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不是篇惊艳的小说。主人公伊丽丽亦不是个惊艳的人物。
但现下,有几个写作者,肯为“面目模糊”的平凡人落笔呢?有那么多虚构和现实里发生的跌宕的故事,有那么多壮烈激烈惨烈的场景和镜头,有那么多超出人们想象甚至事后让人难以置信的极端新闻……哪一样,描画不成个“好小说”呢?
有人说,好小说不止于讲个好故事,有人说,好小说在于语言;有人说,好的小说,要有超越现实的高度;还有人说,最高的文学作品什么都没有,是空……都对。给“好小说”个准确范围,不容易,也可以这样认为:好小说的范围,很大。作为作家编者,也无须为“好小说”定义,定义即是框定,对小说本身,意义不大。写字,无非是个表达而已,表达得到位,可谓抵达。《地铁》就是篇抵达平凡人人生实质的作品。
这里有个问题:什么是“人生实质”?在我,就是一个“持续没落的过程”。这不是我的原创,这是古希腊人对人生的看法,我只是认同并引用。柏拉图认为:“早先时代的人,比我们更好,更接近神。”在没有神的世界里,人类从精神到肉体持续没落着,如花从绚烂到凋敝,到成泥,所以,更感到绽放的珍贵。
如伊丽丽(《地铁》主人公)样的人:出身较好(父母都是科研人员)、住在北京城中心地段、无忧无虑地生长开花。仿佛,随性又滋润的日子,没有尽头。但岁增月长,年深日久,几段看似独特其实又是对现代都市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感情经历之后,终成为(也只能成为)一个整天乘着地铁四处游荡的、像游魂一样的、让人再也看不出任何特质的中年女人。
——时光或者说生活对人的消磨和改变,让人在心里暗暗地长长地叹气,代入感像水,慢慢地也是决绝地往人心里渗透,普遍意义之光升起于内心深处的无奈和哀叹,并且一直无奈和哀叹下去,再寻不到别的出路。而这一切,亦是由着淡泊朴素的文字,不疾不徐完成的,没有花招,没一句“狠话”,没有任何“包袱”,一脸不风不雨的实诚劲儿,表情(形式)和心地(内容)高度契合,抛物线样地滑入晦暗的渊薮。
色也罢空也罢,人生的况味,终成一场追忆,落到小说,就是手机里一帧又一帧翻拍存储的照片,是回望和留恋。而这些,李亚表现得也是淡淡的,如雾如烟,不经意地,甚至是一不小心,流落進文字,沁入人心脾,凉丝丝的半丝半缕,却足以化成一口连绵的气——这就足见了功力。
说到底,哪个人,不是光鲜着干枯了下去、丰满着干瘪了下去、奔流着干涸了下去?主人公是、作者是、读者是,没有读过的人也是,说到这一层仿佛这文字如主人公样,如滴水落入河海,形迹皆无,亦无可捡拾,进而无甚说处。至此,舍却悲欢离乱、命运激荡起伏的故事,凝视呵护起眉眼不辨的一个小人物,细细描摹,赋形予色,毫发毕见又最终隐没于滚滚红尘,非大情怀、非纯粹的为文精神无以至此,没有足够的文学自信,也不敢走这条平乏中见天地的路。
杨袭 2008年始发小说,有多篇小说被转载,获多种文学奖项。中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与北师大联办创造性写作研究生班学员。
责任编辑 冯艳冰
特邀编辑 陆辉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