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伊波 樊志民
摘要:两汉时期黄河下游水患在次数和危害程度上均有较大差异。从农业生产方式上看,主要缘于两汉以山、陕峡谷流域和泾、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耕作方式和种植结构发生了变化:耕作方式方面,东汉时期这一地区牛耕区域较之西汉大幅缩减,利于水土保持;种植结构方面,东汉时期这一地区麦作面积增加和粟作面积减少,利于水土保持。此外,从作物种植场所选择上看,西汉时期黄河下游民众利用冬麦的防灾功效“缘堤垦殖”,将冬麦扩植于河道及其滞洪区内,助长了黄河水患的发生;东汉王景治河后河道及滞洪区乱垦滥建的现象得到控制,有利于黄河相对安流局面的出现。
关键词:耕作方式;种植结构;水土流失;水患灾害;黄河下游;汉代
中图分类号:TV122+.2;TV882.1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000-1379.2018.05.008
汉代黄河下游地区共有16次水患见于史载,其中:西汉时期高达11次,尤以武帝朝及以后为重,且多决、徙之患;新莽朝决口1次;东汉时期仅有4次河溢记载。由此可见两汉黄河下游水患之迥异。此中缘由学界多有关注,特别是对东汉以后出现的相对安流局面着力尤深。要而言之,主要集中在自然环境变迁和人类活动影响两个方面。在自然环境变迁方面,东汉时期黄河下游河道有多汉流分泄洪水,黄河中游地区降水强度较低,下游河道地理位置比较有利,海平面偏低等,均利于黄河的相对安流。在人类活动影响方面,主要有王景治河工程措施的成效、较为完备的河堤管理措施、黄河中游地区的土地利用方式及植被覆盖状况等。这些讨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正如辛德勇所言,东汉黄河相对安流的众多原因“都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存在,有待进一步深入论证”。故而,笔者拟从农史的视角出发,利用现代水土保持学相关成果,探讨农业生产方式对两汉黄河水患的影响。
据研究,黄河下游发生洪水时90%以上的水量来自中游地区,输往下游的泥沙有89%来自中游地区。故而,黄河中游地区水、沙情况对下游水患的产生起决定作用;在中游,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地区又占主导作用。因此,从农史的视角探讨两汉时期黄河下游的水患灾害,黄河中游地区的耕作方式与种植结构值得关注。
1 两汉黄河中游耕作方式变化对下游河患的影响
1.1 黄河中游牛耕区域东汉较西汉大幅下降
牛耕技术虽在春秋战国时已出现,但因广大自耕农的贫困与牛耕较高投入成本之间的矛盾,西汉以前牛耕使用范围有限,民众的耕作方式以锄耕为主。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也是如此。随着政府对边郡地区的开发,这一局面在汉武帝时期及以后有了改变,牛耕的地位得到大幅提升。
汉武帝时期,这一地区的开发伴随着政府意志下的移民。元朔二年,“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元狩四年又徙“关东贫民”于“陇西、北地、西河、上郡”“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次年“徙天下奸滑吏民于边”;元鼎六年,于“上郡、朔方、西河、河西开田官,斥塞卒六十万人,戍田之”;天汉元年“发滴戍屯五原”。有汉一朝,移民常与屯田联系在一起,劳干认为“屯垦成功遂募民置县邑”,屯田是移民的前奏。为了促进边郡开发,国家为屯田军民免费提供耕牛、犁具,并对他们实行免税或轻税政策。这种优惠政策自汉武帝后多有之,史载:“武帝始开三边,徙民屯田,皆与犁牛。后丞相御史复间有所请,今敕自上所赐与,勿收责。”昭帝元凤三年正月,诏曰:“非丞相御史所请,边郡受牛者勿收责。”
