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静娜
(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西太原030012;云冈石窟研究院,山西大同037008)
北魏佛教是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一次高峰,该时期不仅开凿了规模宏大的石窟,兴建大量规格极高的寺庙,而且也完善和发展北魏的僧官制度及寺院经济,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除此之外还组织大规模的译经活动,所译佛经十四部,其影响也是巨大的。以上兴佛的措施之所以能够顺利地实施一方面是统治者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在该时期出现了能够推动佛教发展的人物,这位在佛教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人物就是沙门昙曜。
由于历史文献关于昙曜的记载较为粗略,故学术界关于沙门昙曜的研究成果不是很多,主要有:辛长青先生的《北魏营造云冈诸僧索微》,此文仅简要论述昙曜在北魏的活动及对云冈石窟开凿的贡献。石松日柰子先生的《云冈石窟中期新论——沙门统昙曜的地位丧失和胡服供养人像的出现》仅考证昙曜何年被罢去沙门统一职,观点较有新意,但也仅是对昙曜生平的部分进行考证。之后针对此文陈开颖先生又发表了名为《北魏沙门统昙曜地位丧失的再探讨——兼与石松日柰子商榷》一文,重新考证沙门统昙曜失去沙门统一职的时间及原因,此文仍是论述昙曜任沙门统一职起始时间,而对昙曜的整个一生没有更为清晰地论证。张淼先生的《昙曜兴佛及其历史地位》仅是根据文献记载简要论述了昙曜生平。本文将以昙曜的生平为主线,分析北魏平城时期佛教的发展变化,探讨北魏政治与佛教之间的关系。
文献对昙曜的籍贯没有记载,有学者认为昙曜应是罽宾或是西域人[1]霍旭初.杂宝藏经与龟兹石窟本缘壁画——兼论昙曜的译经[J].龟兹学研究,2006,(9).,也有学者认为昙曜或是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居住地区之外的西域人,例如中亚、印度人等[2]张庆捷,赵曙光等.从西域到平城——北魏平城的外来文明艺术[J].2005云冈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考古,2005,(7).。根据相关文献可将昙曜的一生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昙曜在北凉时期,关于其在北凉时的情况,仅在《高僧传》中有记载:“时河西国沮渠茂虔(牧犍),时有沙门昙曜,亦以禅业见称,伪太傅张潭伏膺师礼”[3](梁)释慧皎,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十一)·释玄高传[M].中华书局,1992.(P413)。文献关于昙曜在凉州时的情况记载较少,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二:(1)在统治者十分崇佛的十六国时期,许多高僧都受到了国主的礼遇,如昙无谶、鸠摩罗什。文献对昙无谶、鸠摩罗什等大德高僧的记载较为详细,不仅因为这些高僧对佛教贡献之大、影响力之高,同时还因其受到当时统治者的高度重视。而文献记载沙门昙曜仅受到当时太傅的礼敬;(2)据史料记载,昙曜是在沮渠牧犍统治时期以禅业闻名的,沮渠牧犍在位时间为公元433—439年,而昙曜在太武帝平定凉州时(439)就被迁移到了平城,故昙曜在该时期的凉州生活时间较短,因此当时的知名度不及其他高僧,故文献对其在凉州的生活记载较少。
