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敬
试论教育技术领域的“全纳”发展*
朱 敬
(广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广西桂林 541004)
全纳教育是教育信息化服务目标的核心之一,教育技术领域的“全纳”发展是一种新的范式。文章梳理了全纳教育与教育技术领域的发展线索,发现两者具有内在一致性:教育技术领域的发展路径是“以规模绩效为主—以个体绩效为主—两者融合”,全纳教育则是“关注个体—关注规模—两者融合”。学习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融合是时代发展的需要,当前突出表现为:通过“精准”教育帮扶实现“全纳”。文章最后以困境儿童保护为案例,讨论了教育技术领域如何全纳发展。
教育技术领域;全纳教育;新范式
2015年,首届国际教育信息化大会发布了《青岛宣言》,“明确了教育信息化为之服务的教育发展目标中的核心是全纳教育与终身学习”[1]。全纳教育对于世界和谐发展具有特殊意义[2]。教育技术领域作为教育改革的引领与变革力量,更应该“全纳”发展。“全纳”发展不能仅仅理解为全纳视角下的教育技术发展,或是应用信息技术助推全纳教育(全纳教育≠特殊教育);而要充分认识到,本来若即若离的教育技术与全纳教育,在世界和谐发展需求的驱动下,已经产生了内在的契合力量,这种契合将大大提升教育技术在整个大教育领域乃至社会、人类发展过程中的地位,使得教育技术真正成为引领与变革的内生力量。因此,教育技术领域的“全纳”发展至少可以解释为:①视角“全纳”。这里并非单纯指“全”,而是要“纳”关键点,从关键问题出发提纲挈领;同时,还要“纳”精准点,通过精准帮扶实现个体绩效与规模绩效的融合。②行动“全纳”并反哺,即一方面助推全纳教育(这方面已经不乏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另一方面要在助推的过程中进行反哺,借由全纳促进领域关键问题的解决,这才是要旨。③它是一种新范式,是教育技术对教育和社会发展需求的应对思路。
在这样的思路下,本研究主要尝试回答以下几个问题:①如何理解全纳教育发展诉求?目的是通过梳理全纳教育发展线索,确定其内在发展逻辑。②教育技术与全纳教育是否具有内在发展诉求的一致性?即在解决第一个问题的基础上,探讨两者的契合度。③教育技术如何“全纳”发展?主要通过案例进行具体阐释。
全纳教育作为一种教育思潮,它容纳所有学生,反对歧视排斥,促进积极参与,注重集体合作,满足不同需求,是一种没有排斥、没有歧视、没有分类的教育。本研究以时间为序梳理里程碑事件,来分析全纳教育发展诉求的演变,从而把握其内在要旨。
(1)全纳教育从关注特殊儿童到关注被边缘化和被排斥的群体
“全纳教育”之称始自1994年世界特殊需要教育大会《萨拉曼卡宣言》,起初主要面向残障等特殊儿童[3]。后来,全纳教育逐渐超越了特殊教育领域,覆盖所有适龄儿童,强调多元文化[4]。特别是200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全纳教育指南》后,全纳教育更关注被边缘化和被排斥的群体。
(2)全纳教育提升到促进世界和谐发展的高度
2008年,刘延东[5]在第48届国际教育大会上做《推进全纳教育,促进和谐世界建设》主旨发言,指出全纳教育对于“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这个“人类共同的理想”具有特殊意义,并指出“应拓展全纳教育的概念,使之面向所有学习者的不同需要,合理、公平和切实有效”,“经拓展的全纳教育概念可被视为一项总体原则,指导可持续发展教育及全民终身教育的发展”,从而“促进建设更加包容的社会”[6]。2009年4月,中国首届全纳教育大会召开,全纳教育引起更多中国研究者的关注。
(3)全纳教育成为全球2030年教育愿景目标
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世界教育论坛上发布《仁川宣言》,明确了面向2030年的全球教育愿景,即“迈向全纳、公平、有质量的教育和全民终身学习”[7]。这使得本来就一直暗流涌动、以“人人都有特殊需要”为核心、以促进世界和谐发展为己任的全纳教育更加彰显其重要性[8]。
(4)全纳教育与教育技术领域携手并进
用技术支持全纳发展,国外有少数学者做了探究,但并不深入[9]。为了从技术角度全力支持全球教育愿景的实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15年召开了首届国际教育信息化大会,并在大会上发布了《青岛宣言》,“明确了教育信息化为之服务的教育发展目标中的核心是全纳教育与终身学习”,“助推‘全纳教育’与‘终身学习’的实现是教育信息化发展战略的出发点”[10]。至此,教育技术领域与全纳教育携手共进。
全纳教育在不到30年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跨越式的诉求转变。首先,关注特殊儿童,也就是关注非健全的个体;之后,对象从非健全个体扩展到边缘弱势群体;最后,基于人人均有受教育的权利,全纳教育扩展到“人人都有特殊需要”,对象面向所有学习者。这样的定位,使全纳教育与世界和谐发展息息相关,并因此成为2030年全球教育愿景目标。全纳教育诉求的演变与转型如图1所示,可以看出一条隐含的学习诉求转型,即从学习个体绩效转向学习规模绩效,进而转向两者的融合。具体来说,全纳教育从关注非健全的个体转为关注所有具有特殊需要的个体,从追求特殊的个体转为追求全面的规模群体,进而在全纳、公平、优质的教育愿景中实现个体绩效与规模绩效的融合。
