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的《等待》:人性的透视与现实的重量

2018-09-02 15:32江少川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等待作家文学

哈金,本名金雪飞,哈金是他的笔名,哈金的“哈”字源于他最喜欢的城市哈尔滨,“金”则取之他的姓。一个14岁就去部队当兵,文革时期的红卫兵,虽然在国内上本科,后来又获得硕士学位,但连英语都说不好。1985年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为获得美国大学的教职,他开始用英语创作小说。而出国之前,他从没有发表过作品。英语长篇《等待》完成后,在书架上放了九个月,几经波折终于出版,一年以后,《等待》奇迹般获得1999年美国“国家书卷奖”,2000年美国笔会/福克纳基金会所颁发的“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他是唯一以一部长篇同时获得美国这两个最高文学奖项的华裔作家第一人。2005年,长篇《战废品》又获美国笔会/福克纳小说奖”。他的几部短篇小说集也曾分别赢得各种奖项。2011年,长篇《南京安魂曲》被评为《亚洲周刊》十大好书第一名。有鉴于此,哈金当选为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终身院士,成为美国这所国家权威学术机构的第一位华裔作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哈金先生是当今在美国乃至西方文学界最受关注,获得最高荣誉、并最有影响力的一位华裔作家。

然而,哈金仍然如世界上许多移民作家一样,没有摆脱被争议的怪圈。移民作家的跨域写作引起争议似乎成为一种全球现象。从原乡移居到异乡,由于国情、跨域、意识形态话语、异质文化等因素的原因,如索尔仁尼琴、纳博科夫、昆德拉等作家及其作品都有过这样的遭遇。尽管如此,对一位作家,对一部作品的评价,其基本框架、总体倾向还是有判断的标尺的。哈金的长篇小说《等待》也曾备受爭议,究竟应当如何看待这样一部小说呢?

如前所述,《等待》获得美国两项最高文学奖,以后又获《洛杉矶时报》图书奖,《时代》周刊把它列入该年度美国五本最佳小说之一。《等待》已译成20多种文字出版。而对这部作品,却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美国《纽约时报》赞赏他为“作家中的作家”,意思是,他是特别受到其他小说家欣赏、重视的那种小说家;《泰晤士报·文艺副刊》直接将他与莎士比亚和马尔克斯相比;美国笔会称誉他是“在疏离的后现代时期,仍然坚持写实派路线的伟大作家之一”。《洛杉矶时报书评》评价道:“优美得令人心痛,哈金描写了中国社会各个面向:饮食,乡村的家庭关系,以及省城生活里复杂的网络,其不惮精细的热情令人想起写实派大家狄更斯及巴尔扎克。”也有学者发表文章,指责该小说“骂自己的爹娘”,是“白日谎言”,它的获奖使之成为“美国传媒丑化中国的工具”,或认为是西方语境下的“东方”呈现。究竟应当如何评价这部作品呢?

《等待》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它包含着以下三个元素:一,发生在中国城乡的家庭婚姻纠葛;二、表现主人公的心理挣扎与精神困境;三、引发出对人性深处的哲学思考。

《等待》的故事情节并不曲折复杂,它是发生在中国北方一个普通而平淡家庭的婚变故事。军医孔林在东北木基市一所部队医院工作,上军医学院时,在父母包办下与家乡农村女子刘淑玉成婚,此前他连这个女子都没有见过,但经不住父母的苦劝,没有反抗就违心地同意了。淑玉没有文化,裹小脚。他不喜欢妻子,婚后第3年他就分居,一直在办离婚,苦等了18年,等到与所爱的曼娜结婚后,却发现这场婚姻完全不是他所理想、憧憬的幸福温馨。孔林陷入了新的痛苦之中,他并不幸福,等到的是无奈、虚空与困惑。