第二阶段为昙曜在平城时期,关于昙曜在平城时的活动,《魏书·释老志》《续高僧传》均有记载。但昙曜何时来到平城,文献并没有提及。据文献记载,公元439年,太武帝平定凉州,将北凉大量的百姓、僧人以及能工巧匠都迁移到平城,昙曜也随此次迁移来到平城。昙曜来到平城后受到太子晃(拓跋晃)的礼遇,又由于“沙门昙曜有操尚”[4](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四)·释老志[M].中华书局,1974.(P3035),故在遭遇太武灭佛事件时,恭宗还亲自劝其离开[4](P3035),但昙曜“誓欲守死”“密持法服器物,不暂离身”[4](P3035),充分表现出对佛教的坚贞。
高宗文成帝践位后大肆兴佛,同时昙曜“自中山被命赴京”[4](P3037),可见昙曜是被文成帝召回平城的。那么昙曜因何受到文成帝青睐呢?笔者认为昙曜初到平城时,受到了太子晃的礼遇,作为太子座上宾的昙曜与其家人及近臣应是十分熟悉的,对于这位从凉州来的大德高僧,文成帝年幼时就应对昙曜心怀敬意,故文成帝复法之后,便立即召回了昙曜。但昙曜与文成帝的相遇却颇具戏剧性:“值帝出,见于路,御马前衔曜衣,时以为马识善人。帝后奉以师礼”[4](P3037),由文献可知首先昙曜是在大街上偶遇文成帝的;其次文成帝的御马恰恰衔住了昙曜的衣服。由此笔者认为他们相遇的地方以及御马前衔曜衣(马识善人)的桥段都是文成帝与昙曜提前策划好的。而精心谋划的原因,笔者认为最根本的就是文成帝希望昙曜能够被上至贵族、下至平民所接受、敬仰,由此才能重用昙曜,从而使佛教重新、迅速地发展起来。之后昙曜接替道人统师贤的位置,并将道人统改名为沙门统,作为北魏当时最高级别的僧官,昙曜为北魏佛教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并产生了深远影响。
1.凉州造像艺术的完美融合。
昙曜继任道人统后,建议文成帝于武州山开凿石窟。北凉盛凿石窟,如:肃南马蹄寺石窟群(包括金塔寺等)、酒泉的文殊山石窟、玉门昌马石窟的第四窟、千佛洞、敦煌莫高窟的第二百六十八、二百七十二、二百七十五窟等[1]杜斗城.杜撰集[M].兰州大学出版社,2013.(P24-26),作为云冈石窟的主持者,昙曜将凉州佛教的造像艺术完美地融入石窟造像中。云冈石窟的十六至二十窟就是由昙曜主持开凿的,从雕刻风格来看佛像一般为磨光肉髻,面相浑圆、眉眼细长、深目高鼻、身躯健硕,这与凉州的造像风格极其一致[2]宿白.凉州石窟遗迹和“凉州模式”[J].考古学报,1986,(10).。
2.政治因素下的石窟造像。
武州山石窟寺的开凿不仅继承了凉州石窟的造像模式,同时也受到当时政治因素的强烈影响。太武灭佛始于太平真君五年(444),太平真君七年(446)进一步推行灭佛政策,下令坑杀僧人,焚烧经书及寺庙。太武帝灭佛的根本原因是政治与宗教产生了矛盾,可见当宗教的发展阻碍了封建统治时,封建统治者就会想办法抑制宗教发展。
北魏佛教受到重创,因此此时末法思想大肆流行[3]李裕群.邺城地区石窟与刻经[J]考古学报,1997,(10).。由此佛教徒认识到,要想使佛教永恒不灭,就需要有强有力的护法者,即帝王的支持与保护。在《大般涅槃经》中有这样的记载:“佛陀将无上正法付嘱诸王、大臣、宰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4]杜斗城.北凉译经论[M].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P178)可见佛陀把世俗社会中的贵族当做了佛教保护者。因此武州山石窟寺开凿的序幕拉开之后,昙曜所主持开凿的十六至二十窟,其主尊像均在10米之上,洞窟气势恢宏,突显皇家石窟气质。由此有专家认为昙曜在开窟造像之时沿袭了法果、师贤“皇帝即当今如来”的思想,将十六至二十这五个洞窟的主像仿照北魏的皇帝去造,由此将政治和宗教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在统治者的支持下,武州山石窟寺得以顺利地开凿,同时一系列兴佛的诏令也顺利实施,由此北魏佛教在遭遇太武灭佛的重创之后迅速地发展起来。
