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澜
“你整容了吗?你的下巴有点儿怪怪的,是削过了吗?”屋子里有一群人,气氛瞬间凝固,但问话的导演表情是百分之百的天真。
“没有。”女演员感觉更不自在了。
“你嘴巴张开看看,他们说削骨的人,在嘴巴里面会留疤。”
女演员噌地站起来,气鼓鼓地走了,经纪人追出去。
雖然这样的问法不常见,但在多年陪导演面试演员的过程中,我发现几乎所有导演都不喜欢整容款,也是因为大部分整容的人手术做得都不怎么成功。难得遇到一个演技过关、长相自然的女演员,我问她 :“你的嘴唇动过吗?”
“当然啦!但这不叫整容,叫微调。现在没几个演员不微调哒!”她落落大方地回答我。
对于整容这件事,演员的职业有特殊性,容貌决定前程,想要做点调整获得更好的上镜效果,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整容成功的概率那么低?反正在我见过两千个女演员之后,我知道相比小概率的投机,大概率的遗憾才是家常便饭。人们死盯着那几个靠整容成功改变命运的明星,艳羡不止,也许是没有机会看到整容失败的愁容。
不当演员,对容貌没有绝对的生存依赖,是不是就没有整容的需求了呢?当然不是,人们对美的追求是一种本能。
我有一个直男癌朋友,他特别喜欢评价女人的长相,可是当他的女儿跟他说“Daddy,你出钱给我整容吧”那一刻,他很崩溃。
当我们把容貌放到最重要的位置的时候,其实对自己是一个有精神力量的人这点进行了否定。一个希望通过整容而获得更多肯定和自信的女儿,也许心里只是想要他人对于自己不完美的接纳,比如想要父亲更包容的爱。事实上,给予我们生命的父母,他们在多大程度上接受了我们的容貌?我们成年后希望在外貌上做出的努力,无非是想要听到出生时没有听到的那句话:这个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他(她)是多么美好!
冬天我去滑雪的时候,俯冲速度过快,身体失去平衡,凌空飞起,右脸重重砸在冰面上。那一刻我最真实的感受是:糟糕,我的眼睛不会失明吧?我的脸不会毁容吧?当我支撑着坐起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遍野的白雪,内心只有一种想法:“哈哈哈,我还能看见!只要能看见,就算脸歪了,我也认了!”
这一个多月来,我睁着一只眼睛行走江湖,收获了很多旁人的惊吓、恐惧、同情和关心。如果不是他们的表情太夸张,颜值受损这件事情好像对我的工作、生活以及内心没有什么影响。当然他们的反应只是他们的事情,我也可以无所谓,而我在乎的是手术前后躺在病床上,感受到的仰视生活的新角度以及亲友们真切的关怀,那是最充盈的幸福。眼睑下多留一条疤,变成一道独特经历的蜿蜒痕迹,提醒我:爱,不在于你眼睛的形状,在于你眼里的光芒。
当我从眼眶骨折修复手术台上爬下来的时候,看到镜子里伤痕累累的右眼睑,我想我能接受生命的任何样子,我不需要整容,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摘自《时尚芭莎》2018年4月上 图/Beh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