此外,武帝末年,赵过推行代田法,“是后边城、河东、弘农、三辅、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谷多”。由于代田法对牛力和农具要求较高,因此适合较大规模耕种,而以小农分散经营为主的中国封建农业,对此缺乏足够的适应能力。真正实行代田法的,可能只有边郡的屯田、政府公田及某些富豪之家。这些边郡包括前述黄河中游的山、陜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等地区,印证了汉武帝以后牛耕在这一地区大量应用的事实。
东汉时期随着大量的匈奴和羌人款塞内附,这一地区以畜牧为主的边疆部族人数在百万左右,以农耕为主的汉族人口较之西汉急剧衰退。这反映在土地利用上则是耕地的相应缩减和牧场的相应扩张。尽管这一地区的游牧力量较之西汉大幅增强,但长期以来牛耕的耕作传统仍被延续下来。当今陕北绥德、米脂、横山、靖边等地汉代牛耕画像石的出土,证实了东汉时期牛耕在这一地区仍有影响。但随着大量非农耕民族的迁入,这一地区的土地利用方式势必发生变化,耕地大幅减少,牛耕区域相应缩减。
1.2 牛耕在黄河中游的推行不利于水土保持
自汉武帝以来,随着牛耕在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大量应用,人们多注意到牛耕的正面功效,如能较彻底地消灭杂草和病虫害,能改良土壤,增强地力,又便利人工施肥、灌溉等,然而牛耕在生态脆弱地区产生的负面效应却常为人们所忽视。
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在汉代处于农牧交错区,属生态脆弱地区。加之该区丰厚而疏松的黄土层,耕作极易造成土壤侵蚀,尤其是水土流失的发生。西汉自武帝后,随着牛耕在这一地区推广,传统的锄耕区域相应大幅缩减。牛耕比起锄耕,能耕得更深、更广。此外,汉代由于牛耕的推广和耕具的改良,因此北方旱地农业主要采用翻耕法。该法虽能提高土壤耕作质量,但其弊端也是明显的,它增加了土壤耕作的作业次数,增大了动土量,不利于抗蚀保土。
牛耕较之锄耕,耕土层更为疏松,疏松的耕层和破碎的土块不利于抗蚀保土。当夏秋季节暴雨来袭时,“被打得碎散的土粒,不是变得泥泞,就是随着下渗水而把土表下面的孔隙堵塞,二者都能减弱土壤的渗水性能和容易引起地面径流的发生和加强,因而也就必然会促使水土流失的发生和发展”。对此,现代水土保持学的相关研究提供了佐证。20世纪50年代,朱显漠对晋西北地区不同植被下各种土壤的抗水蚀能力作了试验研究,结果表明:土壤耕层的松紧程度对于小股水流的抵抗力有较大影响,大体上耕层疏松程度与水冲穴深度成正相关,耕层越疏松,水冲穴越深;耕层越紧实,水冲穴越浅。换言之,在同样的农地情况下,耕层紧实的土壤比起耕层疏松的土壤具有更好的水土保持功效。
需要说明的是,20世纪50年代农业机械化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刚刚起步,推广十分有限。朱显漠进行试验的地方多是沟、梁之地,机械化耕作难以施展,故而该试验农地采用传统牛耕的方式更为现实。同时,牛耕技术自汉代成熟以后,2000多a来,其形制、功效等并没有太大的改观。因此,该试验对研究汉代农耕也当具参考意义。另外,在长期的农业耕作下,特别是随着耕犁的使用,黄河中游地区的土壤不仅形成了疏松分散、抗冲性极差的耕作层,而且在剖面中形成了坚硬的犁底层,降低了土壤的入渗性能。加之,每年耕翻表层土壤,破坏了植物根系固结土壤的作用,大大降低了土壤的抗冲性能,加剧了耕作土壤的细沟侵蚀。因此,牛耕在这些生态脆弱地区的使用,不利于水土保持。
由上可知,西汉自武帝以来,随着牛耕在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的推广,该地区的水土流失加剧。东汉时期,随着这一地区土地利用方式的转变,耕地大量减少,牛耕区域亦随之减少,利于减轻水土流失,益于黄河下游水患的减少。
2 两汉黄河中游种植结构变化对下游河患的影响
2.1 两汉黄河中游地区麦作上升而粟作下降
长期以来,粟在北方旱作农业中居主导地位,小麦地位较低。在黄河中游地区,史载“关中俗不好种麦”。为在关中一带推广小麦,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遣渴者劝种宿麦”。到汉成帝时汜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虽有统治阶级的倡行,西汉时期关中地区的小麦种植范围仍十分有限,几乎没有留下进一步的记载。冬小麦向关中地区扩展经历了二三百年的历程,东汉时期小麦在粮食作物中的地位才逐渐显露出来。