图1 全纳教育诉求的演变与转型
教育技术领域与全纳教育的内在发展诉求具有一致性,均从各自的角度致力于学习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融合。
我国教育技术发展始终在学习者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下文简称为“规模与个体”)的纠结中发展,并最终走向规模与个体的融合。
(1)从学习者规模绩效为主逐渐转向以学习者个体认知绩效为主
我国早期电化教育立足于当时“愚、弱、贫、私、乱”的国情,强调规模绩效,通过电影广播等大众传媒技术手段,开展面向大众的国民教育[11]。同时,以形象生动、激发学生兴趣见长的技术手段同步在课堂展开,如金陵大学教师利用幻灯片为学生讲授知识,强化学生个体认知绩效。总体来看,面向个体认知的技术支持在大规模的国民教育笼罩下显得势单力薄。建国后,面对渴望新知的大众,以广播电视大学为主要形态的教育技术规模绩效持续发展。随着技术重心从大众传播技术转向多媒体计算机技术,个体绩效逐渐在各级各类学校需求的召唤下得以突显。从计算机辅助教学(Computer Aided Instruction,CAI)到计算机辅助学习(Computer Aided Learning,CAL),再到后来的计算机支持的协作学习(Computer Supported Collaborative Learning,CSCL),对个体绩效的强化逐渐超过了规模绩效。尽管提升个体学习绩效成为教育技术领域的中心,但是教与学的实践情况并不如意。暂时无法改变的大班额班级授课制使得个别化学习难以有效落实。直至微课、翻转课堂、MOOC的出现,个体绩效方在较大程度上得以推进。
(2)个体绩效与规模绩效的斗争与融合——对微课、翻转课堂与MOOC的分析
信息技术对个别化学习的支持作用已显而易见,其中,微课、翻转课堂、MOOC等新型教学形式在个别化学习乃至个体绩效与规模绩效融合过程表现尤为突出。
①微课使得个别化学习成为可能。在传统学习环境下,教师是学习资源的主要贡献者。微课的出现,打破了教师对学习资源的垄断,这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规模化教学的弊端,为个别化学习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资源支持。然而,只有微课资源是远远不够的,资源不是学习绩效的决定性要素,信息化学习方式才是学习绩效的决定性要素。因而,围绕微课资源而产生的翻转课堂教学与MOOC应运而生。
②翻转课堂使得个体绩效在大班额班级授课制下得以有限地推进。从起源来看,翻转课堂源于用微视频给因病缺课的孩子补课,这无意间直击个体绩效的举动迅速被大量复制。当然,就当前翻转课堂实践来看,徒有其形者居多,相当一部分只是形式上的翻转。问题根源在于教师并未真正发现个体需求并进行引导,如相当一部分教师布置课前任务时,并未在课堂教学之前有效利用信息技术进行学习评价,掌握个体在学习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从而进行个性化的课堂活动设计。不如人意的效果使得教师对翻转课堂等新生事物心存质疑,甚至否定信息技术的学习支持作用。
③MOOC尝试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融合。MOOC的出现可以用风靡一时、饱受质疑、稳步推进等词汇来形容。为什么MOOC能在质疑声中得以前进?原因之一是MOOC尝试将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融合。规模绩效很显然,大多数MOOC课程拥有数以万计的学习者。那么,个体绩效呢?可以将MOOC与之前的开放教育运动作比较——后者重点在于资源开放,缺乏后续学习支持服务;而MOOC完善了后续的面向学习者个体的学习支持服务、评价与认证等环节,特别是以同伴互评、教学团队个别化支持等形式强化了个体绩效,从而使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得以融合。
(3)围绕关键问题制订的系列规划,强化了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融合
《教育信息化十年发展规划(2011-2020年)》提出“公平均衡、质量创新、灵活个性”三个关键问题,引领、强化了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融合。三个关键问题不能割裂,显然也应体现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统一。从公平均衡来看,近年来各级教育教学机构着重在资源建设与共享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体现了规模绩效。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资源共享并不能缩小数字差距,所谓的资源弱势方并不买账。为了提高资源的使用率,基于远程互动的双师教学等诸多措施相继出台,希望以实时、交互、实质性联动等推进资源共享,进而提升教学质量。而要实现创新,则需要实现灵活、个性,这就涉及个体学习绩效问题。只有个体绩效提高了,才能真正推进质量创新与公平均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三个问题体现了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融合的必然性。
