身上。

李丽姐,阳光真好,你不介意我在你旁边看书吧!赏书易恢复了常态。李丽有些恍惚,但她点了点头。

两人不说话,分头坐下看书。

或许是不习惯与一个陌生男人挨这么近看书,李丽发觉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李丽抬起头偷偷看了眼赏书易,他的样子却令她大吃一惊。赏书易这会儿没在看书,他斜靠在水泥柱上,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书的封面,深情而温柔,像在抚摸一个爱人。

李丽姐,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如何?赏书易说,注意到李丽在看他,李丽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

这本书是她送给我的,她以前跟我同校任教。每一天,只要想着学校里有她,我就觉得上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同她曾经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为了避人耳目,我们通过微信和QQ聊天。呃,我有妻子孩子。赏书易说着挠了挠头,我们聊天气,聊文学,聊歌德,聊诗歌。她也写诗,但她说诗歌这种体裁太“软弱”,承载不了她的思想与抱负。李丽姐,她在我面前说的是思想与抱负。她很执拗,属于一条道走到底的人。你知道吗?就有一天,她突然在我面前消失了。她去德国读研去了,她梦想出国深造后回国去某所二流大学当教授。关于这件事,我曾劝过她,说这条道不好走。我说,你当初本科毕业就不应该从大学里出来,而应该通过各种关系留在大学里先当一个助教,再一步步爬上去。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冬天总是一件薄薄的羽绒服,奶白色。她还爱穿运动鞋,脸上好长痘痘。你知道吗?她走后,我每次路过她以前任教过的班级都要失魂落魄地在讲台上搜索她的身影。她去德国前只给我留下了这本书。我一遍遍地看,想在书中找到她的影子,她好在书本精彩处用铅笔划线。李丽姐,你看,这全都是她划的,她那么爱书!

李丽不说话,她只是愕然地看着沉浸在回忆中的赏书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李丽说,尽量保持一种自然的神态。

因为,她也叫李丽。赏书易看着李丽,眼神温柔似水,春天住在他的眼睛里。

李丽姐,你看到鱼池边那一大片三色堇吗?我在每朵花上都看到李丽,每个李丽都在对我温柔地笑,三色堇是李丽的网名。

不知为什么,李丽想哭。

那以后,李丽也曾去闲园看书,却再也没碰到过赏书易,去食堂吃饭也没碰到过他,这倒让李丽松了一口气。听过赏书易的故事后,李丽觉得再面对他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紧张忙碌的一个月一晃而过。李丽他们终于圆满地完成了出卷任务,王总领队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庆功晚宴。宿舍内,四点一过,叶子鸯就在镜子前化妆。李丽躺在床上,懒得动,心跳却有些不规律。

李丽姐,庆功宴六点准时开始,时间不早了,你也起来捯饬捯饬自己。叶子鸯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化着精致妆容的她看起来像张扬的春天。

赏书易他会去吧!李丽在镜子前涂抹素颜霜的时候问叶子鸯,她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保持正常。

谁?叶子鸯瞪大了一双眼睛。

赏书易,你们学校的赏书易。李丽深吸一口气。

赏书易是我们学校的电脑老师,他这次没出来出卷。叶子鸯眉头一皱问道,李丽姐,你认识他!同学?

咣当。李丽手中精致的粉红色玻璃瓶掉在地上,白色的乳液洒了一些在木地板上,一地芬芳。

2

我是有情人的。李丽对男人说,她是希望男人最终放过她?一条鱼,离开了属于它的那片海,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它要怎么做,才能护得自身周全?

紧紧地抓着衣襟,李丽闭上双眼在她美丽的头颅里搜索一个名字,头脑却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名字。慢慢地,空白处滋生出一片沉闷的黑色,李丽睜开双眼。男人已经在她面前把上身脱了个精光,李丽有些慌乱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耳聪目明的男人竟然面不改色,他在脱裤子,嘴角带着一朵奇怪的笑容。

肯定有地方不对——李丽躺下身子的那一瞬间,不安像一个忧郁的魔鬼,它张开阴森森的大口,吞噬了李丽。

做爱定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事情。男人说着,一双手利索地脱着李丽身上的衣服。在这个世上,两个人之间,即使是父子母女之间也不会脱了衣服相见,唯有爱人可以。男人发着感慨,他好高谈阔论。他很温柔,他对他的妻子也这么温柔吗?