东汉时期,小麦已成为北方具有优势的旱地作物。《后汉书》记载东汉皇帝对粮食生产下过十几次诏书,其中有九次涉及小麦,显示了小麦在粮食作物中的重要地位。此时,关中地区小麦种植逐渐增多。东汉初年“邓禹西征关中,军粮乏,丹率宗族上麦二千解”;同时代的第五伦为京兆长陵人,“免官归田里,不交通人物,躬与奴共发棘田种麦”此外,小麦加工工具——磨的出土对当时小麦的种植区域有指向作用。陕西韩城、潼关等地东汉陶质旋转磨明器的出土,证实了东汉时期小麦在黄河中游山、陕峡谷流域大量种植和食用。另外,陕西长武地区汉代石磨的出土,宁夏吴忠东汉陶磨的发现,表明东汉时期小麦在径、渭河上游及其附近地区的种植和食用。由此可见,东汉时期小麦在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种植较广。
综上可知,东汉时期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小麦种植规模较之西汉大幅增加,粟的种植规模相应减少。
2.2 麦作较粟作有更好的水土保持功效
植被对于水土保持的功效十分巨大,“植被既可以被复地面,拦截降雨,保护地表直接遭受雨点的打击,又可阻缓暴雨强度,调节地面径流,增加土壤渗透时间,削减径流动能,以及加强和增进土壤渗透性、抗蚀性和抗冲性等”。不同植被覆盖的土地,其水土保持功效各异,研究认为:“在黄士地区的观测证明,森林拦截降雨的功效最大,草皮和生长茂密的牧草及作物等次之,生长稀疏的作物和牧草较差。”尽管作物拦截降水的功效在众多植物中不具优势,但其正面效应也不容忽视。相关研究认为:“黄土地区,不论坡面的坡度如何,很好的植被被复可以阻缓或防止水土流失的发生。因此,不论是在农地中种植牧草,还是作物本身的密植和间作、混作等,都可以收到很大效果。
保持合理的作物种植密度是中国传统农业的基本要求,《吕氏春秋》有载:“慎其种,勿使数,亦无使疏。”事实上,不同作物的合理种植密度有较大差异。以粟和麦言之,古代农书一般主张粟采用稀植,麦的种植密度则较大。成书于西汉末期的《氾胜之书》提到了一种高产耕作技術——区种法,它对不同作物的合理密植有详细的记载,可资比较。“种禾、黍于沟间……一亩合万五千七百五十株”“凡区种麦……一亩合九万三千五百五十株”。单位面积小麦的株数是粟的近6倍,麦的合理种植密度较粟更大。同样,在普通耕作条件下,单位面积小麦的种植株数也当多于粟。况且,麦具有分蘖特性,而粟较少分蘖,麦作的植被覆盖度更大。因此,麦作较之粟作更有密植优势,有助于阻缓或减轻水土流失的发生,更具水土保持功效。
麦作较之粟作除密植优势外,还有更好的透水性。植被对于土壤的透水性有着重要作用,不同植被下土壤的透水性有较大差异。土壤的透水性影响地面径流的强弱,最终影响土壤的水土保持效果。据研究,粟田和麦田有着不同的透水性,见表1。
由上可知,长着谷、豆的农地坡度更缓,麦已割的农地坡度更陡。然而,麦地的透水速度,不论从初速还是恒定速,以及3h透水量来看,都具有较大优势。若将小麦种在缓坡,且在生长期进行试验的话,则小麦的优势当会更明显。从试验结果看,麦田的透水性约为粟田的1.3倍。同样雨量下,麦田的下渗效果更好,更能减少地面径流的发生和发展,利于减少注入黄河的水量,一定程度上减轻下游水患的发生。
应指出的是,以径、渭、北洛河上游和山、陕峡谷流域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辖域广迈,麦有冬、春之别。当夏秋汛期来临时,冬、春小麦因处于不同的生长状态,水土保持效果有所差异。历史时期“沿横山、无定河经北纬38度线所在的河东北部至燕山一线是冬小麦的北界”。从地理分布看,以径、渭、北洛河上游和山、陕峡谷流域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南部适合冬小麦生长,北部适宜春小麦生长。同时,一些地区因处冬小麦分布的北界附近,故冬、春小麦均可以生长,“存在两种小麦杂植的现象”。关于冬麦,《氾胜之书》记载,“夏至后七十日,可种宿麦”“至五月收”。至于春麦,“春冻解,耕和土,种旋麦”“旋麦,三月种,八月熟”。大体上,冬小麦在公历9月初种植、次年6月前后收获,春小麦在4月种植、9月前后收获。黄河中游地区汛期一般在7月、8月,此时冬小麦已过收获期。由上文可知,收割后的麦田透水性亦优于生长中的粟田,水土保持功效较好。汛期,这一地区春小麦正处于生长期,可以发挥其在水土保持上的密植优势。
