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康
(南京森林警察学院教务处 南京 210023)
情报学(Intelligence Studies)在美国萌芽于20世纪40年代。时至今日,联邦级情报机构已达16个,百余所高校、科研院所、培训机构开展教学研究,一大批学术成果、实践指南发表公布。借鉴美国情报学的理论实践成果、科研教育经验,梳理其发展脉络和当前主要研究领域,可以对我国情报学的学科理论构建、科研命题选择、教学培训形式提供卓有意义的借鉴和启示。
张晓军教授以美国情报学经典著作、经典文章为主要研究对象,对基础理论、分析理论,以及情报失误、情报控制、情报支援等研究主题做了宏观评介和全面概括,系统梳理了美国情报学的萌生发展历程。其研究依据是散布式、跳跃式的。
本文在张晓军教授的研究基础上,以相对集中、连续的期刊论文主题为研究对象,总结梳理研究主题的变迁发展。相对于中文术语“情报学”,在美国学界对应了两个IS,即information science和intelligence studies。沈固朝教授曾对此多次探讨。本文的研究范畴集中在后者。由此,选择了美国情报界创刊最早、认可度较高的2本情报学杂志——《情报研究》和《情报与反情报国际杂志》。《情报研究》由谢尔曼·肯特于1955年创办。《情报与反情报国际杂志》于1986年创办。二者均为同行评议的学术季刊,集中了美国情报(intelligence studies)学界、业界主要的研究成果。
本文按照时间顺序梳理了2本杂志创刊以来,除书评、传记、时政评论外的所有学术研究论文,共1 976篇。这构成本文的主要研究依据。通过连续性地论文主题分析,寻求美国情报研究的发展脉络和线索。
情报学在美国起源于战略情报、国际政治领域。若干学术先驱引领了这一阶段的情报学研究,并针对当时的研究境况提出了进一步的学术倡议。这一时期的情报学研究文献总量较少。
被誉为美国“战略情报之父”“情报分析之父”的情报理论专家谢尔曼·肯特(Sherman Kent),于1949年出版《战略情报:为美国世界政策服务》一书,系统论述了情报是知识、是组织、是活动的观点[1]。该书及其相关成果奠定了他在情报学领域卓著的先驱地位。在这一时期,相对贫乏的研究成果和知识总量并不利于情报事业、情报研究引起其他学科的关注和开展交流,也无法很好的总结实践经验和提升理论认知。肯特认识到了这一阻滞情报学发展的问题,倡议学者们更加自觉地开展研究、积累成果[2]。
鲜明对立于肯特“情报工作应当是完整的、独立于决策者”的观点,罗杰·希尔斯曼(Roger Hilsman)认为这样的情报分析结论是臆断的、拙劣的。所以他主张“知识与行动”“情报与决策”紧密结合,倡议情报工作更坦诚、直接地以政策为导向[3]。20多年后,托马斯·休斯(Thomas Hughes)再度研究了情报与政策的关系,指出应当着眼于情报的第一要务来思考这一问题[4]。
“罗伯塔·沃尔斯泰特(Roberta Wohlstertter)于1962年出版《珍珠港——预警与决策》一书,详细探讨了美国情报机构对“珍珠港事件”分析失误的原因,提出了著名的“信号-噪音”理论。”[5]此后,美国情报研究真正蓬勃开展,从科研拓展到了教学、成果应用等领域。华盛顿·普拉特(Washington Platt)指出高等教育对情报工作、情报研究的支撑作用显著,导致成果匮乏的原因是缺乏研究生课程,以及情报学领域学者和研究生规模较小[6]。在社科成果应用方面,克劳斯·诺尔(Klaus Knorr)对各种方法进行了全面评价[7]。
情报学的研究领域在80年代逐步凝聚固化。此后各领域研究内容有所丰富、发展,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特征,但研究领域基本稳定。研究领域和研究内容变化进程如图1所示。
图1 美国情报学研究领域变迁和学科演进
图1 系作者系统梳理美国情报学杂志——《情报研究》和《情报与反情报国际杂志》创刊以来,除书评、传记、时政评论外的1 976篇学术文章主题,依据文章主题的年代变迁、集中程度、出现频率、相互关联而绘制,是本文研究结论的集中体现。
依托于一系列情报学杂志的出版发行,情报学文献不断丰富。比如发行于1955年的《情报研究》(Studies in Intelligence)[8],和发行于 1986年的《情报与反情报国际杂志》(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lligence and CounterIntelligence)。此外,英国于1986年发行了《情报与国家安全》(Intelligence and National Security)[9]。在情报学杂志相继出刊的同时,情报学术机构也得以建立,比如成立于1974年的中央情报局情报研究中心(Center for the Study of Intelligence, CSI)[8]。
在文献积累过程中,一些研究主题逐步凝练,构成了内容基本固定的若干研究领域。80年代主要形成了“历史反思”、“情报服务政治”、“情报理论”、“情报体制”四个领域。