李丽茫然地闭上双眼,世界在转,灵魂已经死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叫嚣,李丽你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什么货色,你自己清楚。脸在烧,烫得惊人。

宾馆房间内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惊动了床上的这一对野鸳鸯。男人快速地坐起身子穿衣服,并阻止李丽接听电话——别接,谨防警察查房,你快点穿好衣服先离开。男人麻利地穿好衣服,拿起李丽垫在床上沾了污秽物的浴巾进了卫生间。李丽穿好衣服来到卫生间门口,看到男人正在洗手盆里用刷子洗刷浴巾上的污秽,李丽突然就对男人产生了一点点好感。

你先走吧,我断后。男人戴着一副眼镜,黑边的。

哦。李丽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男人的双眼在镜片后闪着光。

我想让你抱抱我。李丽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李丽总觉得这时候如果男人不抱抱她,她就会失去一点什么,一点非常珍贵的东西。

快走吧,下次再抱。男人噗嗤笑出声。

李丽记得,男人背上有四处暗褐色胎记,腰上长满了数不清的红痣。

哦,那就等下次。李丽走出房间,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死一般寂静,没有人。李丽不敢坐电梯,她选择走楼梯,于是她朝安全出口走去。下楼梯的几分钟时间浑浑噩噩就过去了,李丽又一次来到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深吸一口混浊的空气,李丽抚着胸口,想到了十几年前由于企业倒闭而下岗的丈夫海。李丽轻飘飘却快速地走在大街上,离开海灵宾馆很远了,才敢停下来休息一会。从包里掏出化妆镜,李丽发现自己脸很红,泛着青春的光芒,应该是青春的尾巴了。李丽这会儿突然想起她还是忘记问男人他是否喜欢看歌德的小说,下次一定要好好问问。

那一天,李丽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发疟疾。

李丽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男人,他似乎很忧伤,他的眼睛里住着春天。不知怎么的,李丽哭着醒了过来。枕边空空,开网约车的海还没有回来。

李丽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每个年代的人都有属于那一代人的追求与挣扎。李丽出生于农村,母亲打小就教育她好好读书,长大后去县城工作。母亲说,农村女孩跳出农门而且进城工作那是上辈子敲破木鱼才有可能求来的福分,母亲信佛。

李丽长大后如母亲所愿考上师范学校,师范毕业后没能留在县城工作,却回到家乡寒岩村任教。寒岩四面环山,风景优美,但是,由于离县城远,再加上交通不方便等原因,几乎没有年轻人愿意到这个风景优美的穷乡僻壤工作。年轻的李丽在寒岩村校一待就是十年,十年,蹉跎了美丽。李丽眼见着跟自己同龄的女教师一波波地找城里人结婚,继而调到城里工作。回县城工作需要条件,而那些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配偶在县城工作。基拉尔说过——欲望总是摹仿的,而非自发的。李丽在她最美丽的岁月里经人介绍认识了海,海当时在县城一个国营纺织机械厂工作。认识半年,李丽与海成婚。成婚不久,海的工厂由于污染等原因倒闭,海下岗,领到一纸自谋职业证。同年,李丽调到县城任教,他们的女儿也呱呱落地。这么多年,海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也同李丽吵过许多次。

李丽抚摸着身边空空的枕头,有些恍惚。

3

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我们国家的教育出了问题,教师队伍也出了问题。赏书易说。

真的吗,什么问题?这儿的陪聊女孩都有一副好嗓音,这个3号也不例外。

你的声音很动听。赏书易由衷地赞叹。这是他这个月以来第三次光顾黑洞茶屋,每一次来他都点3号。

谢谢你的赞美,先生你喝茶。黑暗中,女孩的声音像一条线,牵扯着赏书易的每一条神经。

黑洞茶屋面积不大,上下两层。开业短短两个月以来却天天顾客盈门,当地报刊电台纷纷采访报道,这一切都有赖于店主别出心裁的创意。黑洞茶屋与普通茶室不同,它设有二十几个小包厢,每个小包厢内都没有窗户和照明设备,这是真正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包厢,除了大厅地面几盏能发出像萤火虫那样微弱光线的引导顾客的引导灯以外,包厢内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漆黑一片。