综上所述,东汉以后随着小麦在黄河中游地区的大量种植,粟的绝对优势被打破。随着麦作地位的上升,粟作区域相应减少。由于麦田较粟田有密植优势和较好的透水功效,因此这一地区种植结构此消彼长的变化,利于阻缓或减少水土流失的发生,利于黄河下游水患的减轻。
3 两汉黄河下游作物种植场所选择对河患的影响
3.1 西汉黄河下游堤内冬麦种植加剧了河患的发生
历史时期民众常在河堤内耕作,有时可凭洪水泛滥后的沃壤获得较好收成,但更多时候也面临水患的威胁。因此,选择恰当的方法趋利避害尤为重要,冬麦在黄河下游的种植即出于此种考虑。冬麦具有“秋种夏收,播种时洪期已过,收获时洪期未至”,生长期避开汛期的特征。因而,面对西汉后期黄河下游地区严重的水患,出于防灾减灾的需要,汉武帝“遣渴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随着统治者的劝导和民众的响应,冬麦在该地发展迅速。西汉末成帝时期,黄河下游地区仅东海一郡“口种宿麦十万七千三百[八]十口顷,多前千九百廿顷八十二亩”,这一种植面积十分可观,且呈增加之势。由东海郡冬麦种植之一斑可窥汉武帝以后黄河下游地区冬麦不断推广之全豹。
虽然冬麦生长期能避开夏秋汛期,有防灾减灾的功效,但是西汉自武帝后黄河下游的水患并未因冬麦的推广而减轻,反有愈演愈烈之势。这一局面出现的缘由,西汉哀帝时贾让“治河三策”中所分析的堤防问题,值得重视。
“(黄河)时至而去,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无害,稍筑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时至漂没,则更起堤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泽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河从河内北至黎阳为石堤,激使东抵东郡平刚;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黎阳、观下;又为石堤,使东北抵东郡津北;又为石堤,使西北抵魏郡昭阳;又为石堤,激使东北。百余里间,河再西三东,迫厄如此,不得安息。”
由上可知,民众不避水厄、冒险在堤内垦田、建屋、筑堤,表面上出于对河道沃壤的偏爱,深层原因则有二:其一,在“人庶炽盛”压力下而“缘堤垦殖”;其二,民众认识到冬麦具有避开夏秋汛期的优势。正是由于冬麦的这一优势,民众方能“缘堤垦殖”。从“(黄河)时至而去,则填淤肥美,民耕田之”亦可看出,堤内作物为冬麦无疑。因为,粮食作物中只有冬麦秋种夏收,可利用秋汛结束后的河道沃壤进行耕作。其他作物多为春种秋收,堤内种植在夏秋汛期有极大风险,也不合“时至而去,民耕田之”的记载。此外,北宋时期苏辙“反对回河议”一文谈到:“河之所行,利害相半,盖水来虽有败田破税之害,其去亦有淤厚宿麦之利。”描述了民众利用河水泛滥带来的淤泥沃壤,在河道及其附近种植冬麦的事实。北宋虽距汉代千年之遥,但民众的农业活动并未发生质的变化,苏辙文中“淤厚宿麦”的记载,对汉代“缘堤种麦”的情状可资佐证。
黄河下游民众正是利用冬麦的避灾优势,根据“其地宜麦”的特性,扩大冬麦种植区域,这本是基于防灾减灾目的的理性选择。但当贪图河道沃壤或迫于人地矛盾压力,恣意将冬麦扩植于河道及其滞洪区内,甚至将庐舍建于堤内,皆为冒险行为。当“大水时至漂没,则更起堤防以自救”,终致河道愈来愈逼仄。战国时期“齐地卑下,作堤去河二十五里。河水东抵齐堤,则西泛赵、魏,赵、魏亦为堤去河二十五里”,此时黄河下游河道有五十里宽,“水尚有所游荡”。而西汉黄河下游河道“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大堤亦复数重,民皆居其间”,这种局面使“百余里间,河再西三东,迫厄如此,不得安息”,一遇洪水,极易成灾。如汉武帝建元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元光三年“夏五月,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等。汉成帝年间“河果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溢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县邑三十一,败官亭民舍四万余所”等。据统计,西汉自武帝以后黄河下游决溢、改道等严重水患达10次之多。