综上分析,可以发现教育技术领域与全纳教育的诉求殊途同归,具有内在一致性,均是在“公平”中探索个体与规模的融合。教育技术领域始于规模主导,后转向个体主导,之后转向规模与个体的融合;全纳教育则是从关注个体到关注群体,再到个体与规模的融合,如图2所示。
图2 教育技术领域与全纳教育的内在一致性
规模与个体这对矛盾体的融合是时代发展的需要。从技术来说,技术经历了面向规模、面向个体等发展阶段,当前则进入基于互联网与个人终端的规模与个体融合阶段,为学习规模绩效与个体绩效的融合提供了有力支持。从学习者本身来说,学习是个性化的,学习者的学习风格、学习动机等个性因素对学习绩效有重要影响。同时,基于建构主义视角,学习亦是社会协商、协作交流的产物,基于现实或网络的学习共同体将大大提高学习绩效,而高绩效学习体现了规模与个体的有效融合。规模与个体这对矛盾体的融合,在当前突出表现为:通过“精准”教育帮扶实现全纳,利用技术助力,满足人人都有的“特殊需要”。帮扶对象聚焦个体,同时也可以是区域、学校、班级以及某些特殊群体。
教育技术领域可以从理论与实践两方面进行“全纳”发展:①在理论层面,汲取全纳教育思想,特别是“人人都有特殊需要”的发展理念,并加强与全纳相关的研究。我国《教育信息化十年发展规划(2011-2020年)》、《教育信息化十三五规划》已经从顶层设计层面汲取了全纳思想,提出信息技术应解决三个关键问题——“公平、均衡”、“质量、创新”、“灵活、个性”,但是针对全纳的研究尚不深入,应将全纳教育的研究提上日程。②在实践层面,当前应突显针对边缘弱势群体的信息技术“精准”助力作用。近年来,教育技术领域在以资源共享促进地区均衡、以技术支持个性化学习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但对有显著特殊需要的边缘弱势群体关注不多,对这类群体的“精准”教育扶贫关注不多。教育技术领域应加大力度,聚焦有显著特殊需要的群体与个体。同时,应汲取全纳思想,反哺自身,促进领域关键问题的解决。
本研究以G市困境儿童保护的信息技术支持服务为案例①做进一步阐释。“困境儿童包括因家庭贫困导致生活、就医、就学等困难的儿童,因自身残疾导致康复、照料、护理和社会融入等困难的儿童,以及因家庭监护缺失或监护不当遭受虐待、遗弃、意外伤害、不法侵害等导致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或侵害的儿童。”[12]特殊教育对象只是困境儿童的一部分。
本研究主要通过深度访谈(针对政府管理部门与非政府组织)、焦点小组访谈(包括教育科学研究所负责人、社工服务组织秘书长以及6名教师)等方式对G市困境儿童保护的信息技术支持服务现状进行了调查。调查发现:①信息技术主要应用于政府相关部门对困境儿童信息的管理与数据共享,对困境儿童个体的支持尚不显著。据G市救助管理站负责人反映,民政部门已经利用互联网技术加大了信息管理与数据共享,建立了寻子网站、失踪人口档案库等,认定了首批13家慈善组织互联网募捐信息平台,这些工作已经取得初步成效。但从个体绩效来看,信息技术针对困境儿童个体的支持尚不普及、不显著。如G市救助管理部门一方面为收容的困境儿童提供与学校同步的教学,一方面通过购买社工服务的方式来帮助困境儿童学习;社工组织则通过“四点半课堂”等项目开展面向困境儿童的专项服务。但是,除了使用PPT进行课件展示,尚没有其它信息技术手段。②教师与工作人员尚缺乏相应的专业知识与技能,尤其缺乏困境儿童心理辅导技能。在焦点小组座谈中,小学教师普遍反映,对困境儿童会给予特别关注与照顾,但困惑很多,不知如何做,也不知如何为困境儿童做心理辅导,希望能接受相关培训。
针对上述问题,本研究建议可从如下方面进行信息支持服务设计:①数据共享并非是“互联网+”的全部,在加强网站建设、大数据共享以辅助决策的同时,政府部分以及相关组织应大力开展面向困境儿童个体的“精准”信息支持服务;同时,依托“三通两平台”,建立面向困境儿童的网络学习空间,通过聚焦困境儿童个体和个体之间的协作来助推困境儿童的成长与发展。只有落实到困境儿童个体,才能真正实现全纳、公平、优质。②困境儿童网络学习空间应“去标签化”,让“特殊需要”隐匿于“人人”中,以有利于困境儿童心理的健康发展,使得全纳、公平与优质在技术手段的支持下不断拓展。③开展面向一线教师与社工服务组织工作人员的混合式培训,充分利用信息技术手段支持教师与社工人员的知识技能学习;同时,加强研究力量与实践力量的融合,使得研究者、教师、社工形成线上线下的共同体。
刘延东关于全纳教育的发言以及《青岛宣言》提示我们:“助推‘全纳教育’与‘终身学习’的实现是教育信息化发展战略的出发点”[13]。教育技术与全纳教育的内在诉求趋向一致,使得教育技术领域的“全纳”发展具有可行性与必要性。可以预见,教育技术领域的“全纳”发展这一新范式,将使信息技术对教育乃至世界的“革命性影响”更广泛、更深刻、更有意义。