来这儿的顾客可以自己带上朋友体验在黑暗环境下聊天喝茶,也可以找一个这儿的姑娘陪聊,当然,陪聊价格不菲。依赏书易的性格,他是不可能来光顾这样的茶屋的。无论电视报纸上说得再好,他也不会动心。但这茶屋是他最好的朋友吉安开的,这就另当别论了。或许是冥冥当中的缘分,他第一次来茶屋就点了3号。来了一次后,他就发现这个茶屋果真像电视报纸上说的能治愈一些不能向外人道的疾病。

3号姑娘话不多,这样的姑娘是最好的倾听者。

赏书易接着说,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位教师。我们中国现在的教育走上了极端,社会在发展,教育却没能跟上时代的步伐,虽然教育改革进行得轰轰烈烈,但这些都只是一场“做秀”。在某种程度上,它甚至在倒退。

倒退?姑娘在黑暗中喝了一口茶,看不清她的模样,但赏书易可以想象这是一个优雅内秀的姑娘,有着一双毛茸茸眼睛的极易害羞的姑娘。

怎么说呢,其实把学校形容成名利场都不为过。在这个名利场上,老师们一方面对这锅已经煮坏的教育的粥深恶痛绝,另一方面又浸淫其中,从中获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各种丑陋剧情一一上演。就说前不久发生在我校的计算机老师带生事件。你如果喜欢上芳城论坛,就肯定会注意到这样一则帖子,内容是举报某个初中学校计算机老师杨某某利用假期时间在某地私自办班辅导学生,有名有姓,还有具体的地址,甚至一个学期收多少辅导费都写得一清二楚。

还有这样的事?女孩略微惊讶的语气,这一句话却透出了一丝苍老的气息。赏书易不禁感到一丝异样,这个声音对自己来说竟然有几分熟悉。追求完美的他一直痛恨“做作”与“矫情”,但此刻,他并不介意。

其实,举报人就是我们学校的另一名计算机老师,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举报人教的学生不到他那里辅导,偏要找被举报的老师辅导,举报人气不过,这才导演了一场没有底线的丑陋的闹剧。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主课老师才有辅导学生这回事,计算机老师辅导学生之事是第一回听说。女孩恢复了甜美的声音。

这也难怪,毕竟我的学校离这儿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赏书易接着说,现在的初中生可以凭借一纸奥赛获奖证书以低于别人二十几分的分数进入重点中学就读。而这样的奥赛,也包括信息技术这门课。现在的家长挤破脑袋只想让下一代受到最好的教育,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高中毕业后上清华北大……而他们却从未想过一点——自己最终想把孩子培养成什么样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也从来没想过一点——自己长大了究竟想当什么样的人?这就是中国现在的精英式教育,害惨了那些只想当一个平凡人的孩子们。其实想来,这或许根本就不是教育的错。只不过我们把教育太他妈地当一回事了!

女孩又喝了一口茶,她的玉镯碰到了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极动听,黑暗中,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余音缭绕,似乎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赏书易有一瞬间走神,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既漂亮又卑怯,既自信又多疑,既胆大聪慧又缺心眼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女孩的声音甜美圆润。

3号,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女教师吗?其实,故事不是那样的——她根本就没有出国。

先生,我不记得你同我说过这件事,这个月,我才来这儿上过4天的夜班,我是兼职。女孩说道。赏书易这才想起吉安对他提起过的事,吉安说,呆子你不必要每次来都点3号,虽然你每次都点3号,但对象却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你的顾客对你谈起过李丽的事,李丽,永春县十一中的一位女教师。赏书易喝了一口茶。

李丽?黑暗中,赏书易还是觉察到对面的女孩情绪有些激动。没有,女孩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确定没有?赏书易追问了一句,凭他的直觉,他觉得他这几次见到的3号是同一个女孩。

