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先 刁艳
1939年,冯少先出生于黑龙江省海伦县百祥村的一个教师家庭,父亲冯树林会弹脚踏风琴教音乐课,母亲会唱古诗词。他们的邻居是位唱二人转的艺人,唱起小调小曲来十分好听。冯少先幼时便受到民间音乐的熏陶,自制二胡跟随盲人李金学拉琴,晚上还会去说书馆听大鼓书、看驴皮影。小学毕业那年的11月,海伦评剧院招收冯少先到剧院当学员,从此,这位民乐大师的艺术人生开始了……
我刚进入评剧院时,剧院给了我一把月琴,可全乐队没有一个会弹月琴的老师,有一位打铙钹的师傅对我说:“扣腕弹吧。”我问:“用什么弹?”“用牛角舌刮做一个呗。”就这样,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跟着武行一起练功,他们练跟斗、练刀枪把子、练圆场,拉琴的师傅给演员们吊嗓,慢慢地也让我跟着吊嗓。跟着戏班学员练了四年的功,京戏、评剧都要演,文戏弹月琴、秦琴,武戏打堂鼓,还要吹唢呐、横笛,兼吹昆曲。
1956年,突然来了个慰问解放军伤病员的文工团,那种大乐队的合奏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自那以后我就一心向往进这种团体。这一年,评剧团在哈尔滨的一个剧场演出,一天逛街时,我突然看到街道旁立着一块写有“哈尔滨市歌舞团”字样的白色牌子,我立刻下了车进入收发室询问招不招乐队队员。传达室的老爷子把我领到三楼队长办公室,他们没有月琴,我便用秦琴弹了戏曲行弦,用堂鼓打了一通急急风,队长听完就告诉我回去办下手续过来吧。
1957年2月,我孤身一人坐上火车来到哈尔滨歌舞团加入了民乐队,登上了大舞台。1958年下半年,团里接到文化局要求全民乐队投入乐器改革的指示。我找到一把旧月琴,是弹京剧用的,这种琴的品位只能弹戏曲,要转调完全不能用,我用手头的工具加以改进,直到1959年月琴终于能用了。这时,全省文艺汇演迫在眉睫,团里又号召大家投入创作,发动群众搞新作品。我积极响应,可作曲这件难事从来没干过,队里有位成天看书读报拉二胡的老同志叫曹大沧,我找他商量能不能写一首月琴独奏曲,他一听很高兴,下班后我拿月琴他拿纸笔,我随便弹些小时候听过的民歌小调,他边听边沉思,说:“咱们生活在松花江,何不写个松花江渔歌?”几番讨论过后,我开始弹他的记谱,遇到弹不下去时,他就唱几句,我再弹他唱的曲调。十多天的付出没有白费,那次文艺汇演全团只有我俩的这首《松花江渔歌》被批准排练,曹老师请韦风老师给我们配民乐队伴奏,他自己又给加了一段引奏。
全省汇演安排在那年5月,这也是《松花江渔歌》的首演。那年我刚刚二十岁,演出结束后,《黑龙江日报》登了我的演出照,还在照片下面注明“月琴独奏《松花江渔歌》,演奏者冯少先”,却把我的名字写错了,我爸爸给我起的名字是“绍先”不是“少先”,可报纸已经登出来了,从那以后“冯少先”这个名字就沿用至今。
那次全省汇演后,我成了歌舞团的独奏演员。唱片社来到哈尔滨找我录制这首乐曲,时逢秋收季节,乐队都派到乡下收土豆去了。唱片社总不能白跑一趟,于是团里就派车把我和扬琴手郭忠义送回了团里。可是录什么曲呢?我们当时突然想起马圣龙的琵琶独奏曲《欢乐的日子》,小郭即兴为我伴奏,就这么录了音。没过多久,唱片社寄给我一张唱片,当时全团只有郭颂有唱片,电台总放他的歌,这回我也有唱片了。再后来我又收到了人民音乐出版社的信,信上说他们决定出版《松花江渔歌》总谱,请我把总谱寄到出版社。当时的我一时起了独占名利的念头,在原来的总谱上加入筝的声部,把韦风老师的配器略加改动,就这样变成了“冯少先配伴奏”,这件丑事至今让我后悔不已,现在有机会说出来,也算是给韦风老师一个交代。
转眼到了1965年11月,我们团十三个人组成了一支文化工作队赴越南援越抗美,排练了一台有部队特点的节目。那年,十七岁的刘锡津拉手风琴为所有的音乐节目伴奏,我编了一首月琴独奏《王杰的枪我们扛》,一到越南就来到铁道兵九团下连队体验生活,我和刘锡津还编写了对口快板《小红炉》,并排演了小话剧。直到一年后接到命令回国,队员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文革”期间,民乐团里风起云涌,我便在家给几个朋友的孩子上琴课。有位在出版社工作的家长鼓动我编写《月琴演奏》,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终于完稿交给了黑龙江出版社,没过多久还真出版了,把我能弹的乐曲都收了进去,编的练习曲全部用的是红色歌曲和样板戏选段。后来评职称时,全团就我一人有一本专著,就这样第一期我就评上了一级演奏员,随后我还成为了文化厅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兼器乐组长。