小说中的孔林善良、正派、但性格软弱、怯懦,优柔寡断。孔林上大学时,父母要他娶一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女子淑玉,他心里不情愿,却缺乏勇气与决断精神,在父母的恳求劝导下勉强结了婚。实际上这场婚姻有名无实,在多年的离婚纠葛中,由于担忧父母反对、亲友非议。想提离婚,多年还是未离成,这一年他回到农村家中,下决心要把婚离了,可回家几天还迟迟没向妻子淑玉开口。这样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虽然有社会、亲属等其他因素,但也与孔林的性格有关。第十八年终于离婚了,与一直在等待他的女子,同在部队医院工作的护士吴曼娜结婚了。然而这个迟到的婚姻一点也不幸福,原来现实就是这般平凡、庸常、司空见惯,竟不是想象的那样“浪漫”“温馨”“美妙”了。曼娜生下双胞胎,小家庭被繁琐、沉重的家务压得透不过气来,他的所谓理想早已荡然无存,他的所谓动力、理想都成为虚空与泡影。而在此时,他幡然领悟:原来淑玉才是能全心全意伺候他,为他奉献一切,勤劳持家的女人。

在这个真实而荒诞的婚姻爱情故事框架的背后,更表现出孔林追求爱情的模糊、矛盾甚至于分裂,小说中有一段心理活动用两个孔林对白的方式将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得异常真实、细腻而入木三分,孔林在自问,寻找答案:

刹那间,他觉得头脑欲裂,脑袋嗡的一声涨得老大。一想到他的婚姻并不像他原来想的那样,他感到眼前一阵发黑,晕眩得站不稳,连忙找了块石头坐下,把呼吸调整均匀,更深地思考起来。

那个声音又来了,没错,你是等了十八年,但究竟是为了什么等?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令他害怕,因为它暗示着他等了那么多年,等来的却是一个错误的东西。

我来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吧,那个声音说,这十八年的等待中,你浑浑噩噩,像个梦游者,完全被外部的力量所牵制。别人推一推,你就动一动:别人扯一扯,你就往后缩。驱动你行为的是周围人们的舆论。是外界的压力、是你的幻觉、是那些已经融化在你的血液中的官方的规定和限制,你被自己的挫败感和被动性所误导,以为凡是你得不到的就是你心底里向往的,就是值得你终生所追求的。

孔林对婚姻,或者对妻子期待的是什么?一方面他不满意妻子淑玉,她不识字,裹小脚,不漂亮,没气质,是典型的传统农村妇女,夫妻间没有共同语言,无法沟通。他外出多年,都没有把妻子接到所在部队医院居住,骨子里认为淑玉与他不般配。另方面他有自己浪漫的憧憬与期待,向往的是有文化的年轻知识女性,温文尔雅,贤淑美丽,而同时又要求这种女子能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任劳任怨,做贤妻良母,集传统美德与现代女性于一身,从骨子里透露出士大夫文人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这种女性存在吗?孔林所等待、所寻找的就是这样的意中人,然而这只是一种理想的存在、可能性的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具有巨大的诱惑力,驱动他等待、寻找。曼娜在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在与他结婚之前,就是这样一种幻像的存在。等到他离婚了,与曼娜成家,他所追求的已经得到,原来现实就是这般平常、平庸、司空见惯,他陷入现实生活的困境痛苦不堪。

小说中的另外两位女性人物呢?淑玉与曼娜何尝不是这样,也深陷入人生困境,打上悲情的烙印。淑玉,质朴、善良、勤劳的农村妇女,她一辈子遵从的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封建伦理。她没有念过书,没有文化,虽由父母包办,却嫁给了一位有大学学历的军医,这场婚姻对她来说是幸运的。虽然丈夫不爱他,她也认命了,然而生了女儿孔华后,丈夫就不跟她同房了,还提出离婚。她也在等待,这种被动的等待,是期盼丈夫回心转意,哪怕独守农村的老家她也愿意。淑玉同样生活在困境之中。小说以孔林提出离婚开篇,每次孔林回老家提离婚,淑玉都说“行”,但到法庭就改口变卦了。可怜、老实巴交的她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她无法选择。曼娜也一样,二十多岁就喜欢上军医孔林,然而却因为孔林离不了婚而不能组成家庭,她苦恋十多年,从青春年华熬到人到中年,期间还遭受过凌辱,漫长的“马拉松恋爱” 直到青春已逝,晚到的婚姻已平淡无味,精力不济,双胞胎儿子的出世,将四十多岁的母亲曼娜搅扰得心力交瘁,性情烦燥,她苦不堪言,在困境中不能自拔。小说所要表现的就是人的这种生存困境、人的精神世界的痛苦与心理挣扎。