我确定。女孩恢复了平静。

哦,事情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前,我曾与另一个3号聊过天,跟她讲过李丽的事。既然你不知道,我再讲一次也没关系。赏书易说。女孩的玉镯一次又一次地撞击在瓷杯上,赏书易突然想看一看女孩的样貌。但这是违反黑洞茶屋的规定的,他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故事是这样的:李丽以前跟我同一个学校。每一天,只要想着学校里有她,我就觉得上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更令人开心的是,我们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但是,为了避人耳目,我与她通过微信聊天。呃,我有妻子孩子。我们聊天气,聊文学,聊歌德,聊诗歌。她也写诗,但她说诗歌这种体裁太“软弱”,承载不了她的思想与抱负。是的,她在我面前谈论思想与抱负。她很执拗,她属于一条道走到底的人。你知道吗?有一天,她出国读研究生去了,她的理想是去大学教书。以前,我曾劝过她,说这条道走不通。我说,如果你想去大学教书,当初本科毕业就不应该从大学里出来,而应该通过各种关系留在大学里先当一个助教,再一步步爬上去。她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冬天总是一件薄薄的羽绒服。她爱穿运动鞋,脸上好长痘痘。你知道吗?她走后,我每次走过她以前任教过的班级都要失魂落魄地搜索她的身影,讲台上,课桌旁,都没有,从此,我的世界里不再有知音。

这故事真好。女孩的声音有些嘶哑,赏书易的心跳了一下。

嗯,这只是一个故事。其实,事情的真相是——赏书易有些激动。

萨顶顶的《万物生》轻轻地回响在房间内。

先生,你的时间到了。女孩提醒道,你的故事下次再讲给我听吧。

下次,我如何得知是你?赏书易此刻非常需要一個听众。

有缘就会再相见。女孩的声音里透出少有的严肃。

那好,我叫赏书易,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赏书易把一张名片递给对面黑暗中的女孩。

好,先生再见。黑暗中,女孩接过名片。

赏书易离开3号房间时心情非常低落,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4

今天下午有空吗?男人在开车,李丽坐在后座。李丽与他刚去邻县开了一次貌似很重要其实并不十分重要的会议。

没空。李丽轻描淡写道。

哦。男人的口气中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丽知道,只要自己说有空,他就会去宾馆开房,然后自己就会又一次见到他背上的胎记和腰上的红痣。李丽闭上双眼,脑海里跳出两个字,这两个字惊得她浑身颤抖。强奸!这个男人曾经强奸过她,他不仅强奸了她的身体,也强奸过她的精神。只是当初自己不曾意识到罢了。

认识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赏书易离开她以后。

赏书易说,李丽,我们以后不能这样了。我要对得起我妻子,妻子要我调到她身边工作,她早就厌倦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李丽,你也要对得起你丈夫。

其实,这几句话根本就不是赏书易说的,这只是李丽想出来的。

又一年春天,校园内三色堇遍地开放,赏书易却悄悄调离了永春县,去邻县与他的妻子孩子团聚去了。自此,赏书易远离了李丽,同时把李丽从他的一切联系方式中删除。

赏书易离开李丽所在的学校后不久,李丽就认识了此刻正在开车的男人。当时的李丽晚上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上网,只要有网友愿意陪她聊天,她会同他聊到天亮,她不聊别的,只聊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赏书易。她会谈他写的诗歌,他的样子,甚至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那段时间的李丽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男人正是抓住了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举起刀,剁向李丽。

李丽不是没有想过要挽救自己。每一次约会,李丽都要向男人表白——我有情人。可怜巴巴的李丽,她一方面期待男人的怀抱,另一方向却又期盼男人放过她,就像放生一条刀下鱼。每一次,男人都不动声色,他扯着嘴笑,干他的事,不说一个字,然后心满意足。

家到了,李丽要下车了。男人靠边停车,李丽说着谢谢下了车。男人摇下车窗,看着李丽,他还有些不死心?

李丽对着男人挥手说再见,男人也同李丽说再见。李丽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对着男人笑了一下,问,你喜欢读《亲和力》吗?