3.凉州禅修文化对石窟开凿的影响。
昙曜还将凉州地区盛行的佛教修习文化传入平城,并融于武州山石窟寺的造像内容之中。晋末凉州禅法最盛,故禅僧较多,昙曜也以禅业见称,故其主持开凿石窟寺的选址、造像也是依照禅经的要求。武州山石窟寺依山临水,环境深幽,适宜修禅。石窟西部、中部上方现存大量单独开凿的小窟,均位于造像窟附近,窟门呈圆拱形,窟顶为平顶或穹窿顶,窟内平面略方形,应都是禅窟。禅修也需观像,《坐禅三昧经》云:“若初习行人,将至佛像所,或教令自往,谛观佛像相好。”[5]高楠顺次郎,渡边海旭.大正藏(第15册)[M].大藏经刊行会,1924.(P614)从佛像的组合来看武州山石窟寺均以三世佛为主,同时窟内及外壁皆雕满千佛,这些与修习“菩萨念佛三昧”观中对所观佛像内容的要求是一致的。禅观是从观佛的“相好”开始的,在禅经中就对禅观所要观的内容进行了规定:高肉髻、面像圆满、高额广鼻,白毫相,蝌蚪形胡须等,另外对于佛像的唇部、颈部、臂部、手指、坐姿也皆有要求,这些描述均与昙曜五窟的造像特征十分吻合。
末法时代一般会出现在灭佛事件之后,会出现大规模的造像、译经活动。和平三年(462)、延兴二年(472)昙曜组织西域高僧常那耶舍、吉迦夜以及大德高僧进行了规模较大的译经活动,翻译十四部佛经,流传至今的有《杂宝藏经》《付法藏因缘传》《方便心论》《净土三昧经》《称扬诸佛功德经》《大方广菩萨十地经》《大吉义神咒经》七部。这几部佛经皆是在北魏社会背景下,为教化封建统治者及平民翻译的,表现在太武灭佛的社会背景下护法与末法思想。两种思想的宣扬均是为了使北魏统治者、百姓信奉佛教,虔诚供奉三宝,并使佛教获得统治者的支持,从而促使佛教进一步发展。
昙曜所译佛经对于武州山石窟寺的雕刻内容也产生深远影响。《杂宝藏经》中大量佛教因缘故事成为石窟雕刻的主要题材:如第九窟前室北壁下层的“王子以肉济父母缘”、后室南壁东侧上层的“天女本以华散佛化成华盖缘”、后室南壁东侧中部的“兄弟二人俱出家缘”、后室南壁西侧上层的“尼乾子投火聚为佛所度缘”、后室南壁西侧中部的“八天次第问法缘”、后室南壁西侧下层的“鬼子母失子缘”、后室西壁南侧中部的“须达长者妇供养佛获报缘”。第十窟后室南壁东侧中部的“提婆达多欲毁伤佛因缘”、后室南壁东侧中部的“吉利鸟缘”、后室东壁南侧中部的“妇女厌欲出家缘”、后室南壁西侧的“佛在菩提树下魔王波旬欲来恼佛缘”[1]胡文和.云冈石窟某些题材内容和造形风格的源流探索[J].云冈石窟2005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5.等,第九、十窟开凿于北魏孝文帝统治时期,属二期工程,据宿白先生推测应为王遇(钳耳庆石)所主持开凿[2]宿白.“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校注——新发现的大同云冈石窟寺历史材料的初步整理[J].北京大学学报,1956.。这组双窟虽然不是昙曜主持开凿,但在雕刻内容上却大量反映了昙曜所译《杂宝藏经》的因缘故事,以此作为当时佛教传播及教化信徒的介质,可见昙曜译经影响之深远。
昙曜译经中表现出的护法、末法思想对武州山石窟寺的影响也是巨大的。1956年在第二十窟窟前发现一块高30厘米,宽28厘米的造像碑,全文112个字,字体均为魏碑体。碑文为:
(夫虑)灵镜觉,凝寂迭代。照周(群)邦,感垂应物。利润当时,泽潭机季。慨不邀昌辰,庆钟播末思。恋灵福同,拟状金石。冀瞻容者加极虔,想像者增忻希。生生资津,十方齐庆。颂曰:灵虑巍凝,悟(岩)言鉴觉。寂绝照周,蠢趣澄浊。随像拟仪,瞻资懿渥。生生邀益,十方同沐。
景明四年四月六日,比丘尼昙媚造