[1][10][13]黄荣怀,张进宝,经倩霞,等.面向2030教育发展议程的全球教育信息化发展战略——解读《青岛宣言》教育目标行动框架[J].开放教育研究,2016,(1):37-42.
[2][5]刘延东.推进全纳教育,促进和谐世界建设——在第48届国际教育大会上的发言[J].世界教育信息,2008,(12):12-13.
[3]彭正梅.理解与放飞——聚焦首届中国全纳教育大会[J].世界教育信息,2009,(6):20-22.
[4]Christine B. Genres of research in multicultural education[J]. Review of Educational Research, 2001,(2):171-217.
[6]编辑部.全纳教育:未来之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48届国际教育大会的结论和建议[J].世界教育信息,2009,(2):16-17.
[7]世界教育论坛,周红霞译.2030年教育:迈向全纳、公平、有质量的教育和全民终身学习——2015年世界教育论坛《仁川宣言》[J].世界教育信息,2015,(14):35-38.
[8]编辑部.人人都有特殊需要,人人都需要特殊教育[J].教育研究,2014,(6):161.
[9]Caroline J. Supporting inclusion in the early years[M]. Maidenhead, UK: Open University Press, 2004:25.
[11]蔡建东,白一淼,汪基德.治“弱”救国迎难而上——我国早期卫生电化教育拾遗[J].电化教育研究,2010,(5):116-120.
[12]国务院.国务院关于加强困境儿童保障工作的意见[OL].
①案例数据来自欧盟“Erasmus+”项目“Promoting inclusive education through curriculum development and teacher education in China”(INCLUTE),61600-EPP-1-2015-1-CN-EPPKA2-CBHE-JP,在此表示感谢。
Analysis on the Inclusiv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al Technology Field: A New Paradigm
ZHU Jing
Inclusive education is the core goal of education informationization service. In this paper, the development clues of inclusive education and educational technology were sorted out, and it was found that they had internal consistency. The development path of educational technology field is “mainly scale performance——mainly individual performance——integration of the two”, while inclusive education is “focusing on individuals——focusing on scale-integration of the two”. The integration of learning scale performance and individual performance is the need of the era development. Currently, the prominent manifestation is to achieve inclusive education through “accurate” education assistance. In the end, the paper discussed how to make inclusive development in educational technology field with the case of children in difficulties.
education technology field; inclusive education, new paradigm
G40-057
A
1009—8097(2018)08—0026—06
10.3969/j.issn.1009-8097.2018.08.004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课题“‘互联网+’视域下中国—东盟教育交流中的跨文化学习研究”(项目编号:BCA17008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朱敬,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教育技术学基本理论、信息技术教育等,邮箱为zhuj2005@126.com。
2018年3月18日
编辑: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