《亲和力》,谁写的?男人一脸茫然。

这个,我也忘了。李丽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男人挂上前进挡,开着车慢慢离去。脑子里却在想一个问题:《亲和力》听着像是物理书,李丽什么时候竟然喜欢上看科学方面的书籍?

手机响了,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号码,一丝微笑爬上男人的嘴角。

5

黑暗中的赏书易有些焦虑不安,3号迟迟不现身,但是赏书易愿意等,等多久都没关系。赏书易掏出一根烟,在黑暗中费了半天劲都没能点上。

上个星期你的陪聊对象叫李丽,而且今天她还会来上晚班,她一般都周末晚上来这儿,一个星期两个晚上。我看得出来,她来这儿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寻求一种解脱。这些话,如果是一般人,我是不告诉的。碰上你这呆子,还真没法子。吉安叫着赏书易上小学时的绰号,一副为哥们两肋插刀的样子。

李丽?赏书易心跳漏了两拍。

怎么,认识?吉安油光发亮的胖脸现出揶揄的神色,赏书易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迟到了。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她并不知道她面前的客人是谁,这一点真好,赏书易想。要不,他肯定不会这么自如地坐在李丽对面。

赏书易压低声音嗯了一声。他决定不说话,时间一到,拍拍屁股就走人。

女人察觉出不对劲,她不是很安静,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倒水,她很渴吗,还是想以此来掩饰一种不快。她的玉镯轻轻地撞击着杯沿,叮当作响。

我叫谢风。赏书易压低声音道,此话一出,心中的郁闷似乎消除了一些。曾经有一只小手,一把又一把地揪扯过他的心,从没考虑过他是否会受伤。

哦。女人长叹了一声,很轻,但却被赏书易捕捉到了。李丽的心思,赏书易都懂。

谢先生怎么不说话?沉默片刻,女人开口。

黑暗中,赏书易努力地睁大双眼,想看清眼前的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女人。

先生不说话,那就听我说说话吧。女人接着道,先生别误会,这不是我的故事,是我一个朋友的。真假与否,全无依凭,先生就当作一个故事听吧。

赏书易终于把烟点着了。黑暗中,这一点光明明灭灭,起起伏伏。这个世界一片寂静。

朋友说她被人强奸了。

哦。赏书易不由自主恢复了正常的声音。幸好,女人没有发觉。

那就报警呗,都什么时代了,这算得了什么。赏书易恢复了镇定。

她当时是情愿的。女人喝了一口水道。她面前的茶壶顶上有一个发光装置,散发着蓝幽幽的光。她已经给赏书易倒了三次茶,赏书易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三小杯茶水。当然,由于看不见的关系,这儿的茶壶茶杯都是特制的,而且这只茶壶每次只能倒出一小杯水。

情愿就不能称为强奸。赏书易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柠檬茶,有点苦。

事情是这样的:朋友喜欢上了一个会写诗的有妇之夫,我们且称呼他为A,我的朋友也是有家室之人。女人停顿了一下,她是否在考虑这样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讲朋友的事合适与否?

赏书易的心又一次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坐正了身子。

“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因为,不久,A就调离了朋友所在的单位。”女人的声音行云流水,这不正是讲述别人故事时应有的腔调吗?赏书易想找一个最烂的形容词来形容此刻他的心情,可是,他发现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存下一个词语。心却疼得有点厉害。那一个春天,校园内开满了三色堇。李丽的网名就叫三色堇。有一個学期,赏书易甚至与李丽同过办公室。在同一个办公室里,赏书易从来不跟李丽讲话,李丽也不跟赏书易聊天。但他们会通过微信与QQ,聊诗歌,聊人生,甚至一起忧国忧民。李丽下一句话还没打出来,赏书易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而很多时候,赏书易也会被李丽传过来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往往把他要说的话给抢先说了。

慢慢地,赏书易察觉到这是一段他不能完全掌控的感情,李丽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女人,她的激情像一把刀,在伤害她自己的同时也在伤害着她的身边人。而且,李丽控制欲极强,赏书易却是一个追求灵魂自由的男人。在屈服与逃离之间,他选择了逃离。