此造像碑是北魏景明四年(503)由在武州山石窟寺修行的比丘尼昙媚所造,此时北魏已经由平城迁都洛阳,石窟寺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据史料记载,宣武帝景明年间,由于寺院经济膨胀,僧尼用度靡费,朝廷对立寺造像和度僧加以限制,史称“景明之禁”[3](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四)·释老志[M].中华书局,1974.(P3044)。昙媚借此碑文表达了两方面内容,其一表达对文成帝复法盛世的怀念,如在碑文中所写“慨不邀昌辰,庆钟播末思。恋灵福同,拟状金石。冀瞻容者加极虔,想像者增忻希。生生资津,十方齐庆。”另一方面则对佛教大肆赞美,但同时又流露出对当时佛教没落的哀伤,如碑文中所写的“(夫虑)灵镜觉,凝寂迭代。照周(群)邦,感垂应物。利润当时,泽潭机季。”如此表达笔者认为这是受到昙曜末法思想的影响而产生的,是北魏末法思想的延续,所以昙媚在流露出哀伤的同时,仍希望佛教可以继续延续下去,正如碑文所写:“生生邀益,十方同沐。”
据《魏书》记载:“和平初,师贤卒。昙曜代之,更名沙门统”[3](P3037)。在统治者的支持下昙曜不仅改变了僧官的名称,同时还扩大了僧官的管理范围。作为僧团的最高管理者,沙门统拥有的权利为:(1)主持建造寺院、石窟。即对寺院、石窟的选址及内容的设计规划,如开凿武州山石窟寺、鹿野苑石窟等。(2)管理宗教及僧籍事务。北魏延兴二年颁布的诏书规定:“比丘不在寺舍,游涉村落,交通奸猾,经历年岁。令民间五五相保,不得容止。无籍之僧,精加隐括,有者送付州镇,其在畿郡,送付本曹。若为三宝巡民教化者,在外赍州镇维那文移,在台者赍都维那等印牒,然后听行。违者加罪”[1](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四)·释老志[M].中华书局,1974.(P3038)。(3)译经,即负责组织高僧翻译佛经。(4)对寺院的经济进行管理。昙曜任沙门统时,提出设立僧祇户、僧祇粟、佛图户的建议,并得到文成帝允许,于是僧祇户、粟及佛图户遍及全国,从而促使北魏寺院经济进一步发展,佛教有了经济基础,发展速度也愈为迅猛,北魏寺院经济更加完善。
在北魏文成帝、献文帝以及孝文帝的支持下,昙曜为北魏佛教的复兴,作出了巨大贡献,对于这样一位既有政治地位,又有显著功绩的高僧,文献对于昙曜的记载在延兴二年(472)之后几乎不再出现,对比文献中对北魏前期高僧的记载,如玄高、法果、师贤,这种情况是极不正常的,那么笔者就通过对相关史料的分析论述其原因:武州山石窟寺(云冈石窟)是由昙曜主持开凿的,开凿之时受到了文成帝支持,因此后来也就成为北魏皇室贵族祈福、礼拜的皇家石窟,据《魏书·纪传》记载在献文帝、孝文帝统治时期,皇族经常临幸武州山石窟寺祈福、祈雨。但自太和三年(479)六月辛未,于方山建造文石室、灵泉殿、思远寺之后,孝文帝与冯太后临幸方山的次数明显多于武州山石窟寺。下面就孝文帝及冯太后临幸武州山与方山的次数列表对比予以说明。
孝文帝与冯太后临幸武州山、方山对比表
通过列表对比可知在北魏孝文帝统治时期,孝文帝及冯太后临幸武州山石窟寺的次数仅有五次,而且这五次集中出现在孝文帝统治前期,且每次时间不定,最短为相隔一年,最长为相隔六年。而临幸方山自太和三年(475)起一直延续到太和十四年(490),且临幸的频率较高,最短的频率为一年两次,最长的频率为一年一次。由此可见在孝文帝统治的中后期,皇室对方山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了武州山石窟寺。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北魏皇室改变了对武州山石窟寺的态度呢?究其原因,笔者认为:首先在太和三年六月、七月皇室在方山建造了文石室、灵泉殿、思远寺,行幸方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礼佛、祈福。