林语堂居住美国多年,也曾漫游欧洲,阅历丰富,读他的《吾国吾民》感触良多,这是林语堂的第一部英语作品,在此书的序言中他写道:“看中国的唯一方式,以及看其他国的方式,是寻找共同的人文价值而非异国情调。”[1]英国小说家毛姆曾讲过:哲学与我们人人有关。海德格尔的一句话似乎给人深刻的启示:“人正是生活在诸种可能性之中,诸种可能性一起构成人的本质的最内在的核心。”[2]这几位著名作家的经典语句启示我们,文学作品的深度在于它开掘人性的深度,而这种开掘不在于叙述某时某事,此地区,彼地域,而在于揭示出人类共同的某种本质、或人人相关的东西,具有人类共同的人文价值。《等待》对人类生活的探索,不就是等待中的寻找吗?孔林一方面等待走出旧的婚姻围城,同时又在等待走进另一个新的婚姻围城,所谓“等待的却是不想要的,失去的却是想得到的”。孔林的这种生活困境,不单是他个人的,从某种意义而言是人普遍具有的特性,“找到的就不是你要找的”是人的一种精神困境,也是复杂人性表现之一种。孔林的精神困境其实是一个知识分子自我构筑的围城。他从一座围城里挣扎出来,却又走进了另一座围城。这正是《等待》中的婚姻爱情故事的内涵与主旨所在。它蕴含着引人深思的哲学思考。

这里有必要提到小说中有关背景文字的描述。小说的故事背景发生在20世纪中国60年代至80年代之间,这是中国社会处在急剧转型期的特定时代。小说中写到刘淑玉裹小脚的三寸金莲、部队首长魏副政委的道德败坏,性生活问题,以及个别犯罪分子后来成为上电视的暴发户企业家等,在十多万字的长篇中,约有两千多字零星穿插在小说叙事中。有学者据此认为这类描述是迎合西方語境里的“东方主义”凸现,甚至批判为丑化中国的“改革开放”,写部队的黑暗面等。这是完全站不住脚、不符合小说的内在意蕴与主旨的。更何况,从现实生活中以及媒体披露的真实案例来看,远远是小说中这点虚构情节所无法比拟的,那真是所谓“小巫见大巫”了,何来丑化之说?著名华裔评论家、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指出:”“哈金的写作是很辛苦的,他从来没有写一个小说只是为了卖中国传统文化,东方主义。”[3]哈金曾多次讲到,自己的文学创作:政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语境,是暂时的,不能成为文学的主题。“写中国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人故事的背景,当然背景也得有意思,至少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但我更强调共性。”[4]这种“共性”是人性中的一种普遍性存在,哈金在《等待》中写的是人性,它跨越了所谓的东方与西方,是对人类共同命运的思考。这正是它的主旨与价值所在。

欧洲、俄国诸如巴尔扎克、狄更斯、司汤达、托尔斯泰与契科夫等文学巨匠的苦心经营,曾经以他们的经典传世作品,将现实主义的创作推上到难以企及的文学高峰。此后现代主义文学兴起,继之又有后现代文学出现,一度现实主义似乎遭到冷落。然而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却无处不在,仍然在向前发展。法国著名文艺批评家罗杰·加洛蒂的《论无边的现实主义》,对当代现实主义作出了新阐释,他认为“现实主义可以在自己所允许的范围之内进行“无边”的扩大”,他选取了毕加索、圣琼·佩斯、卡夫卡三位杰出画家诗人与作家,从绘画、诗歌、小说三个角度对现实主义提出了新的见解。就小说而言,有位学者说过: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托尔斯泰很难有传人,不同于陀思妥耶夫斯基有较多的作家受其影响。“他在后世没有真正的传人,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的风格或技巧不是很容易学到的。”[5]我以为:哈金可以称得上是托尔斯泰的一位真正传人。哈金说:“《等待》的风格深受《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和《父与子》的影响。这是刻意的选择。”[6]如别林斯基所说:“一位作家对另一位作家的影响,……是激起潜藏在大地内部的力量”[7]托尔斯泰对哈金的影响主要是内在的力量,如精神追求、艺术风格、创作方法等。是一种有形与无形的影响。