历史反思研究主要关注二战、朝鲜战争、猪湾事件、赎罪日战争等,这一时期的研究侧重剖析具体事件,从情报工作的角度分析政治、军事工作。此外,还包括对政府当局决策的评论。情报服务政治研究在这一阶段的主题颇为鲜明,一是针对苏联威胁,二是针对隐蔽行动(cover operation)。前者包括军事实力、军事行动、战略、文化、间谍的评估分析,以及古巴导弹危机研究。后者包括价值、角色、管理、存在的问题、与情报工作的关系等。情报理论研究主要围绕战略情报和基本理论问题展开。基础性研究包括情报周期、情报原则等,情报科目(intelligence discipline)研究包括信号情报(SIGINT)、人力情报(HUMINT)、反情报(counterintelligence)、执法情报(law enforcement intelligence),方法技术研究包括红队检测(red team,也称为AB队检测)、移情作用(empathy)、间谍技术工具等。情报体制研究偏重宏观探讨,包括工作模式、情报政策、机构设置、雇佣方式、机构职能等。
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美国情报学研究的主题汇聚效应日益显著,使得80年代形成的四个研究领域中心度更显著,边界更明确。以此为坚实基础,情报学研究得以加速发展。研究领域上,情报服务经济安全和发展已积累至可独立存在的程度。研究内容也得以极大丰富。
社会背景方面,90年代初苏联解体后,美苏两极格局终止。世界向多极化转变,开始呈现贸易自由化、生产全球化、资本国际化。鉴于40年代末美国情报工作萌生伊始便形成了深刻的“服务美国战略、提供决策支持”的烙印,其情报工作和情报研究自然顺应这样的社会变革而转变。
学术背景方面,随着情报学研究人员的增加和研究成果的积蓄,情报学作为独立的研究领域逐步形成。随之,情报学与其他学科的交流、交叉不断增加,情报学者对情报工作的总结提炼也日趋完备。在社会、学术两方面因素作用下,历史反思、情报服务政治、情报理论、情报体制四个领域的研究内容均产生了极大的拓展丰富和凝聚创新。
历史反思方面:①出现了对冷战期间情报工作、情报政策的研究。②形成了以史为鉴考察当前工作的研究,包括对当时美国情报机构的设置、整体能力、人才外流(brain drains)、经费状况(budget)的研究。③较为系统的形成了情报失察[10](intelligence failure)研究,这是较为显著的变化。因为它一方面体现了历史反思研究的成果汇聚,把各类反思主题较为集中地凝聚为“failure”、“surprise”、“oversight”,以此统领关于珍珠港事件、中国出兵朝鲜、古巴导弹危机、伊拉克反对派等重大情报失察行为的研究;另一方面,引领了情报学“剖析、总结思维”向“批判性思维”的升华。
情报服务政治方面:①延续对隐蔽行动的研究。②面向的国家更为广泛。除社会主义阵营国家、中东国家外,还涉及英、法、澳等盟国,以及非洲、南美国家。③针对苏联的研究发生重大改变。80年代此类研究的出发点是应对威胁,而这一时期的研究立足苏联档案和相关文件,对其情报机构(主要是克格勃)、情报活动开展解剖式的分析。还有些研究在此基础上分析社会主义衰退后俄罗斯[11]、美国[12]情报机构的国内定位。
需要指出的是,这一时期的情报学研究在情报服务政治的基础上,拓展形成了“情报服务经济”[13]这一新的研究领域。这是对肯特“情报服务美国全球政策”观点的进一步阐释。这类研究涉及经济安全、经济间谍、竞争力、企业管理、企业需求等。
情报理论方面:①公开源情报(OSINT)作为新的情报科目成为研究热点。包括其价值、来源、采集、分析等基本理论研究,以及较为系统的情报机构与私人信息部门合作、公开源情报在执法中的应用等。②情报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研究日趋丰富,涉及历史学、法学、文化学等。③认识论(epistemology)、认知过程研究[14]被纳入学术视野。这是对后期系统开展情报分析中思维定式、认知偏见,乃至情报政治、情报文化研究的重要基础。④针对情报工作出现的变化、面临的挑战,出现了旨在改进情报工作、提高情报效用的理论、方法研究。⑤这一时期的理论研究还涉及情报的定义、框架、监测、建构主义应用等。
情报体制方面:①延续对情报机构职能的探讨。②出现了情报公开研究。这两方面研究均围绕具体情报机构展开,如中央情报局(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CIA)、国家侦查局(National Reconnaissance Off i ce, NRO)等。③逐步形成了情报政治研究。这类研究是对情报机构职能设置、运行效率研究的升华,是对既有体制问题的总结和反思;涉及合作、共享、冲突、风险、政策指导、官僚主义等。它同样推动了美国情报研究批判性思维的形成,以及为后期情报体制改革研究提供了支撑。④出现了指导情报高等教育的研究。但这一时期研究主要局限于CIA情报分析人员培训、运作过程中与学者的配合方面。此外,成立于1993年的国防情报局(Defense Intelligence Agency, DIA)联合军事情报训练中心(Joint Military Intelligence Training Center, JMITC)[15]也积极促进了美国情报高等教育的发展。
