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萨默塞特平原的生活

帕特里克·萨瑟兰

湿地是脆弱的栖息地，以国际标准衡量，英国的大部分湿地面积都很小，但由于生长在此的植物和野生动物，它们仍然是重要的国家生态资源。上世纪80年代，在由欧洲农业促进会资助的新的排水技术的冲击下，英国的湿地面临的威胁与日渐增。湿地快速毁灭的背后，是农民和环境保护主义者的斗争。

萨默塞特平原是位于英格兰的一块湿地，一个古怪的地方，一个位于低洼地带的农村落后地区。五千年前，这里曾是一大片沼泽，沼泽之上住着新石器时代的猎人和渔民部落。渐渐地，随着中世纪的到来，平原被当地的基督教修道院社区开垦成农地。这片地仍旧潮湿，且随时都有发水灾的危险。水及对其的管理，变得尤为重要。

我的研究本来着眼于环境和生态问题，但很快我就明白这并不是一片处女地。这是个人造之地，到处充斥着人类在几百年来创造和维持的复杂痕迹。并且，它的环境价值也与这些人为干涉息息相关。这也是为什么我想通过这里的人和这些人的角色来刻画萨默塞特平原：切泥炭块的人、清洁沟壑的人、酿苹果酒的人、做奶制品的人、捕鳗鱼的人、种柳树的人、编篮子的人、修剪树冠的人、打野猎的人、负责灌溉的人。我拍人，尤其是年长的人，拍他们在景观里—而不是一片毫无人烟的不毛之地—工作的样子。未被世俗之气污染的英国乡村从来是一个受摄影师欢迎的、在商业上有利可图的题材：人们习惯把它拍得浪漫、多彩，好像一个远离是非的世外桃源。我想换个方式拍摄，纵使我的作品依然是对一个地方和那里的人的亲切赞颂，它依旧是一个纪实作品，里面体现了一些环境问题和社会问题，比如当地基础设施的缺少、与外界脱节，以及贫困。

1982年的冬天，我在西塞奇高沼拍了查理·朗福德（Charlie Langford），他当时正在一片湿透了的田地里砍柳条。就在附近的林子里，大块头哈罗德·荷布劳（Harold Hembrow）时而嘟哝时而咒骂着。一阵冰雹风暴突降，我们仨急忙跑到一捆柳条下躲避。查理把外套披在头上，哈罗德则开始取笑查理的性生活（他们俩岁数都挺大的了，只不过查理比哈罗德还要老十岁）。阳光这时从云中迸出，而我拍到了一张不错的照片。在拍摄的前期拍到一些成功的照片挺重要的，这能让你觉得未来的长期努力也会得到回报。不久之后，我搬到了萨默塞特平原，并在那儿生活了18个月。

查理的穿衣风格、用语和工作都透着一股整洁和严谨劲儿，他去教堂做礼拜、为人礼貌、自学成才、会读会写，并且他是个妻管严。哈罗德和查理形成了鲜明对比，哈罗德直言不讳、经常污言秽语，而且多疑又好斗。哈罗德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混球是他妈的谁？”

几天后我带着洗印好的相片回来给他们，查理特别高兴，哈罗德则坚持停下手里的活，要带我去酒吧。我们的友谊成为了项目的核心。哈罗德在当地是个名人，他帮我敲开了萨默塞特平原大龄群众的门。这个项目的很多照片都是在洞桥村拍的，那是哈罗德的村子。哈罗德还有很强的视觉表现力，能让照片活起来。

几个月后，在哈罗德位于柏瑞河边上的潮湿房屋中，一个客人要求看我拍的照片。哈罗德从湿冷的扶手椅的软垫底下抽出了一个百宝箱一样的照片集—里面有六张原版签名纸基相片（非常平整地折起）、一篇《英国摄影》杂志的报道、他在二战服役期间的肖像照和一本黄色期刊—显然这些作为照片对他有等同的意义。

每次我去哈羅德家找他、准备带他去喝酒之前，我们总会过一遍因为他的行为不端而被禁止入内的酒吧名单。萨默塞特平原一直很贫困，直到上世纪80年代士绅化现象日益加剧，使哈罗德变成了自己村庄的外人。

《湿地》是我的第一本书，我把它献给哈罗德·荷布劳。这本书以哈罗德的照片开始，又以他的照片作结。巡回展出的海报是哈罗德和查理·朗福德的照片。书出版之后，很多读者还有当地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记者都去找他，我为自己给他带来这些感到不安，但他本人倒蛮从容地接受了。他好像有点享受这些光环，还理所应当地让来访者请他喝酒。很多年后，我参加了哈罗德的葬礼，那本书还被提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