哈金学生时代攻英美文学,1985年赴美留学,以后在美国高校任教,他生活与工作在西方,而在文学创作上却没有受到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他从不追风,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路线。哈金经常有这样的表述:“我不喜欢花哨和卖弄的东西。我是教写作的,对小说的技巧很清楚,长篇小说的结构是我的教学强项。……我不明白为什么国内一些人认为写法‘陈旧。文学只有优劣,没有新旧。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之类的东西,早就被淘汰了。”[8]

哈金的创作深受俄国现实主义文学大师的影响,他的小说坚持写实的写法,他创作第一部小说集《好兵》时,就明确提到契科夫对他的影响。哈金的小说。首先是叙事的朴实、简洁。余华非常推崇哈金小说写实的朴实:“他的写作从来不会借助花哨的形式来掩饰什么,他的写作常常朴实得不像是写作”[9]与哈金其他的长、短篇小说一样,哈金的小说中从来未见诸如魔幻写实、时空交错之类的现代、后现代的小说技巧,他走的是“现实主义的回归”的路线。这对一个学英美文学出身、移居美国二十多年的作家而言是难能可贵的一种坚守。就方法技巧而言,很难说孰优孰劣,并无高下之分,最可贵的是坚守,是在你所坚守的园地里的掘进、耕耘的深度、探索的力度。正如俄国同时代的两位文学巨匠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一位是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大师,一位开现代写法与心理小说之先。然而他们都是举世公认的文学巨匠。

我重读《等待》,它仍然具有强烈的吸引力,简洁、朴实的叙事,竟然吸引我一口气绕有兴味地读到最后一页,不靠传奇故事,不依赖叙述的圈套,只是有头有尾地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完全没有西方现代派的手法,不热衷形式上的花样。围绕孔林多年离婚纠葛,最终离婚而成家的故事,没有枝枝蔓蔓,多余的赘笔,单纯、完整,情节发展线索非常清晰、人物集中,主旨鲜明。我想这就是写实的魅力所在吧。

巴赫金在《小说理论》中指出:“在托尔斯泰的作品中,基本的时空体是传记时间”。”时空体承载着基本的情节作用“[10]长篇《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作品都是如此。《等待》的结构就是典型的时空传记体。《等待》的时间用的是传统的线性发展的时间顺序,故事的空间流动在木基市的部队医院与家乡鹅庄之间。

其次是对人物灵魂揭示之深。读《等待》,不论你对孔林这个人物如何评价,你都不得不承认,孔林这个人物是真正深入人心的。你忘不了他,那个特殊年代的读书人,他就生活在我们周围。小说在第一部与第三部有两次写人物的内心活动,一次是曼娜欲约孔林到外面住一夜,一对相恋却又不能结婚的男女,由女方提出这样大胆的想法,使孔林惶恐不安,矛盾万分,感性的我与理性的我在内心展开了对话与交锋,最后理智战胜了情感,孔林没有同意。而就在那个晚上,孔林做了一个缠绵悱恻、令人销魂的春梦,这位已经结婚的男子,居然在婚前婚后都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异常生动而形象地揭示出人物矛盾复杂的心理:一方面软弱怯懦,不敢越轨、而同时在被压抑的状态中又期盼向往性爱。第三部中,等待十多年的孔林等到与曼娜结婚生子,都已迈入中年,一对双胞胎儿子,加上曼娜的任性、暴躁、横蛮不讲理,繁忙的家务、沉重的压力,令孔林心绪烦乱,身心疲惫,痛苦不堪。这里,作家用了三页的文字,让两个“我”的声音碰撞、对话,触及灵魂之深,丝毫不逊于先锋小说中的意识流与魔幻写实。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这样评价托尔斯泰:他认为托尔斯泰最主要的特征在于“对心理秘密的深刻了解”,一种精微地洞察“心理过程与它的形式与规律”和“表达心灵的辩证法的惊人技巧。”以上两段文字,哈金对孔林精细地洞察与剖析,直抵人物灵魂深处。