其次是北魏政治因素影响,据《魏书·纪传》记载:“显祖继位,尊为皇太后,丞相乙浑谋逆,显祖年十二,居于谅闇,太后密定大策,诛浑,遂临朝听政。”[1](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四)·释老志[M].中华书局,1974.(P328)由文献可知,献文帝继位后,尊冯太后为皇太后,之后冯太后密定大策诛杀丞相乙浑,遂临朝听政。关于乙浑所犯之罪,文献中没有详说,但这件事发生在文成帝去世之后,冯太后听政之前,所以丞相乙浑之死应与冯太后的临朝听政有关,即乙浑在当时应是阻碍冯太后临朝的大臣之一。此次临朝是冯太后的第一次临朝,据史料记载此次临朝一直延续到皇兴元年(467)八月高祖孝文帝拓跋宏出生,在显祖献文帝拓跋弘暴崩后,冯太后于承明元年(476)被尊为太皇太后,并再次临朝听政[1](P328)。
从献文帝拓跋弘起一直到孝文帝拓跋宏时期,她都把持着北魏的政权。对于这样一位人物,献文帝和孝文帝对其一定是有芥蒂的,所以据史料记载献文帝在政治上一直都在与冯太后抗衡,在献文帝传位于孝文帝后,仍然在政治上有所表现,据《魏书·纪传》记载:他于延兴二年(472)“冬十一月,亲讨蠕蠕”[1](P137),又于延兴三年“冬十月亲将南讨。”[1](P139)献文帝不仅亲自征讨敌人,同时还南巡了解百姓疾苦,据《魏书·纪传》记载:延兴三年“太上皇帝南巡,至于怀州,所过问民疾苦。”[1](P139)之后又于延兴四年二月南巡[1](P140),延兴五年十月又大阅于北郊[1](P142),而在这期间史料记载冯太后并没有临朝听政,但作为已退位的太上皇献文帝却在国家政事上努力表现,这不能不说是对冯太后的一种抗衡,这也说明献文帝在壮年之时传位于孝文帝的决定不是出于自愿,而干预者应是冯太后。然而献文帝却在承明元年(476)暴崩了,此时距献文帝第二次南巡仅隔一年,对于献文帝的死因,《魏书·纪传》也有记载:“太后行不正,内宠李奕,显祖因事诛之,太后不得意。显祖暴崩,时言太后为之也。”[1](P328)对于这样的推测,笔者认为是合理的,首先献文帝去世时正值壮年,而且在去世之前的六个月还在南郊检阅军队,所以献文帝应该不是自然死亡,文献记载其去世之事也称为“暴崩”[1](P328);其次据史料记载献文帝不仅在政治上与冯太后抗衡,而且还诛杀了冯太后的内宠李奕,所以史料推测献文帝是被冯太后所杀,是具有合理性的。由此可知,冯太后与献文帝的关系十分不睦,所以献文帝所重用的旧臣,冯太后应是十分排斥的。承明元年,冯太后再一次临朝听政,把持北魏朝政,且这种政治局面一直延续至冯太后去世。
对于方山的重视,笔者认为应始于太后与高祖在方山的一次巡游,据史料记载:“太后与高祖游于方山,顾瞻山阜,有终焉之志,因谓群臣曰:‘舜葬苍梧,二妃不从。豈必远祔山陵,然后为贵哉!吾百年之后,神其安此’。高祖乃诏有司营建寿陵于方山,又起永固石室,将终为清庙焉。”[1](P328-329)冯太后在此次巡游时,决定待她百年之后葬于此地,并于太和五年(481)起开始修建寿陵[1](P329),由此方山开始受到皇室的重视,确切地说是受到冯太后的重视。于是自太和三年(479)建造思远寺起至太和十四年(490)九月冯太后去世[1](北齐)魏收.魏书(卷一百一十四)·释老志[M].中华书局,1974.(P165)之前,孝文帝和冯太后临幸方山的次数不仅多,而且每次临幸的时间相隔较短。由此可见,冯太后从再次临朝后便开始逐渐不重视历来为皇家石窟的武州山石窟寺了。