1967年,我们团接到出访几内亚和伊拉克的文化交流任务。第一次节目审查后,领导觉得缺少一个歌颂解放军的节目,要求我们尽快编排。经过讨论,大家决定选用反映军事战争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百万雄师过大江》作主题,再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加入到中段,也是一边弹一边记谱,特别是广板后在冲锋号响起时又把琵琶《十面埋伏》中的呐喊乐段技巧加入一大段,使月琴的演奏技巧有了新的内容。出国前的最后一次审查在中南海礼堂,由周恩来总理亲自审查,审查结束后,团长传达总理指示,说到月琴独奏时,只见团长拿着本子念道:“这个小琵琶演奏这首乐曲很有气势。”还补充说总理说了两遍。
这次出访我既当乐队指挥为舞蹈和独唱伴奏,为吹打乐打大鼓,还兼月琴独奏,此外,我们还向非洲人民学习了打非洲鼓,学唱了几内亚民歌。回国后,刘锡津创作了一首民乐合奏曲《非洲鼓声》,当中的非洲鼓就是由我来打的。从几内亚再到伊拉克,为了演出效果,我要求大使馆邀请伊拉克音乐家教我们当地的民间音乐,每次学习时都有刘锡津的身影,我学会了一首《兩河之夜》,他学会了用两个伊拉克鼓为我伴奏。
待到1976年广交会演出时,我打算把《蝶恋花》移植到月琴上,还是请老搭档刘锡津为我写伴奏。之后召开工业学大庆全国会议,刘锡津想为大会写一首协奏曲,队长带队,我们仨立即赶往大庆体验生活。白天到井队参观,晚上刘锡津便捧着一本秦腔苦读,一周下来他已心中有数,回团后没多久便把独奏谱给了我,我一看谱,在G调上有低音g,还得加一根弦。这首《铁人之歌》用交响乐队协奏,曲调风格全是秦腔韵味,是板胡最拿手的东西。幸亏我在1963年到济南前卫歌舞团见王惠然时有幸见到张长城先生,看他拉西北风格的秦腔牌子曲时是用压弦方式拉出味道的,而且必须是三根手指一起上才有韵味。所以在演奏这首乐曲时,我把张长城先生的方法用在了月琴上,呈现的效果非常好,唱片社又专程来录制唱片,并在全国发行。
1979年“哈尔滨之夏”音乐会,组委会要求要有新作品才能上,急得我自己动手写了一首《鄂伦春篝火》,音乐会首演后又同时被唱片社和《音乐创作》看中了。可是,转眼到1980年沈阳音乐周又没新曲了,刘锡津出了个主意:写个组曲把北方民族如鄂伦春族、赫哲族、蒙古族、达斡尔族都囊括进去。这首组曲在沈阳音乐周期间又被唱片社看中,还录了一首小合奏曲《丝路驼铃》。再后来,刘锡津又为我量身打造了《为四种乐器而作满族组曲》,让我独奏三弦、月琴、板胡和排鼓木鱼。《北方民族生活素描》《满族组曲》《铁人之歌》再加上之前的《百万雄师过大江》,组织一台独奏音乐会足够了,这些作品都是我首演,又因为唱片的发行,我的名字随着这些作品被海内外民乐团所熟知,进而陆续发来演出邀请,由此我感到一个演奏家如果没有新作品,没有首演曲目,很难立足于民乐舞台。
追求新作品成了我的心病,如何治好这块心病?找作曲家。1988年,恰逢隋利军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回团要拿出个作品,他写了一首三弦弹唱《黑土歌》,请我弹三弦,因为团里没有职业的三弦演奏员,我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邀请。拿到谱子练习了一阵,觉得都是伴奏音型,但乐曲非常好听,很有新意,弹着弹着,我把三弦谱扔了,别人都照谱,唯独我扔谱“瞎弹”。隋利军听后说:“冯老师,你就即兴弹吧!”唱段请了职业歌手来唱,隋利军觉得还是不满意,又来找我,我便按照说大鼓书的方式连说带唱,一合乐,隋利军乐了,“就是它。”首演是在黑龙江招待香港记者团的宴会上,当我演完《黑土歌》时,记者团全体成员都起立为我鼓掌。
在这期间,台湾陈绍箕先生全家在秦鹏章先生的带领下,特地从北京赶来想看看黑龙江民乐节目。从那以后,陈先生把我介绍给台湾北市国乐团、高雄市国乐团、台中市国乐团,又介绍到马来西亚槟城华乐团。1998年,新加坡华乐团总监胡炳旭要举办刘锡津作品音乐会,必然要带上《素描》和《满族组曲》,有我的月琴演奏,音乐会我占半场。特别提一句,在组曲中“莫克纳”那场演奏最为精彩,很多人工泛音在月琴上首用,因为弦短,人工泛音差一点点都哑了,但这次真的很准,当时便被华乐团作为经典曲目录入了他们的宣传音乐专辑中。
我的儿子冯满天虽然是我教的月琴,但是他自知弹不过我,便开始弹中阮,研究中阮历史,又按照唐代流入日本的中阮尺寸、无面板音孔等弄出个旁开音孔,和德国钢琴家在汉堡演出了一场音乐会,让德国人全体起立为他鼓掌。这件事被中央电视台知道后,便邀请他参加《出彩中国人》节目的录制,还得了冠军,被文化部指派在习主席宴请奥巴马的宴会上演奏,现在成了中央民族乐团的主要演員。从瑞典回国的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瞿小松找到冯满天,让他千万别落俗套,要坚守自己的风格,把传统音乐的创作方式乐由心生贯穿始终。
黑龙江省政府省宣传部评选文艺终身成就奖,我位列其中,年轻时当过省青联委员,还当过首任歌舞剧院民乐团团长、省音协副主席,出访的国家也不少,我冯少先这辈子就是为民乐而生,要为民乐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