第三、语言的质朴无华、简洁凝练。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优秀的作家都非常注重语言的追求、锤炼与风格。文学大师更是把对语言的使用与追求发挥到极致,形成鲜明独特的个人风格。别林斯基说:“纯朴是艺术的作品必不可少的条件,就其本质而言,它排斥任何外在的装饰和雕琢。纯朴是真理的美”, [11],托尔斯泰在许多书信与文章中表达与别林斯基惊人一致的观点:“朴素,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品质”,“朴素是美的必要条件”。[12]而在文学创作中做到这点却并非易事,追求外在的雕琢、新奇、纤巧比较容易,做到朴实无华、明白如话却很难。哈金的小说创作孜孜不倦地追求的正是托爾斯泰视为文学最高品质的朴素。“朴实得不像是写作”,这在西方现代、后现代文化语境中显得特别可贵。哈金承传的是精神与精髓。

以《等待》的开头为例:

每年夏天,孔林都回到鵝庄同妻子淑玉離婚。他們一起跑了好多趟吳家鎮法院,但是當法官問淑玉是否願意離婚時,她總是在最后關頭改了主意。年復一年,他們到吳家鎮去離婚,每次都拿著同一張結婚証回來。”

短短一百二十字的开头,内涵丰富,它文字简约、精炼、明白。有三层含义:第一,扣紧书名《等待》二字 ,其次、开篇就把读者引入到情节的具体情境之中,确定你叙事的起点,其三、虽为开篇,却隐含了丰富的内容,回溯了主角孔林与淑玉“年復一年”的婚姻现状。语言文字平实、质朴、简要。

哈金的叙事语言是朴素的,但却不单调、不肤浅,它需要用内在的功力去驾驭,它富有内涵与张力,令人咀嚼回味:

小说结尾处的一段心理剖析这样描述到:

他的心开始痛起来。他已经看清楚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全身心的爱过一个女人,他永远都是被爱的一方。这肯定就是他对于爱情和女人了解的少而又少的原因。换句话说,在感情上他一直没有长大成熟。他能够充满激情地爱一个人的本性和能力还没有发育就枯萎了。如果他一生中能够从灵魂深处爱上一个女人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回,哪怕这会令他心碎欲裂、令他神志不清、让他终日像吃了迷魂药、让他整天以泪洗面、最后淹没在绝望之中!

这一段文字并无意识流。也没有魔幻人物进入小说的文本,穿插到现场来,却将人物你心理世界揭示的细腻入微,深可见底。把他的性格、为人分析得淋漓尽致。语言的运用、字句的斟酌恰到好处、娴熟凝练。孔林就是这样一个从未主动追求真爱、勇敢大胆去爱的男子,他总是被动的,他的优柔寡断、懦弱胆怯,决定了他在这场等待中最终的悲剧命运。

注 释

【1】转引自哈金《在他乡写作》,台北联经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38页。

【2】转引施泰格缪斯《当代哲学主流》79-80页,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3】《南京安魂曲》封底,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4】引自2011年12月6日中国新闻网“哈金访谈录”。

【5】格非:《卡夫卡的钟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1页。

【6】江少川《海山苍苍——海外华裔作家访谈录》,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

【7】贝奇可夫:《托尔斯泰评传》29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

【8】江少川《海山苍苍——海外华裔作家访谈录》,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第3页。

【9】《南京安魂曲》序言,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10】巴赫金《小说理论》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51页。

【11】《别林斯基论文学》,新文艺出版社1958年版第5页。

【12】《西方古典主义作家谈文艺创作》,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第564页。

(作者介绍:江少川,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著名写作理论家。长期在高校从事写作学、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出版《现代写作精要》、《台港澳文学论稿》,《海山苍苍——海外华裔作家访谈录》,《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教程》(主编)、《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作品选》、《解读八面人生——评高阳历史小说》等著作、教材十多部。在海内外发表论文、访谈百余篇。曾获海内外论文、著作、教材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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