由上述分析可知,这应是受到北魏政治影响,即冯太后与献文帝、孝文帝在政治上的抗衡。既然冯太后如此不重视武州山石窟寺,那么对于该石窟的开凿者昙曜也应是持排斥态度的,据《广弘明集》记载:“今以思远寺主法师僧显,仁雅钦韵,澄风柔镜。深敏潜明,道心清亮。固堪兹任,式和妙众。近已口白,可敕令为沙门都统。又副仪贰事,缁素攸同。顷因曜统独济,遂废兹任……”[1](卷24)由文献可知昙曜因任沙门统一职时大权独济而被罢免,而接替昙曜沙门统一职的高僧为方山思远寺寺主僧显,接替时间据石松日柰子先生推测为太和七年(483)左右[2]石松日柰子著.莜原典生译.北魏佛教造像史[M].文物研究出版社,2012.9.(P78)。从表中也可以发现在太和七年之后,文献再也没有对孝文帝和冯太后临幸武州山石窟寺的记载,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北魏皇室已经不再重视武州山石窟寺了。关于昙曜最后的行踪,文献完全没有记载,对于出现此种情况的原因,笔者认为完全是受到当时政治因素的影响。自公元476年冯太后临朝之始,直至去世,冯太后都将注意力放在方山思远寺,同时对思远寺寺主僧显予以重用,而对北魏拓跋氏所重用的沙门统昙曜的冷落表现的也十分明显,不仅对其主持开凿的武州山石窟寺不再重视,甚至将昙曜沙门统一职罢免,特别是在北魏延兴二年(472)之后文献对昙曜的记载几乎不再出现,甚至连其最后的去向都不得而知。由此可见冯太后为了重新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巩固政治权利,她对北魏旧臣予以残酷地打击,最终达到瓦解拓跋氏政治势力的目的,而昙曜应该就是当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纵观北魏平城时期的佛教发展,总体呈现出螺旋式的上升发展趋势。昙曜的一生对北魏平城时期佛教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同时昙曜对该时期佛教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又受到该时期政治因素的影响。笔者通过对有关昙曜在凉州及平城情况的文献分析,同时结合北魏当时的政治背景以及武州山石窟寺的发展及衰落状况,将昙曜生平以及对北魏佛教发展的贡献、影响梳理出来:首先主持开凿了中国唯一的皇家石窟——武州山石窟寺,并将凉州的佛教文化及雕刻风格完美地融入到该石窟之中;其次将北魏阶品最高僧官的名称由道人统改为沙门统,扩大并完善了僧官的管理范围和内容,对后世僧官制度的设立产生了巨大影响;再次昙曜还提出并设置了僧祇户和佛图户,不仅进一步发展了北魏寺院经济,而且为隋唐寺院经济的繁荣奠定了坚实基础;最后昙曜还组织、翻译了十四部佛经,这不仅是北魏佛教史上最大的一次译经活动,同时也对云冈石窟的雕刻内容产生了深远影响。但延兴二年(472)之后,由于受到政治格局变化的影响,武州山石窟寺逐渐走向没落,昙曜作为该石窟寺的主持者也受到影响,被罢免沙门统之职,从此史料再没有其生平的记载。
以昙曜生平为主线,对其生平梳理的同时,也将北魏平城时期佛教发展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清晰呈现出来。在经历太武灭佛事件之后,在文成帝的支持下昙曜为佛教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推动了佛教繁荣发展。由此可见当佛教能够为封建统治服务时,佛教就能快速发展,当佛教阻碍了封建统治时,佛教就会被压制。佛教作为外来宗教,为了在传播中更好地发展,总是在以各种形式适应本土文化,与本土文化相融合。因此佛教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中,不仅需要与中国的儒、道文化相结合,更需要适应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要求。在此前提下北魏平城时期的佛教在政治影响下曲折地发展着,成为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高峰,为后世佛教发展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