综上可知,由于冬麦在黄河下游河道及其滞洪区内的种植,民众筑庐舍于其间,致使堤内筑堤、河道缩窄,河床淤积,河水下泄速度减小,因此一遇洪水,极易成灾。这也是汉武帝以后黄河下游地区水患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
3.2 东汉黄河下游堤内种植局面改善,减少了河患
史载东汉黄河下游水患远少于西汉,在王景治河后出现了相对安流的局面。这一局面的出现缘于“缘堤垦殖”、堤内筑堤现象的改善。西汉武帝年间黄河下游“人庶炽盛,缘堤垦殖”;东汉光武帝年间“居家稀少,田地饶广”,民众不必冒极大风险“缘堤垦殖”。到明帝时,王景采取“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的综合治理措施。要而言之,王景在整治河床、堤防,疏通淤积方面下了大工夫。治河过程史载极简,无从知晓王景治河的具体措施,但从明帝“问以理水形便。景陈其利害,应对敏给,帝善之。又以尝修浚仪,功业有成”的记载来看,王景对西汉黄河下游河堤混乱、逼仄,滞洪区垦殖严重的情状十分明晰,故而在治河时能够对症下药、进行综合整治来解决这一问题。为解决黄河下游河道管理混乱的局面,王景治河成功的次年,汉明帝“诏滨河郡国置河堤员吏”对黄河进行有效管理,黄河河道及滞洪区乱垦滥建的现象得到控制,黄河水患因之而减少,利于东汉时期黄河相对安流局面的出现。
史载东汉黄河水患仅有4次,远少于西汉。这些水患均为河溢,没有决口、改道,灾害程度远逊于西汉。东汉河患较少、较轻,除了上述河道乱垦滥建局面得到控制外,也与冬麦在非滞洪区的进一步扩展有关。
控制在河道及滞洪区的农业垦殖,冬麦防灾减灾的功效将会真正发挥出来。从东汉的几次河患来看,多有“伤秋稼”的记载,如东汉疡帝延平年间“六州河、济、渭、雒、洧水盛长,泛溢伤秋稼”。安帝永初元年“四读溢,伤秋稼”。桓帝永兴元年“秋,河水溢,漂害人、物”,也当包含庄稼的受损。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河水损伤的秋稼,为生长中或近于收获的作物,应是冬麦。
这进一步印证了冬麦在黄河下游的防灾、避灾功效。在冬麦种植区,夏秋汛期来临时,即使有流量巨大的洪水来袭,此时冬麦不在生长期,田处割罢待种之时,百姓所居之地远离河堤及其滞洪区,黄河虽有决溢而少成或不成灾害。民众对于黄河下游洪水的敏感度因冬麦的避灾功效而降低,因此也难为史家所重,记之于典册。这也不失为东汉黄河水患轻于西汉的一种解释。
4 结论及启示
从农业生产方式上看,两汉时期以山、陕峡谷流域和径、渭、北洛河上游为主的黄河中游地区存在两个发展趋势。其一,耕作方式的变化,即牛耕区域在西汉武帝及其以后的扩大和东汉时期的缩小。其二,种植结构的变迁,即东汉时期这一地区麦作区增加,粟作区相应减少,出现了麦作地位上升而粟作地位下降的局面。此外,黄河下游的农业种植区域在两汉也有显著的差别,黄河下游地区冬麦在西汉武帝以后有着不断推广的趋势,西汉时期黄河下游民众将冬麦扩植于河道及滞洪区内;东汉时期作物在黄河河道及滞洪区扩植的现象受到有效控制。在此多重因素影响下,两汉黄河下游水患出现了迥异的局面。
不同的农业生产方式对黄河下游水患产生迥异的影响,这给人们诸多启示。从耕作方式上看,在生态脆弱地区,牛耕等先进生产方式的推广未必都是益事,少耕或不耕,甚至粗放经营而非精耕细作恰是合乎理性的选择。陡坡耕地因地制宜退耕还林、还草仍是当今生态建设的正确选择。从种植结构上看,种植生态效益好的作物,发挥密植优势,合理地安排间作、轮作、套种等,能够起到较好的水土保持效果。从作物种植场所上看,在推广冬麦等作物时,要理性地选择种植区域,莫恣意貪图滩地沃壤而“缘堤垦殖”,甚至构筑庐舍、私建围堤等,应给河道留下充分的滞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