情报学作为独立学科出现于70年代,国际情报教育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Intelligence Education,IAFIE)教育实践委员会将其定义为:关于政府、执法、商业机构基于战略规划、刑事侦查、政策实施等目的而开展的,对公开和秘密途径获取的信息进行应用的理论和实践研究。经历80年代、90年代的繁荣发展,情报学在信息技术、计算机科学、公共政策、生物信息学、医学信息学、社会和行为科学,以及国土安全、情报工作、反恐研究、执法研究等多学科领域的交叉融合中不断发展。其研究对象、理论边界、方法体系逐步明确,学术史论也通过一系列专著和人物传记得以积累。
“历史反思”、“情报服务政治”、“情报服务经济”、“情报理论”、“情报体制”五个领域的发展,进一步明确和发展了情报学的研究对象、理论与方法。
历史反思研究形成了以情报失察为主的批判性研究格局。对执政当局的剖析和反思成为这一时期的创新增长点,比如杜鲁门政府的危机管理[16]、里根政府的决策失误[17]、布什政府的中东和平进程[18]、克林顿政府的情报机构[19]、奥巴马政府的阿富汗政策[20]等。
情报服务政治研究在隐蔽行动这一传统重点的基础上,对更多国家和反恐给予了关注。这一时期被纳入美国情报界视野的国家主要有中国、俄罗斯、中东国家,以及美国的传统和新兴盟国。反恐研究的成果大量增加,涉及美国情报机构、全球情报合作、反恐模式、行动研究、伊斯兰研究、基地组织研究等。
情报服务经济研究一方面探讨理论、技术问题,如情报与经济面临的共同难题、经济情报信息系统、经济间谍等;另一方面探讨了情报对产业的服务与支持,如情报工作与基础设施建设、能源、影视等行业。
情报理论研究较之以前更为活跃。第一,对情报效用的探讨发展为情报前景研究,包括小规模战争(small wars)、新民主(new democracies)、未来环境中的情报运行和情报效能。第二,情报科目研究出现了全源情报[21](all-source intelligence)、 众包情报[22](crowdsourced intelligence)、社会文化情报[23](sociocultural intelligence)、 研发情报[24](RESINT) 等。第三,关于情报分析的成果剧增,涉及处理过 程(process)、 批判思维(critical thinking)、建 模(modeling)、知识性(epistemologist)、 认知偏好(cognitive predispositions)、 聚合优势(aggregation)、实证主义(positivism)与后实证 主 义(post-positivism)、 系统分析(systems oriented)、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等。
情报体制研究除情报政治、情报公开、情报高等教育支撑外,重点研究了情报改革(intelligence reform)问题。随着美国情报界大刀阔斧地变革实践,改组(restructuring)、转化(transformation)、创新(innovation)、对外联络(foreign liaison)、困境(quandary)、新范例(new intelligence paradigm),以及国家情报总监(Director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 DNI)、“911”委员会等,都成为研究热点。此外,美国情报界还密切关注了英、法、日、西班牙、巴西等国的情报改革进程与得失。
活跃、稳健的学术交流机制是学科成熟的又一个标志。发表学术论文、召开学术会议、依托学术组织开展各类活动是最为重要的交流方式。
2000年以后,情报学的学术杂志、学术会议、学术组织都得到了长足发展。学术杂志方面,《情报历史杂志》(Journal of Intelligence History)、《欧洲情报研究杂志》(European Journal of Intelligence Studies)分别于2001年和2007年创刊[9]。学术会议方面,自2003年起的IEEE情报与安全信息学国际 会议(Annual IEEE International ISI Conference)和自2005年起的全世界图书情报学界的顶级学术会议iConference是影响较为重大的两个。学术组织方面,目前美国较为活跃的有国家安全情报分析行为与社会科学研究促进委员会(Committee on Behavioral and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to Improve Intelligence Analysis for National Security)、 国 防情报局技术预测与评论委员会(Committee on Defense Intelligence Agency Technology Forecasts and Reviews)、情报与反情报的行为与认知科学方法和工具现场评价计划委员会(Planning Committee on Field Evaluation of Behavioral and Cognitive Sciences-Based Methods and Tools for Intelligence and Counterintelligence)等。