“朋友当然知道,逃离只能代表‘不爱或‘爱得不深。”女人的声音清澈温润,“但朋友是一个骄傲的人,她不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低头。她选择在生活中寻找一种解释与平衡。很快,她就找到了这样的解释与慰藉,于是,与朋友同城的B先生就出现在我朋友的生命中。”

烟头燃到了指尖,赏书易从臆想中惊醒。离开李丽后,赏书易并没有真正远离。虽然他把李丽的联系方式删除了,但他每天会上李丽的博客,读她写的诗,她的诗歌那么美好,那样自然。自打他离开后,李丽好久不写诗,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久,他就在她的诗歌以及她博客的留言当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影子。那一刻,赏书易感到自己被骗了,同时,嫉妒泛滥成灾。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梦到李丽,他迅速地消瘦下去。

“与B先生交往后,一开始朋友并没有感到不妥。但是,又一个春天到了,朋友校园内的三色堇开了。朋友说她能在每一朵花瓣上看到A的笑脸,也是头一遭,她感到自己内心很不安,肉体支离破碎,朋友说她像一块砧板上的肉,被人任意宰割。”

她还说了什么?赏书易的声音颤抖。

朋友还说,A与B合谋把她强奸了。如果没有A,她不会认识B——

赏书易觉得这个包间实在是太小了,氧气不够,心无限膨胀,愤怒像一头野兽,在赏书易体内横冲直撞。

李丽以前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李丽说,书易,你是我的第一个诗友,我会珍惜的。

李丽说,书易,我们之间不说再见。

李丽说,书易,我喜欢你的诗。

李丽说,书易,我喜欢你……

李丽说,书易,我丈夫虽然没有正式职业,但我不会离开他。

头痛欲裂,疼痛激发赏书易更大的怒气,这一切,全是假的。赏书易脱口喊出——李丽。同时,他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板上。

一束强光突然照进这个黑暗的世界。赏书易看清了面前女人的样子,一袭白纱裙,一头长发,非常年轻,脸上的笑容如钻石般夺目,这样的时刻,亏她还能笑得出来!

她不是李丽。

赏书易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像一个漏气的皮球。

6

李丽做了一个梦。梦开始的时候很混沌,李丽已经记不清梦到谁了,只记得自己在一片长满雀稗的荒原上奔跑,后面似乎有人在追赶。

梦喜欢换场景。独自跑过原野的李丽来到一幢高楼大厦外面等一个人,大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忧伤,那么快乐。自己要等谁?李丽感到茫然迷惘。终于,他出现了。忧伤睿智的双眼,春天万物生,校园内的三色堇开得正茂,他穿着一件米色的夹克。心不规则地跳动,原来自己在等他啊!自己要等的人是他啊。李丽在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前生前世曾呼唤过吗?几次?还是只能到了春天,才可以呼唤他的名字?眼眶湿了,他的影子模糊了。不会的。李丽心道,他的容貌早已刻在自己的心里,即使眼瞎,他的影像还是会清晰地呈现在脑中,一个完整的他,没有掺杂任何碎片。李丽在他面前转身,悄悄地擦去泪水,泪水有些凉,这使得李丽怀疑它是否有一些虚假?接着李丽去停车场找她的车。心跳得那么温柔,也是真实的吗?春天懒得回答她。停车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李丽发现她的车不见了。这时,他来找李丽,站在她面前。李丽的心跳又一次加速,李丽忍住泪水,他们之间没有对话。

后来,他们两个出现在一个古镇上,风景区,还是春天的幻象?他喜欢古建筑。默不做声的他徜徉在每一间古屋,春天就住在他的眼睛里。李麗有一丝焦虑,她担心她那辆车子,而且她还要找她的车钥匙,李丽絮絮叨叨。在一间老房子里,李丽找到了很多很多车钥匙,正当她想仔细翻找属于自己那一把钥匙的时候,梦醒了。春天隐去了,他也不见了。

李丽醒来时发现枕头湿透了。李丽刚开始还有点难为情,梦中还流泪了?后来一想,这几天大概是累着了,盗汗了呢。

李丽起来去床头柜翻找海几个星期前给她买来的六味地黄丸。

六味地黄丸是一味好药,李丽想,它定能让自己恢复健康。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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