随着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入,美国的情报高等教育也实现了长足进步。二者相互支撑,共同构成了推动情报学科发展的坚实两翼。
教育历史方面,情报高等教育与科学研究萌芽于同一时期。美国的情报高等教育可以追溯至国防部1962年建立的国防情报学校(Defense Intelligence School)。1980年,国会批准其授予战略情报科学硕士(Master of Science of Strategic Intelligence, MSSI)。1981 年,美国中部各州高等教育联盟委员会(the Commission on Higher Education of the Middle States Association of Colleges and Schools)对其进行授权。同年,其更名为国防情报学院(Defense Intelligence College),增加了更多研究职能。
教育规模方面,情报高等教育在近年来已全面展开。在实践需求推动下,全美有百所以上的高校开展了情报教育。《留学》杂志曾以“榜单”形式对此进行梳理[25]。虽然榜单中一些学校仅开设了与情报相近的专业或研究方向,冠以“情报高等教育大学”或“间谍大学”还略显牵强,但也基本说明了情报高等教育在美国的开展状况。特别是美国军事大学(American Military University)、国防情报学院(Defense Intelligence College)、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中宾夕法尼亚学院(Central Pennsylvania College)、德雷塞尔大学(Drexel University)、乔治梅森大学(George Mason University)、科奇斯学院(Cochise College)、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ohns Hopkins University)、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等院校已成为较为典型的代表,其专业设置、核心课程开设、方向课程选择都值得国内借鉴。目前,情报高等教育的学历层次、学制、专业、职业领域都颇为丰富,如表1所示。
表1 美国情报学高等教育简况
教育质量方面,情报高等教育已在多个领域授予博士学位。美国博士学位教育体现了非常突出的学科交叉特征。具体表现为,博士教育主要是外交事务、国际关系、政治学、国土安全、刑事司法等专业的情报学方向(Concentration in Intelligence Studies)或情报分析方向(Concentration in Intelligence Analysis)。在职业领域上,博士层次教育主要面向情报机构领导、安全官员、情报培训师,以及从事威胁分析、反恐分析、批判性结构化分析、针对某国家或地区分析的专家。
当前国内以Information Science为名的情报学,无论是前期在图书馆学基础上起步,还是以后在信息技术推动下的“信息管理学”与“信息资源管理学”,都侧重于服务国家发展战略。以Intelligence Studies为名的情报学,从宏观、中观、微观而言,都更注重从安全的角度服务于国家利益、行业利益和单位(如企业)利益。促进二者结合有利于服务社会发展和国家安全两大战略、丰富情报学内涵、扩大情报学对情报界实践的理论指导,引领二者在学科建设、成果产出、师资培养方面的融合[26]。在探讨两个IS结合的背景下,梳理美国情报实践与理论研究对我国情报学的发展具有三点启示。
第一,理论和史论研究作为基础命题应当进一步引起学界关注。近年来,国内以图书情报领域学者为主,军事情报、公安情报领域学者的陆续加入,对情报理论、原理、新兴概念、交叉创新点的原创研究和引入介绍不断增加。作为学科建设的最基本方面,这些研究应进一步加强。此外,我国的情报史、主要学者思想,特别是钱学森等老一辈情报学者的主张和观点应当被系统梳理和总结继承。
第二,学术交流和评论应当更加活跃和贴近实践。情报学科发展首先应当对当前科研成果进行全面记述,这就需要推动包括期刊、专著、教材、网络在内的广泛的学术阵地的发展。其次,应当通过评论性文章、会议交流对当前成果进行深入探讨,以此挖掘不足和探索前沿。成果的发表和评论都应当吸收科技、安全等政府部门介入,既能推行成果转化,又能促进理论与实践结合。
第三,情报教育培训的层次、培养方案可以更为灵活。一方面,科学研究的丰硕成果可提供更多的授课内容作为选择。另一方面,不同领域、不同层次的实践需求也需要灵活的教育培训方式。目前国内情报教育以研究生为主,本科仅设有公安情报学专业,可通过非学历教育加以丰富。课程上可根据教育主体情况来设置核心课程,再依据培养目标选择不同的方向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